只要三天,但是周衡来迟了,周衡不知道是更恨陈婠婠还是更恨自己。
陈婠婠平静的与周衡对视,她做这些事不怕最后被人发现,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她一早就做好了准备。陈婠婠缓缓道:“殿下有殿下的路,婠婠也有自己的路,殿下造反那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京都百姓已经禁不起折腾了。婠婠此举,兵不血刃拿下楼天道。”
“兵不血刃?”周衡觉得可笑起来,大喝道:“金铃死了!”
陈婠婠神色未动,她接近金铃时就已经算好了让金铃去死,她对这个小姑娘没有任何情。陈婠婠淡然道:“为了天下正道,牺牲在所难免。”
和天下苍生比起来,金铃的命不值得一提,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选择牺牲金铃。
陈婠婠抬起头,道:“你身边有伏城,你竟然把他当做太子府的一个小相公,你从未想过利用他。”
伏城是一把最好的刀,他的蕴含的力量远超一只起义军。
陈婠婠不解,过去的周衡不是这样的,周衡是陈皇后的儿子,论狠辣论计谋和陈皇后不相上下。然而白麓城一行之后,周衡变得让陈婠婠看不懂。周衡把伏城放在身边,只想把伏城藏起来,只想让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伏城如果能够杀人天下唾手可得,但周衡不,他小心翼翼的守着伏城,守住伏城内心的良善,不舍得让他手上沾血。
陈婠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周衡不屑与她多说,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陈婠婠看着近在眼前的剑尖毫无惧色,好像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朵花,她缓缓道:“你是太子爷,你今日杀了我,在百姓心里跟残暴的永乐帝有何分别呢?”
周衡怒道:“别拿我跟他比!”
陈婠婠道:“你身上沾不得我的血,你是天下未来的帝王,你必须双手清清白白的登基,容不下丝毫差错。”
周衡如今还未登基,他不能给敌人留下丝毫把柄。无数人为了他登基而死,他们已经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周衡深吸一口气,陈婠婠试图效仿陈皇后,陈皇后是陈婠婠一生的目标,但她忽略了陈皇后的下场,周衡道:“你不怕伏城杀了你吗?伏城开了杀戒,楼天道已经死了,你觉得自己能活?”
陈婠婠身边站着数十名侍卫,他们一半是右相府养的高手,另外一半是姨母派来保护自己的死侍。
“不怕,”陈婠婠笑得很志在必得,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道:“太子爷会保我。”
周衡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道:“凭什么?凭你是我表妹?”
“我是陈皇后的亲侄女,姑母生前很喜欢我,这是其一。天下这么乱,楼天道已死,你需要我们陈家的力量,这是其二。你爱伏城,这是其三。”
陈婠婠继续道:“伏城杀了楼天道,为民除害拯救天下于水火。伏城如果止步于此,他就是人人赞颂的盖世英雄,他的英名远播,五湖四海广为传颂,他会比江为止还让人敬仰!”
陈婠婠顿了顿,她直视着周衡的眼睛,缓缓道:“但他只要再往前一步,杀了宰相之女,那便一朝入魔,我父亲不会放过他,武林不会放过他,天下也不会放过他,他将日后生活在日日夜夜的追杀中,下半辈子只剩逃亡,你这样爱他,你不会让伏城这样度过余生,所以你不光不会杀我,还会阻止伏城来杀我。”
咣当一声,周衡的剑砸在地上。
周衡的手在抖,陈婠婠算计好了一切,她说对了,周衡爱伏城。周衡救不了金铃,现在连伏城也救不了吗?
这时陈婠婠慢慢站起来,她的目光越过了周衡,周衡转身便望见了伏城。伏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看上去不太好,他浑身是血,伏城双目发冷,脖子上是刺目的淤青,似乎是被什么鬼怪抓过一次,渗透出血迹来。他的前胸,后背,手臂全部都是让周衡心疼的创伤,这样的伤即使是伏城也受不住,而支撑他没有倒下去的是对陈婠婠的恨。
他已经没有个人样,不论是谁想看到这样的局面,现在都已经发生了。
伏城一声不吭,他慢慢走过来,周衡知道他要干什么。
伏城的眼里没有周衡,没有羽林卫没有陈家侍卫,他的眼里只有陈婠婠。伏城越走越近,陈家侍卫已经以刀剑相对,侍卫大喝道:“站住!”
