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生不起半分奢望。
反正是说者有心,听者无意,他也不怕他说过的那些后果。
要是他当时说的有用,自己怎会落了个孤苦伶仃样?
游念有点不信自己的外公是被自己的父亲害死的,彼时木尧也算不得什么狼心狗肺之徒,自己的外公,估计也没有傻到那种程度。
他对游友的死倒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只是人既然已经死了,是非曲折就不必再说了。死了死了,那何必去深究他是如何死的。
何况,秦盛和似乎也不愿自己这般深究。
游念到也没有什么一定要为自己素未谋面的外公报仇的志向,也就随他去了。
他走过军营大门,看守大门的士兵,当即神色紧张的冲了上来,对他轻声的说了几句话。
游念当即脸色一变,急促的问道:“消息属实吗?”
士兵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越发慌张的点了点头,声音也在不断的发颤,腿肚子也直打战:“是……是啊,刚才前线的士兵就是这么报告的。”
游念点点头,眸中阴沉沉的一片海,看不出丝毫明显的情绪。
他哑着嗓子说道:“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再去看看情况吧。”
他转过身看向山谷,神袛峰地处高势,此刻已经开始弥漫着雾气,一眼望过去,看不到边。
小士兵抬起头,不解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转头看向他,冷不防撞进了他的眼中,当即打了个寒战,快步离去。
游念似毫无所觉一般,仍在直勾勾的盯着那团雾,不,他看的也许也不是雾,只是相隔十里之外的长安城。
片刻后,游念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罢了,罢了,不过也就是队友临时变卦而已,自己又担心个什么劲,反正那么长的时间都挺过来了。
殿下会叛变,也是自己预想中的事,毕竟自己与他这两只蚂蚱啊,也就只有谁先撑不住,从绳子上跳下去,随后,另一个人就因为两端的不平衡,而跃下油锅,“啪嗒”一下成为一只让人宰割的“油炸蚂蚱”的区别。
游念有些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忍不住扯出一点微笑。他这一笑,又牵扯到了自己的嘴角上留下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祉国西北边境——“将军,该出征了。”
巡逻兵推开了营帐的大门,向还躺在被窝中的宸墨唤了一句,对还在被窝中赖着的宸墨熟视无睹。
宸墨沉默的点点头,从被窝中一跃而起,声音冷静自持:“好,半个时辰后出发。”
☆、山河(贰)
墨轩身着一身银铠,他抬眼,大致感受一样,像太阳的高度,又垂下眸,低低的说了一声:“正午了呀。”
黄泽昊本是跟在他身边低头检查着战甲,听了他的话,下意识的抬起头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太阳:“确实是正午。”
墨轩又突然问了一句:“敌军来了吗?”
黄泽昊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戈壁,仍是熟悉的荒无人烟:“不,还没有。”
“是吗?”墨轩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句,似乎对此事又毫不在意了。
过了半刻,他忽而一抬头,眼前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来了。全军准备出兵。”
黄泽昊向身后的传令兵做了一个手势,传令兵当即心领神会的将这道指令传达下去,并竖起了帅旗,金线绣成的“安止”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黄泽昊颇有几分血气的舔了舔下唇,与之前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到底还是孩子气了点,训练十几年,就期待着这一天可以上战场,即便是最后,也是唯一的战役,也想挺直腰杆儿上前去。
黄藤中的另一只手盖了下来,:“”跟谁学的假把式,这么流里流气的样。”
黄泽昊好不容易装出的那一点血气方刚的气质,又被一拳拍灭了,露出点青涩的委屈。
他揉揉自己的后脑勺,吃痛道:“没谁,话本里看的。”
黄藤中一听,抬起手来作势又要打他,黄泽昊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黄藤中一见他那不争气的样,本来没多大的气都给他弄出了三分怒火来,扬起手,还是想打他。
墨轩轻轻地笑了一声,两人当即就停下了。黄泽昊的耳尖泛起了半分微红,一闪而过。
墨轩挑眉,带着一点不属于他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行了,别闹了,准备一下,给西北的那些野狗一点颜色瞧瞧,第一场在西北打的仗,给本王拿出点气势来!”
