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那位小相公说,他与娘子二人是家道中落,前往金陵投奔亲戚的,说来都是一把辛酸泪,这男人面上还带了个面具遮了半张脸,只露了下半张。
“这家里遭了难,本就艰辛,还走了水,脸上的疤怕吓到人这才遮起来”。见他面露难色,客栈小二也不好揭人家短。
小二不好多问,但听着这人的声音,倒觉得像是像是清泉一样,再看这两人衣着,都是粗布麻衣,男人传的一身白,半张脸被遮住了,这面具看起来像是铁的,不值几个钱,可胜在那花纹精细,雕的是缠枝牡丹纹,这通身的气派就跟那些普通人不一样。
再看那小娘子,虽是高挑了些,可北方也不是没有这样高挑的人,小娘子穿了一身青色襦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好料子,倒是比她男人身上的好了不少,可见这男人是疼爱妻子的。
店小二想着,他要是有这么个漂亮的媳妇儿也会这么疼爱的,不是他说,他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那小娘子头上只有一支木簪,挽了高髻,面上粉黛薄施,眉毛是细长的柳叶,丹凤眼尾还有一颗褐色的痣,朱唇丹砂色。此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却还是掩盖不住通身的气度。
等到小二将这二人引进房中后,男人吩咐了要了些吃食送到房里来,还细心的问了问他家娘子要不要热水,那小娘子瞪着眼睛比划了一会儿。
店小二看了一会儿才明白意思,这是要,但不是她自己用,多备些,给他相公。
看明白了就出去了,店小二不由得感慨这果然人无完人,这么好看的小媳妇竟是个哑巴。
屋里的两个人确定那小二真的走了,才开始说话,男人摘了面具才看出来是和彦,现下瞧见韩谨的装扮可劲憋着笑,韩谨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在笑什么,翻了个白眼后又瞪他,“你还笑!不准笑!”这样的美人嗔起人来真是自带三分魅色。
和彦开口道:“你快别瞪我了,该拿个镜子让你照照你自己,你瞪得我都些意乱神迷了。”
韩谨怒道:“这还不是你出的主意!”
和彦看着美人发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这要真是谁娶了个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只怕都能当佛祖供起来了。”
气的韩谨坐在床边上攥紧了床单,还没发火就听到和彦说,“你我二人虽是以夫妻名分相处,但我也不能碰见人就叫你娘子啊!还是应该想个称呼的名字。”
韩谨觉得和彦其实是想问他的真名是什么,思索了一下才回道:“阿衿,你可以唤我阿衿。”
“是哪个“衿”,骄矜?”
“不,是那个‘青青子衿’的衿。”
“你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是随口起得呀!”
“韩谨这个名字到今天为止我只用了七年,我阿爹给我取名叫‘衿’,姓氏的话,随我阿爹应该姓宋,随我师父的话就是姓沈了,不过‘沈衿’不大好听。”韩谨说着“沈衿”就容易想起“神经”,虽然师父的姓也很好听,但就是没有阿爹的合适。
和彦转头看着韩谨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就知道他想的什么,这么长时间韩谨也没有详细说过他那阿爹和师父的事,想来是另有隐情,不过他二人如今相伴而行,很多事情也不必非要讲清楚。
和彦微微一笑,“那你就是我娘子阿衿了。”说完也不待韩谨反应,忙唤了两声“阿衿!”见韩谨脸红了,才笑着住嘴。
刚好店小二敲门,和彦连忙将面具戴上,前去开门,那小二也只是在门口把饭菜递过来,往屋里瞥了一眼,奈何被人挡着,便笑着将托盘递给了和彦,道了声“您二位慢用”才匆匆下楼。
☆、第 21 章
和彦将饭菜放下来招呼韩谨过来吃,又将碗筷摆好,倒真像是个顾家的好丈夫,和彦开口:“这小镇上的饭菜远没有金陵的好,这几日都要将就着了。”
韩谨先是一愣,后回以一笑,“我都是在边关上过战场的人了,你还当我是你府上娇养的小公子,边关条件可比这苦多了。”说完也不只是想起了什么,收敛了笑意,脸色沉了沉。
和彦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当初对林祝深信不疑,韩谨曾经说过他不是韩家人,他以为那只是在闹脾气,这也有他的原因在,只是韩谨知道的这么多事,像是有什么忌讳似的不便言明。
和彦率先开口:“我们此行是前往金陵,你可有什么想法?林祝老将军应该还在金陵。”
韩谨回道:“我知道,回去了再说。”说完可能是觉得自己硬邦邦的口气对不住和彦,又笑了笑:“老管家是不是还在和府里等着我们回来?”
