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秋凉放下梳子,走到他面前,不免赞叹:墨发披散在白衣旁,多了几分仙气,潋滟的红唇,无人敢一亲芳泽,鼻梁高挺,眉目如画,只可惜了那双丹眸太过无神了。
“皇兄若是女子,怕可是万人争相追求也不为过,担得起‘红颜祸水’了。”
“本王即使为男相,也不免为人诟病,那男身,女相,又何妨?”
墨秋凉不住的懊恼,他怎就忘了,皇兄有多厌恶他那副皮囊,因此招了多少无妄之灾。幼时就曾被人羞辱为男女不分,还险些被当众确认。到如今,天下人借容貌为由,对他指指点点。就是身处深宫,也挡不住的流言蜚语。
皇兄为了摆脱这罪名,开始了习武练剑,通读史书,终是争取到他人的认可,却被一朝打回起点。
难不成貌美之人就应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才对得起他人,面容可憎之人,就应是罪大恶极?
墨轩面色如常,他自小就肖似贵妃,贵妃受宠,她也因此沾光,但从未因此获福。
众人的非议,他早已是听惯了。其实容曙唯一算对的只有一点:他是真的想当皇帝,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对他不恭不敬。
但就连这点也成了奢望,毁在了那年的清晨:他带着枷锁,听到了恭迎新皇的锣鼓,再走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不愿成为帝王,却连安稳的生活也不曾拥有。
林生黎走到一半,看向了手中写满了药材的布料,下边还写着一行小字:“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
林生黎闭了闭刺痛的双眼,怎么可能忘了?
自己欠下的债,自己得还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丝毫镜头的太子殿下,内心只有:呵呵,我们谈谈?
☆、兰谷(拾)
入夜时分,林生黎手持拂尘,走在宫中各道上,最后一次确认宫宴的所有准备工作,不时大声呵斥几声,怒视身旁新入宫的小太监。
“你给我过来。”
还在宫门那摆弄着红灯笼的小太监,瑟缩着,懵懵懂懂的就过来了。
林生黎揪着他的耳朵,张嘴呵斥道:“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你挂着红灯笼,岂不是成心在咒他吗?你刚从乡下来的吗入宫都快一年了,还不知道宫中的规矩:生辰挂红,岂不是存心为他招惹灾祸吗?”
祉国一向是以白色为尊,以雪为徽,仅有乡下的农民才挂红灯笼。红色在宫中一向是受人忌讳。血的颜色,招惹灾祸。
稍加训斥,那小太监就开始眼角泛红,泪花四溢,“噗通”一声跪下,不住的磕头。指不定让人以为:林生黎骂得十分过火,性格剽悍。
小太监哀嚎道:“总管,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人就指着奴才每月的俸禄过活。您愿意如何处罚我都没有关系,但求您高抬贵手,不要扣奴才份额啊。”
林生黎不禁有几分心酸,抬额,厌烦地从衣袋中掏出一块方帕,胡乱抹着他脸上的泪水,没个轻重,嘟囔着:“便宜你小子了,皇上赏赐的绢帕,自己没来得及用上,倒给你糟蹋了。算我倒霉,把灯笼换下了,我也不罚你了,当做没看到。”
林生黎停下抹眼泪的动作,嫌弃的看了一眼沾满鼻涕泪水的手帕,丢给小太监。
“喏,赏你的。哭哭啼啼,给我们太监丢脸。”
小太监欢天喜地的接了过来,努力在满脸眼泪的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是!谨遵公公教诲。”
“那就走吧。”林生黎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继续大摇大摆的向前走,偶尔亲自动手,整理一下不妥之处。
林生黎本不是特别愿意如此认真地走流程。毕竟,又不是七王爷的生辰,何必要如此认真?
他们当年为七王爷庆生时,林生黎并不是总管,所以轮不到他负责。没想到,等到他当上总管时,却再无此机会了。
林生黎捏紧了布袋中的一个小纸包,狠狠的咬牙。那小子究竟何德何能?才能让七王爷那般重视他,为他付出到那份上。
林生黎前几日抓药时,特意问过了大夫:“这些药都是治什么的?”
却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令他全身发冷的回答。但没办法,哪怕他知道:这会送死。也没法阻止,只能配合着装作不知道,继续为他做着那件事,以让他送死。
华清园旁,太子东宫——
“墨子卿,你和容陌还能再让人不省心点吗!一大早跑到华清园喝酒也就算了。大冬天的,竟然就直接套一件单薄的里衣,就和容陌俩个人,枕着柱子就睡了!你不要命了是吧?”