“遵命,将军!”
这一队的军人都是墨轩从京城带来的亲兵,对七王爷的脾气了解得很。
他们清楚到战场上的墨轩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少失态,他们敬重他,也怕他,生得起对他亲近之意,也可以对他敬而远之。
墨轩对这个尺度把握的挺好的,除了遇到太子这件事,他一向就是这么风轻云淡的过着自己的人生。
墨轩抬眼,恰巧与相隔几十里之外,正在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宸墨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墨轩现在虽然看不见,却是有所预感一般吓出了半分礼貌,温和又不失疏离的笑,直接闯入了宸墨眼中。
宸墨一怔,又不着痕迹的红了脸,手轻轻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脉搏,快得不像话。
过了这么久,老狐狸还是个老狐狸,杀伤力仍不减当年。
宸墨敛了敛眉,将一些陈年的温柔都沉淀了下来,又露出了属于宸墨惯有的肆意妄为。
黄泽昊心中泛起了嘀咕:“自从七王爷离开京城后,他是越来越像太子殿下了,也不全是一味的模仿,就是气质不太一样,似乎就像是不一样的……解放自己的天性。”
他心中这么想着,手上却是毫不客气的挥了挥马鞭,径直冲了出去。
他手劲大,惯用长刀,大刀阔斧的,挺适合开路。
黄泽昊向前奔腾而去,一夹马腿,就纵身从马上一跃而起,一挥马刀,就抹过了敌前压阵的那人的脖颈,直提他的头颅。
黄泽昊又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马背上,随意的将那个人的头颅向后甩去,兴高采烈的喊了一句:“将军,我若是可斩获百人人头,那么今晚的夜宵,就由我定了!”
“若是你可斩百人头颅,我不仅奖你夜宵,再赏你一把好刀。”
墨轩十分配合他,甚至十分主动的向身后的千军万马喊道:“哪个人可做到黄副官这般英勇,本将军也愿许诺他一百银两一人头。”
“得令,将军!”
得到这般承诺,士气自然是大为高涨,他们挥舞着帅旗,就向前冲去。
黄藤中忍不住带出了点笑意:“大人,何必与那黄毛小子这么较真呢?”
他虽这般说着,眼中的自豪之意,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了。
墨轩笑而不语,抿了抿唇,活动了一下手腕,将栖止拔出鞘:“行了,这些个少年郎都这般努力了,咱们两个先辈也应当以身作则。”
语罢,他喊了一声“驾!”,就向前冲去。
黄藤中的脸上浮现出了半分无奈的笑意,也提着剑向敌人冲去。
在西北迎敌,保家卫国,一直是墨轩的梦想。
黄藤中只有在两位国师政务缠身,无法赴约时,才会去代替他们教导墨轩。
七王爷性子很静,除了与自己切磋练手,也很少说话。
自己当时也不过三十多岁,总喜欢逗弄这个比自家熊孩子大不了几岁,却聪明很多的孩子。
黄藤中那时刚刚有了黄泽昊这个祖宗,父爱泛滥的很,看街上的小乞儿都想捡回去,自己养着。
对七王爷这样乖巧聪明又喜欢练武的孩子,就更是喜爱。
他花尽心思想要逗他说话,都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只有那么一回,黄藤中的一位早已退役的老战友来找他叙旧,他正巧与七王爷在练武场练武。
那战友也是个爽快人,提着一壶酒,就与他在那喝了起来,七王爷就在一旁坐着看兵书。
两个当兵的男人,酒过三巡就红了脸,两个人互相拉扯着对方,开始争论起当年谁杀的敌人更多,打的胜战更多,哪个敌人最难对付,哪个老将军最抠。
絮絮叨叨的一大堆,都是当年在军营遇到的一大堆破事。
现在想起来,也不过就是一堆尚有余温的调料。
七王爷却逐渐听得入了迷,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在那争吵,两个年纪加起来过了古稀之年的大男人了,一个个都急得脸红脖子粗的。
最后老战友不敌醉意,睡着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想要收拾残局。
七王爷也跟着站起来,轻声问了一句:“后来呢?”
