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彦眯着眼睛回道:“就是说了说你以前的事,还有我们将来的打算。”
“打算?我们将来有什么打算?不是混吃等死吗?”
“就是混吃等死,也得赚些银子才能养得起你呀!”
“我养你,不用你养我。”
“...”
另一间屋子里的沈清平打来水伺候宋非尘洗漱完上床之后,自己草草洗漱了一番,也就抱着宋非尘上床了,抱了一会儿,宋非尘就问道:“你冷不冷?”
沈清平严肃回答:“今天不行。”
宋非尘翻了个白眼,“你想哪去了,我就是问问你冷不冷。”
沈清平闭了眼睛回道:“不冷,睡吧。”
宋非尘翻了个身正对着沈清平道,伸手似是想摸摸他眉眼,还是放下了,继而叹了口气,“你有没有觉得阿衿回来与我们生分了?也是,我当年非要把他送下山,他心里是有些怨我的吧!”
“你别乱想,他同咱们不过生活了八年,与和彦也生活了快六年了,总该有些变化的。”
“你说的也是,当年不会笑的小阿衿如今都把心上人给我们带回来了,总归是好的变化。也不怕我们哪天出了不测,又剩他一个人了。”
沈清平闭上眼睛不想听他说这样的话,只是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可抱紧也没用,他能感觉到怀中人日渐虚弱,心里却是一片坦然,早有预料的一天,被这样的人看上实在是他的不幸,死生要绑在一起了。
和彦和韩谨商量了一下,反正他们俩下山也没什么事儿,不如就留在山上陪着两位长辈,他们心里清楚阿爹的时间不多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陪伴他渡过一生剩下的时光,让他开怀。
韩谨每日拉着和彦去跟阿爹说说话,闲着帮师父打打下手,更多的时候其实是看着师父与阿爹之间的交流,他以前总觉得奇特,一个时常喋喋不休的人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一个刻板寡言的人,他刚到山上的时候光是看着师父就觉得严厉,看着阿爹一脸笑意总觉得是个温和的人,后来相处时间渐长才知道师父的脾气比阿爹要好上百倍,便是阿爹闹脾气或是气极了赶师父走也没见师父红过脸。
这样两个人,相守了二十多年,阿爹日日不离汤药,师父日日照顾着,如今只怕是要生死相随了。
正在伤感着的时候却被和彦拍了拍肩膀,韩谨才反应过来,他们俩该退出去来。
近三个月了,雪上之上没有人烟,可亲人在身侧总不会感觉无聊,每日里说不完的话,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说完,可师父总是不让他们常来打搅阿爹,每日里只让说上一两个时辰的话,他懂师父的意思,留着没说完的话明天再说,就好像还有数不清个明天。
十月份的时候,北疆下了一场大雪,西北的雪山上有的人失去了至亲。
韩谨总觉得他与阿爹和师父之间的感情深厚,却也不过相处了八年光景,在加上他下山时年岁尚小,对师父和阿爹虽仍有敬仰感激之情,但他生来坎坷,血脉之中有偏执但更多的是凉薄,应当不会很悲伤的。
可师父站在他面前语调平静地告诉他,“进去见你阿爹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几乎有些站不稳,跌跌撞撞地跑进去后,看着常带笑颜的阿爹面色红润,回光返照的时候,他脑海里最清晰的是当年抱他的那双温暖的手,总是带着过分的温暖。
他有些失声地喊了声“阿爹”,和彦紧跟身后拍了拍他的脊背,不待走进,就被宋非尘喊住了。
“别往前走了,道个别而已,这些日子该说的话都说了。我只是出了趟远门,再不会回来了,阿衿你不要哭,要好好的。不过如今我是放心的,你身边有人能伴你左右,我便放心了,你们出去吧!”
韩谨红了眼眶,却还是忍着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道:“那阿爹可要唤师父进来。”
宋非尘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与他已经告过别了。
屋外的沈清平并未走远,听到此言,红着眼眶笑了笑,道别,只怕你是痴心妄想了。
韩谨出来的时候看着又哭又笑的师父,还是开口道:“师父,阿爹他…”
“阿衿,劳烦你与和彦多待几日,料理后事。”
韩谨忍不住还是哭了出来,“师父,我知您与阿爹情深,生死相随,可…”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劝。”韩谨话未说完就被打断,微凉的手摸了摸他头顶,“你阿爹总觉得我糊涂,他才是世上顶顶糊涂的人。你是我们俩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如今你已有了归处,我们也就放心了。
只有一点,我与你阿爹就葬在后山,墓室早就建好了,只有一口棺材,合葬。”
听闻此言,韩谨的眼泪更加汹涌了,和彦见状也不忍,红了眼眶道:“师父,您要阿衿他这一日里失去两个亲人吗?”