楼洵不顾礼节的在东宫殿前大吼,不断地来回踱步。偶尔怒瞪着旁边俩个畏畏缩缩,不敢出声的俩人。
“还有你们俩!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太子谋士。也不知道拦着点,竟然放任那俩人:今天的主角和亲王,在宾客来来往往的华清园中,放任那俩人睡了五个时辰。”
筵席即将开始了,那俩人连宫服都不曾换上。是不是应该庆幸,他们就只是去装装样子?
正在楼洵怒骂时,墨轩正巧推开里屋的门,仍是身着常年不变的白衣,疏于打理的墨发也难得的精细整理。
墨轩牵着容陌,桃花眸熠熠生辉,仿佛盛满了这夜色中唯一的星光,也是一身白衣胜雪,倒称得稚嫩的面容更为讨喜。
“楼洵别骂了,有点吵。”
楼洵下意识地停下了,墨秋凉赶紧上前去,撒娇似的挽住了墨轩的另一只胳膊,笑嘻嘻地靠在他肩上。
“如若本宫生为男子,皇兄这般貌美,无论是谁,我定是要与他争上一争的。那般好的皇兄,让给别人,未免太过可惜了。”
“孤是不是应该替你惋惜:你并非男子,他这颗心也拴在孤身上了,你毫无半点机会。”
容陌笑得十分狡黠,漫不经心,在那张面容上,倒是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本王既对你寄予情意,就不会变。若是要细数,怕是无穷匮也。”
墨轩摇头,倒是半开玩笑的开始比较,牵着他的手,十分响亮的宣告。
墨秋凉有几分诧异她就是开开玩笑,不曾想到,平日里,如此低调的俩个人竟然会突然那么大声的表白。
墨轩与容陌忍不住相视一笑,墨秋凉才知道自己是被他们耍了,却也忍不住与他们一同笑起。
楼洵和卫宪摇摇头,在身后含笑的看着他们,片刻才跟上去。
这一抹笑,成了这凄清的深宫中唯一的暖色,是墨秋凉再往后算不上长的一段岁月中,最为怀念的笑声,那么肆无忌惮的一次欢笑。
再往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甚至都忘了笑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
我们最后还是成为了我们最不喜的模样,却也成就了对方,成为他眼中最美的模样。至此,应是无憾。
“七王爷,长公主,太子殿下到!”
容陌走在墨轩身边,尽量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厌恶。他果然还是讨厌这样的宴会,宜宾相应,蛾儿雪柳,满头金钗,胭脂香粉,浓香扑鼻。面上那般客套,心里却不知却盘算着:要如何从对方身上压榨出什么,倒是令人生厌的可爱。
容陌早已在殿前放开墨轩的手,思索片刻,却再次牵上,反正早已引人猜疑,倒不如堂堂正正,将这罪名坐实了。这又有何难?
纵使前路艰险,总是已无退路。身旁有你,安然前行。
“陌儿,过来。”容曙向容陌招手道,他身着雪白的长衣,金冠冠发,配着鎏金玉蝉,倒真似天神下凡了。
只是可惜了,每当他笑起,虚伪的笑已堆满了脸,令人生厌,将其美感全副湮灭。
哗众取宠。
容陌冷哼一声,随即扬起灿烂的笑,从门口一路飞奔,扑到容曙怀中,情真意切的喊了一声:“父皇。”
墨秋凉讶异于他变脸之快,叹为观止的跟着侍候的宫女,坐在容陌的上席。
林生黎搀扶着墨轩来到他的席位上,小心翼翼的领着他坐下,满意的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
宫中并无女眷,亲王也未娶妻。所以宫中的筵席多半是交给内务府准备,倒不如说是他全权负责了。
现在,林公公满意的环顾全场。嗯,除了坐在首席的那人,一切都很完美。
林生黎本是为了七王爷才准备的宴席,最后却成了向他国炫耀的礼宴了。倒不知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老喜欢那个开场的小太监了,恭喜林晓夜出场。(不是)
☆、兰谷(拾壹)
“感谢各位特地前来庆贺吾儿的生辰,望各位在此体验到宾至如归之感。”容曙大手一挥,热烈的堆积着脸上的笑意,近乎市侩地将容陌推了出来。
容陌不适地眨了眨眼,近乎扭曲的面容又在一瞬间重铸,变为一个羞涩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初经世事的少年,在面对那么多生人时,应有的反应。
足以让人在刹那间留下纯良的好印象,软弱可欺,毫无攻击力的模样。
“他倒是反应得快。”付渝不禁感慨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贬。
