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我不用你报答,”齐晨说,“我想让你像原来那样,哪怕我们回到原来……”
“回不去了齐晨,”秦霜又打断了他,而后苦笑,“秦家庄已经没有了。”
“霜儿,你是觉得因为秦家庄,所以我才对你好的吗?”
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是与不是,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她轻轻一笑,转身就又离开了。
这次齐晨没有追上去。
她用背影告诉自己:不必追。
八月七日。
秦霜为父亲守了一天的灵,齐昀和李沐雪都拦不住。
她并不哭,也不说话,好像是没了眼泪也没了声音。
可就这么跪着,瘦小的身影和一身的缟素,就已经让人心疼了。
整整一天,连个来祭奠的人都没有。
整个灵堂冷清而庄严。
六师父在秦霜身后跪着。
齐昀和李沐雪在旁边跪着。
齐家庄的众位弟兄,也在后面跪着。
大厅上的棺木里,放置的是秦家庄的庄主,齐昀和李沐雪的大师兄,这二十多年来,在江湖上最受尊敬和敬佩的人。他早年收拢各方势力,把黄林村改建成了秦家庄,其余半生都在为江湖的稳定做贡献。
这个人许是幸运的,死在了秦家庄被灭的前一刻。
可他辛苦建下的庄子,就这么毁于一旦。谁又能说出,他是幸还是不幸?
酉时。齐昀和李沐雪拉起了秦霜,按照安排的时间,现在该下葬了。
秦霜点点头。忍住。不能哭。爹爹最讨厌自己哭了。
可当那些小厮抬到自己父亲的时候,她终是忍不住,在后面追着自己的父亲,大声哭喊,“爹爹,爹爹,都是霜儿不好,你别扔下霜儿……”
“拦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玉罗刹很戏精,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过好在他有药方……
身份泄露
齐昀喊了一声,周围的小厮都过来拉住秦霜。
“别拦我,师叔,我没事,”秦霜哭着看向齐昀,“我就想送爹爹一程……”
齐昀点了点头,小厮们才松开手。
她被松开了,然后不再大喊,反是静默了。
就这么跟在棺材后面,无声哭泣着,一步一步走着。
那段路是自己平常最喜欢走的,通向罗碧山前的柏树林。
可如今却是自己最不愿走的了。这是和父亲走的最后一段路啊!
天色低沉,雨雾蒙蒙。所有的人都像处在一层薄雾之中。
天空上扬起的纸钱,穿着重重丧服的人,哀沉的唢呐声……
秦家庄的二百六十四人,经历了一夜,终于全部下葬。
至于死在庄里的杀手,齐昀把他们集体葬在了柏树林的另一侧,低洼而又不平的地方,就这么与秦家庄的人相对,也意味着他们在赎罪。
秦霜在墓地里跪了许久,齐昀本想着劝她,但被李沐雪拉走了。
天色再度暗了下来,周围都没有人了,四下露水渐重,她才发觉自己在这里跪了一天了。她想站起来,可因跪的太久,觉得双腿都已麻木,竟重新跌了回去。
这时候,背后出来一个人,两只手扶住了她的腰,用力一拉,就这么把她拉了起来。
“齐晨?”
她没有回头,但感觉是他。
“是我。”
齐晨从后面出来,颇为心疼地看着她。
“刚才谢谢你了。”她低声道谢。
“不必谢我,”齐晨道,“我来就是回答你的问题的。”
“什么问题?”
从昨天到今天,只觉得跟着父亲的棺木走,恍若隔世。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已然记不清了。
“你问我,若不是秦家庄,我还会不会照顾你。我昨天还没有回答,现在想跟你说明白。”
齐晨的神色略显紧张。
秦霜不解地看着他。
“我想说,我会照顾你,我想一直照顾你,就算现在秦家庄没有了,就算江湖巨变了,那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照顾你……”
这话一点都没打结,几乎是一气呵成的,但说到最后,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重复着那一句话,颇为好笑。
“那个,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
秦霜心里涌过一阵感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他,“齐晨,我饿了。”
齐晨笑了,转而拿出来干粮和水,“你都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快吃点吧。”
秦霜接过,也不站着了,直接坐在地上吃起来。
“我哥哥怎么样了?”