沈清平见状也笑着伸手摸了摸和彦的头顶,“好孩子,你们阿爹这辈子为我太苦,不敢让他多等,只能让你们两个受累了。”不知怎地,韩谨竟从这话里觉出来平日里阿爹的口气。
说完这话沈清平就进屋了,与宋非尘一起躺在床上,尚有余温的手指十指相扣,渐渐没了气息。
韩谨进去的时候一时竟有些恍惚,他的双亲可能只是睡着了,可他在床前跪了一夜也未见他们二人醒来拉他一下。
和彦本来还问道:“要不要下山买些置办丧葬的东西?”
韩谨摇摇头回道:“师父他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也没有提前准备,想来他是觉得不必要吧! 就依他说的,三日后下葬,葬在他自己建的墓室里,与阿爹生同寝,死同穴。”
和彦其实一直有个疑惑,师父和阿爹之间到底经历过什么,这两人当年在江南一带的茶楼里风靡一时,是时兴的话本材料,可这般模样,倒显得世人浅薄,但他不确定韩谨是不是知道,再加上现下这种情境,也不是个问这个的好时候。
三日后,风雪未停,墓碑是韩谨自己刻的,阿爹和师父的名字并在碑上,冻土里两人同寝而眠。墓室合上后,和彦和韩谨跪下磕了三个头,权作拜别,起身时,风雪已停,来时的脚印已看不清楚。
☆、第 28 章
山上已经没有想见的人了,徒留也是无用,趁过年前还能赶回金陵,他们俩打算的是,待过完这一年,便带着老管家离开旧地,找个新地方落脚,此后就是平头百姓,风起云涌,再不相干!
和彦和韩谨又在山上待了半月,收拾好行李和心情,才往山下走去,韩谨觉得他那些悲伤的情绪,真的是被和彦糟心的厨艺给磨没了的,简直丧心病狂,能把青菜炒出来中药味的,果真是奇人。
和彦只尝试了一次,韩谨就将掌厨大权抢到了自己手里,虽然他也不太会,但也是见过别人做饭的,第一次尝试的尚能入口,日渐熟练了就好,和彦也不知为什么非要较劲,每顿饭还非要自己尝试一下,韩谨有时候都怕他把自个儿给毒死了,只能拉着他下山了。
这一道从西北想南走去,两人走的不紧不慢,走到什么地方还听了听当地的轶事传闻,茶楼话本,可能是如今南梁和北黎的局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话本里多说的都是南梁兵力强盛,不惧外敌来犯,南梁宽厚施仁政,教化蛮族之类的。
说什么建书院不拘一格,有才能技艺者皆可入院学习,更有夸张的人说,门阀世家式微,寒门庶子能通过科举出人头地,书院不拘姓氏族别,说不得这科举也就对蛮人开放了呢!
短短半年时间,就能让这等消息传遍南梁境内,也真是好大的手笔,和彦和韩谨初闻之事还颇为惊讶,一路走来也觉得习以为常,这样的手笔,只能是祁寒了。
若真有一日,北黎之人通过科举入南梁朝堂,那时他必然已经是中原汉人了。不过也不知道这一日他们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了。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他二人十一月底回到金陵后,来了位了然的客人,本该镇守边关的林舒上门求见,拜帖送上来的时候,只是说韩谨与他也算是有同门之谊,上门来只是伤感怀旧,并无他意。
老管家说:“这也没办法拒绝,人家上门来怀旧,总不能不许吧!”
和彦看着手里拉的美人,道了句:“他怀念你?”
老管家欣慰,这还算知道吃醋。
韩谨回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知道你没死,特意来见你呢?”
和彦似模似样地点点头,“嗯,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我‘死’得有些草率。”
韩谨冷笑,“呵。你还想怎么‘死’?斩首示众?”