他的声音不大,却正巧能让墨秋凉听到这句话。
墨秋凉不禁失笑,暗叹道:确实是反应的快,那一瞬间露出的微笑,即使他人明知是虚假的,却不会令人生厌,更会让来者称赞他的机敏,足以感叹“祉国后继有人”。
“多谢祉帝的招待。这几日,本太子在此的确是倍感温暖,宾至如归的温暖。祉国人民确实太热情了,倒是令本太子有点吃不消了,甚至还有几分愧疚。毕竟,我拐走了他们最美的公主。”
付渝半开玩笑的开场白,瞬间逗乐了所有宾客,他假装不解地看了看哄笑的众人,无奈的张开手,耸肩。
付渝又接着说道:“前几日,本太子到驿站旁的一家酒楼享用午膳时,掌柜一听是阙国的客人,就免了本太子的费用,并且十分热情的介绍祉国的特色菜与美景,还说:‘难得人家远道而来,可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祉国没有礼数。’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段趣事,偏偏没有半分令人感到恭维的成分,仅是满满的诚意,无法掩盖。
付渝又话锋一转:“为了感谢祉国的好客,及名不虚传的皇家园林:华清园,本太子特意将命人耗费三年,这才寻来的一份大礼,送予太子殿下,还望祉国会喜欢这份心意。”
付渝拍了拍手,早已等候在门外的阙国侍卫听到指令,就抬着一个木箱,走进殿中。
四个阙国侍卫将木箱放下,其中一人打开木箱,又掀开一层薄薄的纱巾。之后,就在一旁束手站立。
在掀开的那一瞬间,墨秋凉忍不住一惊,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副描述,告知给墨轩听:“皇兄······”
周围的宾客先是一惊,后才开始窃窃私语:“这是栖止吧?”
不了解的人急忙问道:“什么是栖止?很重要的东西吗?不就是一把普通的剑吗?”
那人赶紧捂住他的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见无人听见那番话,才拍着胸脯,庆幸道:“这栖止可是祉国的至宝,三年前就失踪了。据说是七王爷的太傅偷走的,谁知道,今天,竟被阙国的人找到了。要说它多贵重,那可是抵得上祉国的一国哟。”
听毕墨秋凉的话,墨轩忍不住眯眼,有转瞬归为淡然的面无表情。他的礼物的确是一份大礼,只是对他而言并非好礼。
木箱中放置着一个软垫,垫上躺着一把通身漆黑,鎏金泛彩的剑鞘。
容陌看得十分清楚,那剑鞘上用十分隐晦的篆书刻着二字:“栖止”,祉国的传世之剑,三年前失传时,曾在祉国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今日,他与付渝特意安排的一出重磅好戏,终于上演。献予他的好礼,他既愿以此剑换取他的性命,那他又未尝不可将它重新归还。
容曙呼吸一凝,从座位上站起,近乎野兽般向前一扑,无法掩饰的狂热,浮现在那张脸上。
容曙快步走到殿中央,倾身欲将栖止从垫上拿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欣喜。
“诶,祉帝,如果本太子没记错,这是阙国向太子殿下赠送的生辰贺礼吧。按本太子对祉国风俗的了解,不应该是太子殿下才有资格启封吗?”
付渝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透着几分冷意,特意压重了“资格”二字。
“自然,”容曙起身,似乎在一瞬间惊醒一般,眼神恢复了清明,转头,对容陌笑道:“陌儿,上来吧。毕竟是给你的生辰贺礼。”
容陌并未听话的上前,而是在原地停驻,神色复杂的看着饶有兴致的墨轩,难掩失望的叹了口气,又走上前,拿起剑,握着剑柄,装模作样地作势一拔。果然,没用。
付渝按照早已商量好的剧本,跟背书似的念着台词:“各剑都有自己的脾性,一旦认主,至死不渝,只效忠于一人;就是换主,也非得是主人指定之人。就是不知,祉国先帝在临死前,曾将此剑传承于谁人了。”
容曙的脸色在一瞬间煞白,栖止的真主是谁,他当然知晓。先皇也根本不曾将“栖止”传承于他,至始至终,栖止就是属于他的。即使,承认这点,令人很不甘心。
容曙咬咬牙,又继续用痴迷的目光注视着栖止。
其实根本就不像外界所传说那般,栖止本就不属于祉国的任何人。换句话说,冶丹当初锻铸此剑,就只是为了祉国的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