伏城没有听话,他也并不回答,他只是抬手,刀落,下一刻陈家侍卫就死了。
“伏城……”周衡拉住伏城的手,他知道伏城不会听他的话,但他必须试试,道,“你看着我,我说过要保你一生一世,我说到做到,我一辈子都跟你站在一起,死也不放手,你再向前一步,我保不住你,你听我说,我给你一个公道。”
“公道?”伏城呵呵笑了两声,他缓缓扭过头看着周衡,一字一句道:“你准备怎么给我一个公道?”
周衡愣了,他被卡在这里不上不下,前面是他的爱人,后面是陈婠婠,他知道陈婠婠罪该万死,但陈婠婠一死,伏城将会无路可退。周衡想说,给我点时间,等我羽翼丰满,等我登基,陈婠婠活不了。但他没说出口,他知道一切话都是枉然,之前他来晚了,现在还要无限拖延金铃的仇吗?
“金铃死了,”伏城沉了沉,然后缓缓道,他的下半句堵住了周衡的话,道:“是我杀的。”
金铃死了,是我杀的。
伏城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心尖上挖出来的,这话兜头朝周衡砸去,就像是承了千斤的重量,压得周衡喘不过气。在那一刻,周衡懂了,他表情怔然,松开了握住伏城的手。
周衡深吸一口气,对轻骑兵喝道:“谁对他动手,格杀勿论!”
轻骑兵训练有素,下一刻便摆出对仗阵法,陈家侍卫往后退了一步。
陈婠婠没想到周衡会是这样的反应,怎么会呢?她明明算好了,但她不知道感情根本无法计算。
“殿下!”陈婠婠刚开始还能维持一位宰相之女的仪态,但周衡没有给她丝毫的回应,周衡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叫到最后陈婠婠已经全然失态。怎么会这样?她不死心,试图唤醒周衡的理智。她这辈子过得太顺了,只要高高在上就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她未曾受挫,以为人不过一颗随意丢弃的棋。她根本无法预料人在绝境时会干出什么。
陈婠婠不懂,周衡不是爱他吗?怎么能这样?
周衡和伏城并肩站在一起,周衡给伏城的承诺应验了,不管伏城得道还是入魔,周衡都会永远跟他站在一起帮他。
伏城已经越走越近,陈婠婠顾不得那么多,她计谋再深也不过只有十八岁,她疯狂大叫起来,“你别过来,我是宰相之女,我是太子爷的表妹,我姑姑是陈皇后,我姨夫是武林盟主!你要是杀了我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伏城笑了,我已堕入魔道,何来不得好死?
陈婠婠还是太年轻了,她追随陈皇后,最后也要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陈婠婠往后退去,大喝:“来人啊!”
陈家侍卫向前,周衡朝自己的轻骑兵打了个手势,冷声道:“杀!”
轻骑兵的长矛穿透陈家侍卫的胸膛,一时间右相府血流成河,就在同一时间,伏城的刀出手了。事情发生的很快,但又很慢。纷纷扬扬的雪中,轻骑兵和陈家侍卫之间相互厮杀。与此同时伏城的刀缓缓而来,陈婠婠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鲜血在雪地溅起一个扇面,然后轰然倒地。
陈婠婠的脸陷在雪里,她美丽的面孔和冰冷的雪相互映衬。陈婠婠到死都想不通,她到底哪里算错了?她的计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伏城把万安刀扔在陈婠婠身边,陈婠婠当日赠刀,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死在伏城的刀下?
伏城面无表情的转过身,他其实有点累,但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完。他尽量不去看周衡,他怕自己看一眼周衡就完全崩溃,伏城越过周衡走出去。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都被伏城一刀斩断,今日之后,伏城是被人通缉追杀的大魔头,周衡是即将登基的新帝。
伏城与周衡擦肩而过时,周衡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唤道:“伏城……”
伏城知道周衡要说什么,一直到现在,周衡都没有想放弃他,伏城缓缓道:“你保不住我。”
他淡淡的陈述这个事实,伏城犯下的滔天杀孽,无人可保。而伏城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周衡远一点,陈婠婠说对了,周衡上位必须清清白白。
“我爱你。”伏城喘了两口气,心上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他必须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让周衡死心,丝毫不介意这句话像是刀一样捅进周衡的心头。“但你身边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伏城明白了他的命运,他注定杀死最爱的人,孤苦无依,前半段他无路可走,后半段是他自己选的,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嗜血怪物。
教主的每一句话都应验了。
第143章 永乐帝
在白麓城的钟楼, 晚霞铺在两人身上, 他们并肩看着绮丽的云彩。
周衡对伏城说:“有我在, 没人会对你怎么样。”
伏城笑着回答:“那你可得守好了。”
周衡没守住,他没守住伏城没守住金铃。伏城走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周衡错了, 他不应该把伏城带到京都,齐王说得对, 在京都狼活不了多久。罗摩说的对,他连自己都保不了, 怎么能保得住伏城?