和彦知道韩谨不想提这件事,也笑了笑道:“那肯定的,李管家还在金陵城守着个空宅子,估计整天眼巴巴地盼着我们回去呢!”说完还做了个老管家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就在和彦他们走了三日后,南梁接到北黎新王登基的消息,原北黎六皇子成了新一任的的王,新王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削弱部族部族的独立性,要将北黎建成一个统一的部族。
萧子昱不清楚夏孟瑜到底是怎样在群狼环伺中快速掌握了北黎的,但他知道这件事祁寒一定从中掺合了一下,他们从多年前就布下的局,必定是早早做好了准备。
北黎权柄掌在一人手中,南梁权柄分散,再加上长公主传来的边关的消息,北黎军马无主帅,收到调令已经回撤了。信中还说到,北黎新王想与南梁重新缔结盟约,互惠互利,但还是请祁相做使臣。
萧子昱这个时候还没明白过来,两族相合,总会有一个是弱势的一方才能再出现变故的时候以武力镇压,照南梁与北黎如今的境况,两国实力分明不相上下,如此一来,一旦盟约出现利益问题,或者一国势大,或主动或被动拉开战局,所谓的血脉相融,无异族之分只是笑话。
难不成是让我南梁女子嫁入蛮人之境,生儿育女,等到战火绵延的时候女人和孩子站在两军阵前做和谈的筹码吗?
萧子昱希望史书上能留下崇安帝在位期间,化解了中原和蛮族世仇这样彪炳史册的言论的,稷存司的存在也是为此服务的,毕竟北黎与南梁盟约必然不会少了粮草。
这时候稚嫩的帝王还未曾想过,自他起,才是一个盛世的起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下最要紧的事也不是与北黎的和谈,而是南梁内部门阀世家所图为利,军中的大小将领的异动,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他们在与北黎的交战中私心作祟 ,虽然没有造成大的损伤,但这些人也是该警醒警醒了!
其实未等皇帝动作,韶阳殿下和林舒两人已经将上下将官整理过一遍了,这些虽有些私心,但还是忠君爱国的将领,尚且做不出投敌叛国的事来,他们针对韩谨也只是不想让韩氏东山再起,从他们手里夺取利益。
经此一事,韶阳殿下对林舒十分赏识,军中受过林祝恩惠的人自然也不会为难林老亲子,是以林舒在军中的话很有分量北黎大军回撤之后,韶阳殿下同林舒商议了一下也决定回撤了。
和彦和韩谨一路慢悠悠,四月中旬,才到达了金陵。昔日里繁华热闹的金陵城,如今人烟稀少,陋街鄙巷,不见昔日荣光。
和彦心里其实还能接受,自他散尽家财,疏散了城中百姓就知道会有这光景,但韩谨不一样,他去年走时的光景与如今相差太大,那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欢声笑语的百姓,还有那年灯节,夜空中绽放的那朵烟花,这是他对金陵城的印象。
他记忆里的鲜活明亮的颜色变成了一片青灰色,可他知道相较于自己,对和彦而言更加沉痛,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有他庇护了许久的人。
韩谨看了看和彦的表情,云淡风轻,和彦回以微笑:“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城中的百姓安乐无虞,就是最大的幸事。”
韩谨心道:你可真会安慰人呢!说的话尽往他心窝子里戳呢!于是他也回以微笑,“走吧,回家吧!”
这二人像对刚成婚不久的小夫妻手拉着手去敲了敲和府的大门。
和彦遭了大难,宗族叔伯之类的恨不得撇清关系,也无人来这和府。敲了一会儿,这院子里才有人回道“来了,来了!”
开门的人赫然便是老管家,只是见着街坊邻里听到响动,有出来看的人问道:“老李,这是哪家的姑娘模样这样俊俏?”
老管家解释道:“这是我远房侄子和他媳妇,这不是家道中落,又是俩年轻人才来投奔我的。”
说着就招呼着俩人进来,边招呼还边心酸道:“你说你们俩,大老远从江北一路走过来吃了不少苦吧!”说着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似模似样倒真像是怜悯遭了难的小辈
外人见状劝道:“诶呦,老李你可有福气了,怎么还伤感上了呢,这一下子都有人给你养老送终了!”
