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让被士兵押着,却一脸面无表情,十分冷淡的看着轰然大笑的郯州士兵们。
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不是你心疼的人近在眼前,他根本不认识你。
而是……
笑点对不上。
郯州的士兵们哄然大笑,笑得可谓是嘶声力竭,然而被嘲笑耻辱的人,一点子也没有被嘲笑耻辱的自觉,林让木然淡然的注视着安歇士兵。
那些士兵兀自笑了一阵,登时觉空气都要被凝固了,深秋的天气果然冷的紧,可能马上要入冬了,因此笑得有些喝风口干……
士兵们笑得可谓是“精疲力尽”,最后满是尴尬,头领便一挥手,说:“都押起来!送入大牢!”
林让被几个士兵推搡着,他也没有任何反抗,始终十分淡然,毕竟这个场面是林让早就遇见过的。
林让尝听说,这郯州牧十分不待见魏满,因着魏满太过年轻。
当年魏满举兵成为骠骑将军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如今四五年过去了,魏满仍旧没有到三十岁。
试问这个世上,有几个人不到三十岁,就能高升骠骑将军的?
如何能不引人记恨?
而且魏满为人比较“猖狂”,又不似陈继那般伪君子,再加之林让火焚而死,当年魏满伤心过度,做过很多赶尽杀绝之事,难免树敌很多。
如此一来,自有很多看不惯魏满之人。
这郯州牧素来便是看不惯魏满之人,魏满的父亲与庶弟途径郯州,被郯州牧的手下抢掠杀死,如此一来,齐州与郯州便结下了根深蒂固的仇恨。
郯州牧杀了魏满的父亲,已然没有任何退路,这一仗肯定要打,这一点子郯州牧深知,左右都是打,因此便不必对魏满的使者客气什么。
林让被推搡着押进大牢之中,“嘭!!”一声,牢卒狠狠撞上牢门。
牢卒冷笑着说:“你是齐州来的人?我听说齐州十分富有,如今你进了我们牢中,怎么?不来点子孝敬?”
林让看着那牢卒,平静的说:“实在对不住,我没有银钱。”
“什么?没钱?!”
牢卒愤毒的一踹牢房的栅栏,说:“你这穷酸竟没有钱?!狗屁!你如不孝敬老子们,就是找死!”
林让冷淡的说:“我当真没有银钱。”
林让在陈继营中,是个赋闲没有职位的闲人,除了一天三餐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官职,没有粮俸,也没有油水可捞,怎么可能有银钱?
后来到了魏满这边,魏满不信任他,以为他是故意伪装成林让的细作,自然也不会给他好食好喝,也没有多余的银钱。
林让并没有说谎,为了这些小事儿,也没说谎的心情。
那牢卒啐了两声,说:“晦气!晦气至极!”
他说罢,转身便走,林让却说:“等等。”
牢卒转过头来看着他,说:“怎么,又有银钱了?”
林让淡然的摇头,说:“我想见一见郯州牧,还请代为转告。”
“见我们主公?我呸!”
牢卒又啐了一声,吊儿郎当的说:“就你?一个阶下囚,你也配见我们主公?!”
牢卒摸了摸自己鼻子,笑着说:“我们主公这二日正在接待第一飞将姜将军,没空搭理你,若是有了空闲,定然会斩掉你的头颅,送回齐州,也算是你幸甚,如今倒是可苟活一两日的光景!”
“姜都亭……”
林让听着牢卒的言辞,不由喃喃的自言自语了一声。
是了,姜都亭来到了郯州,之前就听说他要帮助郯州,与魏满作战,如今已经到达了郯州。
林让立刻说:“我想见姜将军。”
“什么?!”
那牢卒有些咋舌,说:“你想见飞将?!你这人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莫非真是一只庸狗?!我都说了,你谁也别想见,待得我们主公得了空,就斩了你的头颅!老实呆着!”
牢卒又抱怨说:“没有孝敬,还这么多事儿,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想见谁就见谁?姜将军那是什么人物儿?第一飞将,放眼望去,这天底下再无人能是他的敌手,你想见就见?”