周衡明明先前听了那么多告诫, 但他太贪心,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他害死了金铃。
周衡缓缓在台阶上坐下来, 他完全失去了自己太子的仪态,自古江山美人不能两全。周衡曾经狂妄的以为自己是个例外,但江山美人都想要的下场就是优柔寡断不能成事。
周衡望着陈婠婠的尸体, 她到死都不明白, 她跟陈皇后太像了。她们出生时就为了陈家荣耀而生,为了这个目的不择手段。周衡本来跟陈皇后也相似, 陈婠婠所做的事情应该由周衡来做,但周衡变了。
陈婠婠腰间有一个小小的香囊, 认识这么久周衡从未见过陈婠婠身上带香囊。周衡解下这个香囊, 倒出来的不是香料,而是茶叶,上好的黄山毛峰。
周衡并不理解陈婠婠为什么身上带着这个, 但他不理解的东西太多了。一阵风吹来,周衡掌心的茶叶随风消散,几片的茶叶被吹到陈婠婠的脸颊上,只是浅浅停留,映衬着陈婠婠美丽的眼睛,然后下一阵风吹来,就再也看不见。
周衡面对着一地的尸体,鲜血结冰成块,这场杀戮悄无声息,和千军万马的大战相比微不足道。但鲜血像是浸润到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紧紧的包裹着周衡。
数十具尸体铺在丞相府院子里,他们死不瞑目,八成都不知道为何而死。这里是京都,不是江湖,这是一条通往权利的道路,追求权力的路途,是极致的孤独,李见青说的没有错,他周衡不是例外。哪怕他不想,也有无数双手推着他向前。哪怕他不想,也有无数人逼着他变得冷血残酷。
他本来该遭受的罪伏城受了,所有人都要他清白,让他好好的登上皇位,让他带来一个太平盛世。
周衡捂住自己的胸口,他咳出一口血,鲜血在白色的雪地里显得太刺目了。
这场雪真大,周衡抬起头,大雪如羽毛般纷纷扬扬,天地试图在掩盖什么。
丞相府已经乱了套,等他们听到里面的杀戮声时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他们已经通知在外的丞相,右相陈怀宏马上就会来。
先一步到来的是胡以侃,胡以侃赶到的时候,看到周衡坐在一院子的尸体中,他双目无神,落魄的坐在雪中。胡以侃心惊胆跳的走过一堆尸体,在最中央看到了陈婠婠,倒吸一口冷气。
谁都可以死,唯独陈婠婠不能,她是宰相之女,是未来的国母。胡以侃颤抖着站在周衡面前,不确定的唤了句:“爷?”
周衡没回答他,但胡以侃不能放弃询问,他是一个合格的谋臣,不论什么情况下都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情,情况当然糟糕,但他得给自己的主子寻一条路。
胡以侃又问道:“是伏城干的?”他听说伏城开了杀戒,国师府死伤无数,又听到伏城一身是血离开了丞相府。
周衡看了胡以侃,好一会儿才认清了他是谁,冷声道:“是我干的。”
胡以侃愣了愣,明白了其中的渊源,伏城要动手,周衡就算是带着整个羽林卫也无可抵挡。但周衡明显参与了这件事,在陈婠婠与伏城之间他选了伏城,下手杀掉相府侍卫的是羽林卫,不是伏城。
胡以侃觉得自家太子爷简直昏了头,他抛弃了自己最大的盟友,准备要跟亲舅舅反目成仇不成?
胡以侃道:“是伏城干的。”
周衡看着胡以侃,胡以侃坚定的说道:“只能是他干的。太子爷带兵前来营救但晚了一步,伏城已经杀了陈小姐逃了。”事情发生在陈婠婠自己的小院里,陈婠婠当时避开了右相陈怀宏,虽然不至于能瞒天过海,但起码明面上能保周衡一个清白。
周衡不能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在登基之前绝对不能,这件事只能是伏城干的。
胡以侃跪倒在地,道:“太子爷,请下旨缉拿罪人伏城。”
周衡冷眼看着胡以侃,他在逼自己去追杀伏城,他在逼自己亲口下令。
胡以侃迎着周衡的目光,帝王不能沾惹情字,一个好皇帝应当冷酷冷静冷心,胡以侃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措辞,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追随你?是因为齐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