“可不敢,可不敢,年轻人一直在我老头子身边能有什么出息,还是得出去闯荡闯荡,难不成还得我替他养媳妇和娃呀!”
和彦无奈道:“叔父说的是,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得立业,不敢劳烦叔父替我养娘子。”
老管家听完笑着道:“你这臭小子,还不许我说你几句了?”转而又对门外的人说道:“你们快走开,再把我家侄子看恼了,可饶不了你们。”
门外的人笑着回家了,老管家把人拉进来后关上门,老泪纵横,失声喊了句“大少爷!”毕竟是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人,戴个面具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可老管家期盼着和彦平安归来,自然一眼就能将他认出来。
和彦无奈,把面具摘下来,说了句:“我回来了!”
就这一句话硬是把老管家憋回去的泪又逼出来了,和彦没办法只能把韩谨拉过来,“李叔,我这不是没事么,你再看看这是谁?”
韩谨开口喊了句“老管家”,老管家这才反应过来手哆嗦着说道:“这…这是…是小少爷吗?若不是你开口还真认不出来。”
韩谨无奈,要是能认出来才麻烦,老管家更加激动,连说了“好,好好。”“都说这小少爷于战场上不知所踪,八成连尸首都没留下,如今这么个大活人站在我面前,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说什么死而无憾了,您呐,还要活的长长久久长命百岁,等着我俩孝敬您呢!”和彦笑着安抚道,“再说,这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命可赶回来可不是光让您看两眼过过瘾的。”
老管家擦擦泪,“大少爷说的对,我要活的长长久久的,可不能再叫外人欺负了你们。”
和彦笑道:“叔父说的是。
我与韩谨如今都是已死的人,您自我父母双亡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喊您一声叔父不过分。若有人问起就说您老家有个兄弟流离到了了江北一个姓颜的人家,就得了个独子,一场火灾烧的什么都不剩了,我这脸上的疤也是怕吓着人,见人也不敢摘面具。若是有人问起来侄媳妇,我家娘子生来带哑疾,不会说话。
以后您在外人面前称呼我们就叫‘小颜’和‘阿衿’。”
老管家忙道:“是,是是。你们饿了没,这一路上走过来肯定也没吃什么好的,等着啊,我去给你们做点好吃的。”说完便火急火燎地走了,留在院子里的和彦和韩谨相视一笑,此时才有了轻松的感觉,就像一只飘在半空的人,脚踩到了实地上,方才有了感觉,他们是真的回来了,回家了。
两人的房间还留着,还是原来的模样,和彦走了不到一年,韩谨走了有一年多了,屋子里的摆放跟他走前一模一样,看起来李管家是经常收拾的,他们回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包裹里的衣服放下来就好了。
和彦和韩谨坐在院子中的时候,还觉得这半年来的时光像是一场大梦,梦醒过后,他们都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但心里又明白,年华似水不可追。
和彦开口道:“你怎么回来了还是这副打扮?”
韩谨回道:“你不也是,还戴着面具做什么?”
两人心里都在想,难不成是装上瘾了?相视一笑不拆穿。
韩谨道:“现在已经到了金陵了,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和彦道:“还做什么?我们俩千里迢迢来投奔叔父,自然是好好侍奉他老人家了。”
韩谨笑了笑道:“叔父是要侍奉的,可你也不能吃白饭啊!”
“我还是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的,如今已经到了金陵了,天下大势已有了大致的方向却未明了,林祝还在金陵城,你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和彦轻“呵”了一声道:“那你有什么想法?你想做什么?暗杀林祝?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这些事不用我做,你且瞧着,他不会甘心就这样的,再有动作,那就是他自寻死路。”
“但你明白,林老他没有对不起天下人,不然的话那些将官也不会听他的话暗地里针对你了。”
韩谨沉默,他知道林祝不是个坏人,哪怕他所作所为以杀止杀是为了振兴韩氏,但也确实是对南梁有益的,但他依旧不服,不平,没道理有些事情对大多数人有益,就该牺牲掉少数人。
老管家正好招呼着要开饭了,这偌大的和府只剩了老管家和一个洒扫的仆人,这饭菜还得他们亲自上手端,菜上齐了,老管家转身离开,却被和彦叫住,“叔父,坐下来一起吃吧!我们初来乍到还有些金陵城的事要问问您呢!”
老管家罢罢手,还是被韩谨拉上了桌,老管家无奈只得坐下,“你们俩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这是自己家里,不用这般藏着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