林让蹙了蹙眉,说:“劳烦通传一声,或姜将军愿意一见。”
牢卒嘲讽的说:“你当自己是什么人?我可跟你说了……”
那牢卒还在冷嘲热讽着林让,就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后背响起,带着一丝丝笑意,说:“你想见我?正巧了,我也想见见你。”
牢卒被打断了话,十分不耐烦,一边回头一边说:“什么狗……”
狗东西三个字儿还没说出口,牢卒便看清了来人,登时吓得脸色苍白,魂不附体。
那方才笑着说话的男人,身量十分高大,站在一众牢卒之中,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他身着一身黑红介胄,将头盔抱在胳膊下面,手中握着一把漆红枪杆的双刃长戟,目光森然,面上不带任何微笑,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一丝顽味的笑意。
姜都亭!
与姜都亭同来的,还有一个胡子已然花白的男子,那牢卒一看到二人,赶紧“咕咚!”跪在地上,拜首说:“小人拜见主公,拜见姜将军!”
原那胡子花白的男子,便是郯州牧本人了。
郯州牧态度十分客气的引着姜都亭走进牢中,因着郯州兵力远远不如魏满,所以姜都亭的队伍,好像就是郯州的救命稻草一般,所以郯州牧对姜都亭的态度十分和蔼可亲。
姜都亭走进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林让,过了好一阵,才说:“像,果然像极了。”
他说着,又意义不明的说了一声:“我若是魏满,绝不舍得将你送到郯州来。”
姜都亭感叹罢了,便说:“本将听说你这个使者,与当年的列侯生的十足相似,本还不信这个邪,如今一看,果真信了。”
林让见到了姜都亭,也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姜都亭似乎与往日里没什么区别,要说区别,当年姜都亭不苟言笑,十足是个面瘫脸,如今倒是“市侩”了不少,“喜欢”笑了,也“擅于”笑了,但是笑得更为冷酷。
姜都亭说:“行了,见已然见过,你或许死而无憾,之后便安心上路罢。”
他的嗓音冷酷,说罢了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一句话未说的林让淡然的开口了,说:“姜将军,难道不想知道林奉近来的情况么?”
第331章很想你
“踏……踏!”
姜都亭转身离去的脚步, 突然顿住了,打了一个磕巴,明显有些僵硬。
随即慢慢的转过身来, 脸色不善的盯着林让。
郯州牧和牢卒们不知道“林奉”是谁,但林让一说出这个人的名讳,姜都亭的脸色便难看到了极点, 浑似从黄泉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冷酷又绝然……
姜都亭眯着眼睛扫视林让,似乎在审视林让的话是真是假。
林让十分淡然的回视着姜都亭,根本没有一丝半点的心虚之感,全程十分坦然。
姜都亭目光阴霾深沉, 盯着林让看了一会子, 便突然冷笑一声, 意义不明,转身离去了。
姜都亭的脚步声发出“踏踏踏踏”的声音, 这次没有打任何一个磕巴。
众人都屏气凝神, 不敢喘一口气,眼看着姜都亭离开, 郯州牧才松了口气, 赶紧追上去, 大喊着:“姜将军, 这边请……这边请……”
牢卒们险些被方才姜都亭的气息吓坏,那种阴霾的气息令人窒息, 根本无法喘气, 姜都亭一走, 这才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感觉差点憋死。
牢卒们狠狠的喘着气,气急败坏的对林让说:“好你个乱臣贼子,险些惹怒了姜将军,将我们害死!你这个庸狗,当真是无成大器的!”
牢卒责骂着林让,就在此时,姜都亭出去还没多久,突然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看起来是姜都亭身边的家臣。
家臣走进来,冷漠的说:“郯州牧有令,提审齐州使者。”
牢卒吃了一惊,郯州牧刚刚才走,怎么突然又来提审林让了?
而且这个人应该是姜都亭身边的从者才是,怎么由他来传话?