她吃了两口,就觉得没了胃口,索性与齐晨聊起天来。
“还是那样,毒虽被控制住了,但还是醒不了。得等一个月。”
齐晨也随她坐在地上。
“那药是苏先生给你的?”
她才想起,那药是苏先生给的,这真是奇怪。
“嗯。”齐晨点头。
“你怎么和他认识的?又怎么找到的他?”
“霜儿,”齐晨看着她,“你在想些什么?”
“苏先生是谁?你又是谁?秦家庄的事,是伏罗堂干的吗?”
父亲已经下葬,秦家庄的事情也已告一段落,她方才整理思绪,想一下会是谁做下了这种事,才发现此事并不能说的通。
“我是齐晨啊,”齐晨努力朝她笑,“庄里的事,是不是伏罗所为,我也不清楚。”
“你是齐晨,没错,可你和苏先生是什么关系?还有,苏先生明明有解药,四年多来却身受寒毒之苦,不曾为自己解毒。如今你问他要解药,他倒是一下就拿出来了,可真是大方啊。可这寒毒和寒毒解药都是伏罗的绝密,要说庄里的事和伏罗没关系,打死我也不信。”
她说的很平淡,但这话说出,自己一瞬间想了很多,也不禁惊了。
苏先生,那个来历不明的人,那个失忆的人……
哥哥和自己,都那么信任他……
可秦家庄的事,真的会是他干的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进了秦家庄,就一直暗自谋划这件事?
可他还留着哥哥,这是……
“霜儿,”齐晨叹了口气,“我和苏先生的确是有私交,可他这个人有很多秘密,其中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是,但是你相信我,我觉得这件事不是他干的。”
“何以见得?”
“我去找他拿药单的时候,看出他对这件事情很吃惊,明显是不知道这事。而且……”
“而且什么?”
秦霜又是逼问。这苏先生究竟瞒了什么?齐晨又瞒了什么?
“而且,他和原来差距很大,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当然,我说的不是他的容貌变了,是,是给人的那种感觉。虽然他的气息还不是那么稳定,寒毒好像也没有完全解除,但是站在他对面,我可以感到……”
齐晨又说不下去了。
“感到什么?你倒是说呀。”
“感到他的功夫,”齐晨顿了顿,才说,“简直是高深莫测。而且我敢肯定,他的功力并没有完全恢复,这人太可怕了。”
秦霜心里猛地一顿,才想起年前父亲曾在雪庐说过,这苏先生恐怕不是一般人。如果他是伏罗的人,那他会是谁呢?
“你是说,你见他的时候,感觉他完全变了,和原来差距很大?”
愣了一阵,她问。
“是。”
“那差距呢?有什么差距?具体点的。”
“差距……”齐晨慢慢回想,“原来,他给人的感觉是温良恭俭,彬彬有礼,可最近两次见他,都觉得他目光毒辣,果决狠戾,言语之间也透着一种傲然。就……反正就不像是一个人,站在那儿,那种感觉,就很骇人……”
“反正,我觉得他不是一般人物。”
齐晨不得不用这句话作为总结。
“目光毒辣,果决狠戾,傲然,善于伪装,会解寒毒……”
秦霜小声念叨着。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一下腿,“你说,他会不会是玉罗刹?”
“伏罗堂主玉罗刹?!”
齐晨一惊,又突然想起了那日两人的对话,“对!我敢肯定,他不是花罗刹,就是玉罗刹!”