老管家看着自家大少爷还是一如既往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是真的救不回来了。
和彦见韩谨这样语气,轻咳了一声,对管家说道:“回林将军,他想来缅怀谁都行,来就来吧。”
老管家看着自家小少爷的眼神,赶忙退下了。
韩谨问道:“要是家中只有李叔一人,他怎么会认真将拜帖送上门来。”
和彦:“说不定人家就是涵养好呢?”
韩谨白了一眼,“和彦你认真些,林舒又不傻,他肯定知道你没死的。”
和彦一脸无辜,“我知道啊!我不是说了嘛,死法那么草率,都能猜到的。”见韩谨有些生气,和彦赶忙安抚,“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林祝之死,怕他算在我头上嘛!这又没关系,有你在,他还能当场杀了我不成?”
韩谨不想搭理他,起身就要走,和彦喊道:“诶,诶,你走了今天晚上就别来我房间了!”
老管家大老远就听到了,不由得感慨,如此虎狼之词,果真是世风日下啊!
但韩谨还是转了个弯儿又回去了。
林舒上门的时候,仆从一个也没带,只带了佩剑,老管家将人引至花厅,上茶之后就准备退下了,林舒开口道:“听闻管家又一远方侄子借宿府上,怎地没有见着呢?”
“林将军是贵客,我那侄子粗陋,怕惊扰了将军忧思,我让他在屋里待着,没敢出来。”
“那我今天这一趟可算是白跑了。”
管家侄子带着面具进厅道:“没白跑,没白跑,这不是来了。”语罢,还对着老管家道:“叔父,就由侄儿代主家来招待贵客吧!”
老管家说了句“你仔细着些”便离开了。
和彦进去后自己找了个地儿坐下,就把面具摘了,倒叫林舒一阵疑惑,“怎么不带着,留点儿神秘感也是好的。”
和彦无语,“神秘感不是早就没了吗?一个面具而已,挡挡生人,挡不住熟人的。”
林舒问道:“你家媳妇儿呢?不是说带回来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吗?怎么不见?”
和彦:“……这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拆来拆去了。”
“什么心知肚明,我可是不知道的,还当你真带回来个小娘子,韩谨怕是死不瞑目。”
小娘子说到就到,这女儿裳褪去,依稀是当年青衣少年郎。
韩谨也是将方才的话听入耳中的,他自觉昔年情义并未深厚至此,怎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似的,说得跟他们什么都知道似的。
他应该是还没意识到坊间话本子的厉害,缠缠绵绵生离死别,情深义重都有了,想来有此做引导,有心人总能看出来些什么的。
林舒不是这样的有心人,他以前大概只当韩谨算他半个同门师兄弟,可自父亲去了之后他才渐渐想起来那些已经遗忘的往事。
他双亲于韩谨有救命之恩,可算来最开始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若是存心相救相互何至于让一个稚童被欺辱至浑身伤痛。
韩谨见林舒一脸不忍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想起来了,代他而活,本就是为了代他而死,只是他也确实没有做到,说他忘恩负义也好,本就是他将林舒的身份泄露出去的,间接害了林祝也是真,不过这确实是他本意。
林舒开口道:“你…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韩谨:“噢。”
和彦:“…”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林舒倒是不在意这些,接着道:“我爹娘自乱军从中将你捡了回来,那时你年岁太小,但这也算是救命之恩。”
韩谨点点头,表示认同,又听到林舒接着说道:“任由军中之人欺辱毒打尚是孩童的你,算是他们治军之过。”
韩谨听了反倒是笑了笑,一句治军之过可带不过去,分明是蛮女之子若不是有几分用处,便可当做畜生了,不过现下韩谨不愿与林舒计较这些,任由他说下去。
“他们在韩氏灭族之际本来是想让你代我死的。”
和彦听了之后忽地将眼光移到了韩谨身上,带着深沉的怜惜,他听师父说起的时候,大约能知道当年的阿衿是遭了多大的痛楚,可再听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疼。
韩谨感到和彦的神色后开口道:“这倒没什么,我这不还好好的,那时候刚好遇上了阿爹,是我一生的幸事。”
“你爹娘将令牌给我是想让天下人都相信我的身份,可也怕我会拿着令牌为所欲为,污了你韩家满门清誉,所以给了个能以假乱真的,我说的对不对?可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我阿爹和师父呢?”
林舒点点头,“可你阿爹和师父也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韩谨回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事他们差不了手,恩怨未明,只能我自己来解决。”
“所以他们还是将你扔下了。”林舒点点头半是嘲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