牢卒心中狐疑,但不敢耽误,赶紧一打叠的将牢门打开。
林让则是不紧不慢的从里面慢慢走出来,那从者便引着林让往外走。
出了牢房,进入了郯州的府署大门,然后七拐八拐,并没有拐到很偏僻的地方,而是入了一个安静的小院儿,从者将林让领进了一个安静的房舍。
“吱呀——”一声推开门。
从者并不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只是负责开门,示意林让进去。
林让并无半点犹豫,走进屋舍,从者就站在外面,将门“吱呀——”一声又带上,守在外面。
屋舍里很安静,日用品一应俱全,而且格调非常高,可以看得出来,郯州府署虽没有齐州府署那种壮阔恢弘之感,但布置十分秀丽端庄,也是精心处理过的。
这屋舍比林让在齐州府署住的,好上千百倍,可以说是十分奢华,再加上地段好,不偏僻,房舍中的家具摆设都十分崭新,一看就是招待贵客才用的屋舍。
林让走进去,一转头,便看到屋舍中原来有人。
一个年轻男子端坐在席上,正在饮酒看书。
他已经褪去了黑红介胄,换上了一袭白色劲袍,头束百冠,整个人犹如书中走出来的剑客一般,身材挺拔,面容俊朗,自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是姜都亭。
姜都亭手执简牍,另外一手为自己斟酒,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林让,说:“齐州使者,请坐。”
林让也没有废话,直接在姜都亭对面的席子上坐好。
姜都亭说:“如今是否可以说了。”
林让似乎有意明知故问,淡淡的说:“说什么?”
“嘭!”
姜都亭的酒杯一下砸在案几上,脸上露出一股冷漠,说:“自然是说……关于林太医的事情,难不成使者方才说谎?”
林让平静的说:“我素来不喜说谎,除非万不得已。”
礼让说的是实话,但姜都亭却哂笑一声,这世上还有人不喜欢说谎,还真是稀罕人了。
林让顿了顿,又说:“姜将军想知道林奉的事情,我可以告诉将军,只是……”
林让看了一眼姜都亭的羽觞耳杯,坦然的说:“我一路风尘仆仆赶到郯州,还未用食,连一杯水也不曾饮下,又累又饿,且一身尘土,也不曾沐浴,因此……”
“你!”
姜都亭一直皮笑肉不笑,看起来气定神闲,听到林让这般说辞,终于忍不住,“嘭!!”一拍案几站了起来,怒喝说:“你竟耍我!?信不信我现在一掌就可以捏断你的脖颈?!”
他说着,突然一步欺上来,猛地钳住林让的脖颈。
面对姜都亭的暴怒,林让根本没有动一下,眼皮都不曾眨,似乎根本没有一点子害怕紧张的情绪,甚至还微微扬起自己单薄的脖颈来,方便姜都亭钳好。
姜都亭十分吃惊的看着林让。
林让淡淡的说:“我并未欺骗姜将军,也并未戏弄姜将军,不过……姜将军迫切的想要知晓林奉之事情,倘或就算我故意耍弄姜将军,恐怕姜将军也不会杀了我。”
姜都亭冷笑一声,说:“哦?为何?这世上,还没有本将军不敢杀的人!”
“因为……”林让语气轻飘飘,却十分笃定的说:“因为这世上除了我,怕再没人可以给将军透露林奉的境况了,而将军就算知道有诈,心中却还存在着一丝侥幸,所以断不会杀我。”
姜都亭听着,脸色遍布着黑青,但似乎转瞬又没了脾性,冷笑说:“好!好一张灵牙利齿,不管你是不是陈继派到魏满身边的细作,我倒是极为中意你,有趣儿的很!”
姜都亭说罢了,将手收回来,松开了林让,转过身去,推开门,吩咐从者说:“备膳,备热汤。”
从者很快下去准备,没一会子便将膳食与沐浴用的热汤,还有换洗的衣物准备妥当。
姜都亭先离开屋舍,等林让沐浴之后,换了衣衫,这才又重新回到了屋舍,坐在林让面前。
林让的案几上摆满了山珍海味,但凡是能吃的,几乎都给林让摆在了眼前。
要知道如今战祸连年,能吃到这些已然是不容易。
林让端坐在案几前,虽他已经饿得两眼昏花,腹中咕咕直叫,但他的吃相仍然十分斯文端正,不急不缓。
姜都亭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只觉越看越像,怪不得魏满会让这个人过来郯州送死,因为真的太像了,无论是行事、说话,甚至是一举一动,就连那冷漠的眼神,还有那眼神深处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有这么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呆在魏满身边,魏满恐怕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