苏先生的师父死于寒毒,那么他进了这伏罗,定会想方设法把这寒毒都销毁。五年多前,江湖上的各方探子都打探出伏罗已将这毒药销毁,是大堂主和二堂主所为。而这苏先生如此厉害,恐怕不是大堂主,就是二堂主了。
“不,他不是花罗刹,”秦霜道,“火风堂里原有其中六名罗刹的画像,花罗刹的我见过。而年前,我院里的洛星,也与花罗刹交过手,所以苏先生必不是花罗刹。可我也见过一次玉罗刹的画像……”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身旁的齐晨:“挫骨挖皮!他是玉罗刹!”
“什么?霜儿,你说清楚点。”
齐晨被拍的一震,却还是不明所以。
“四年多前,我哥哥在胡燕坡救下了苏先生,”秦霜耐心解释,“他身中寒毒,可没有解药,哥哥也束手无策。后来,哥哥遍访名医,终于找到了何大夫,江湖上人称何半疯,此人对这毒很感兴趣。但他也只能保他五年性命。这寒毒腐蚀面貌,而苏先生当时的面貌已经被侵蚀了,最后是被挫骨挖皮,才变成这幅样子的。”
“原来如此。”
“我曾在火风堂,见过玉罗刹的画像。觉得他虽是年轻,可英气勃勃,目光沉稳老练,也透着一种狠戾之气。如今你这么一说,苏先生必是玉罗刹无疑。”
秦霜仔细回忆着那时的场景。
“可你看,那些人都穿着伏罗的衣服,若苏先生是玉罗刹,这也真的是他干的?”
齐晨很是疑惑。
“我相信苏先生是不会那么做的,”秦霜说,“你也说过,他知道这件事后很惊讶,而且不像是装的。这也就是说,我家的事,要么真是伏罗所为,但是玉罗刹不知道,是他身边出了叛徒;要么是江湖的其他门派所为,意图嫁祸给伏罗堂。”
“嗯,”齐晨点头,“想来,也只有这两种可能了。你更倾向于哪种?”
“第一种。”
“英雄所见略同。这人既然能用寒毒,还可以有那么多穿伏罗堂衣服的人手,恐怕不是其他门派所为。”
“还有,”秦霜仔细想了想,“这些天,我一直忧心家里的事,其实有一件事,很可疑……”
“什么事?”
“就是竹屋里躺着的那人。你也知道,我见过伏罗六位堂主的画像,那人,很像花罗刹。”
秦霜说着,其实她也不敢肯定那人就是花罗刹,当时只觉得熟悉,现在想来和那张画像竟是如此相像。
“天哪!”
齐晨惊叫了一声,才说道:“看来,伏罗恐怕是真的分崩离析了。若他真是花罗刹,他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儿,必定是有任务。可能让他出任务的人,必定是玉罗刹了。可现在他被迷晕,极有可能是任务失败……”
“若他是任务失败,”秦霜接着说,“还是出现在秦家庄的竹屋里,这就是说,他的任务和秦家庄有着莫大的关系。”
“嗯嗯,”齐晨点了点头,又看向秦霜,此时她面容憔悴,衣衫也是微微湿的,语气不禁一柔:“霜儿,这些事以后再谈,我们先回竹屋吧。”
秦霜看了看自己身上,也点点头:“好吧。”
两人回了竹屋,秦霜才发现,屋旁早已搭建了个临时小棚,周围有很多护卫把守着。齐晨解释说这是他父亲安排的,怕那些人再过来寻衅。
秦霜也道了谢,看来师叔真是有心了。
进了竹屋,就看到了六师父和泉雨露正在说话。
秦霜急忙向六师父施礼,六师父安慰了几句,就让秦霜换身衣服,吃点饭,早些休息。
八月九日。花寒衣醒了。
当时泉雨露正给他擦着脸,就看到他眼睛挣开了。
“呀,你醒了。”泉雨露一惊。
他猛然起身,脑子还是昏沉了一下,边扶着脑袋,边问:“我这是在哪?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