黄藤中一瞬间愣了,这是七王爷这一个月以来主动说的第一句话,他呐呐的重复道:“后来呢……”
七王爷也很耐心的等待着他的回答,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光:“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他刚才讲到哪里了?
似乎是全队被陈老将军追杀,到了穷途末路之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生还了。自己也因此负了伤,再也无法上战场了。
该不该告诉他这样惨烈的结局,毕竟也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该怎么告诉他呢?
最后,黄藤中无奈一笑,揉揉他的头发:“我们绝地生还,十四五个人人干死了对方三百多人多人。”
“骗人。”墨轩也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又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正倒在地上,睡着的老兵。黄藤中低声的笑了笑,扶起了地上的战友。
看来这孩子不用学,就知道了。这样真实的世界,还是少被骗的为好。
他正欲走,墨轩又拉住了他的衣袖:“下回还能听吗?”
他的眼睛很亮,语气中却是遮掩不了的忐忑不安。
黄藤中忍不住心软了,碍于身份,不敢再摸他的头了,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自那天之后,他们俩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
虽然七王爷的神情一直十分冷淡,黄藤中却逐渐揣摩出了与他的相处之道。
其实是个挺好养的孩子,没有什么挑食的习惯,没有什么忌口的,就是格外的偏爱甜食。
但是牙口也是真好,似乎咬起人来,也不在乎面子的,——虽然他没有做过就是了。
但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狠劲,敢去拼,敢去闯,可以继承他们衣钵的一股狠劲。
只是可惜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情,皇上联合六部的官员,一起栽赃陷害七王爷,舆论的压力足以将他压垮。
此时,又被人举报谋反,才被迫临时暂缓继承王位。
之后,皇上又横空搬出了祖训,因是嫡子,长孙才获得了王位。
而七王爷作为败者,却没有与当时其他几个皇兄一般遭到皇上的杀害,却是被软禁了。
失去自由的苍鹰,还不如死。
黄藤中想要送出去的那把弓,终究还是没有多大的用武之地。
“黄老头,别愣了,等着被人砍了啊?”
黄泽昊吹了一声口哨,熟练的为黄藤中挡住了一道横击,又毫不客气的嘲笑他:“怎么?这么迟钝啊?人老力衰了,很快就要连我都打不过了的话,还是趁早退位吧,我可就是七王爷唯一的副将了啊。”
他说着,还在盔甲中做了一个鬼脸。
黄藤中对他这话恨得牙痒痒,又奈何不了他,只得专注的对着眼前的敌人。
相较之下,宸墨与七王爷的重逢简直称得上是平和。
双方皆是在于眼前的敌人厮杀混战后,一步步的走到对方面前。
宸墨率先开了口,轻轻笑道:“老狐狸,好久不见了,你过得……”
他及时刹住了话头,毕竟只要有好好打听过墨轩的,都知道他过得很不如意。
墨轩低低的笑了一下,称不上有多僵硬,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还行,挺好的。”
他说的十分真诚,一点也不勉强,眼中甚至还放起了微光。
宸墨了然,心中划过了半分酸涩,酸酸软软的。
他喜欢了几十年的人,心中有人了,这样也好,自己反正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坦然的将他交给那个他想要的人。
这么一想,宸墨心中就有了半分好受
他敛眉,故作无事的问道:“那个人怎么样?待你如何?”
他说着,一剑向他挥去。
墨轩一挡,故作漫不经心道:“很不好,挺难琢磨的一个人,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不,挺好的。”宸墨突然出声道,又郑重其事的重复了一遍,“真的,你特别好。”
墨轩一怔,随后轻声笑起,“还真谢你还能这般想我。”
他主动出击,刀刀是动了真格,眼中却不见杀意。
这些场面,简直就像是他们之前在知生惑死的指导下,一同切磋,比试一般的玩着。
宸墨知道:他们这辈子谁也不会对对方起杀心,到那样想杀死对方的程度。
他们很了解对方,既是挚友,又是知己,唯一做不了宸墨想拥有的身份。
因为相似,才不可共生。
“别想太多,输赢自有定论。”
☆、山河(叁)
三个时辰之后,墨轩扎起长发,抿着一壶酒,沉默不已地垂着眸,看着火堆忽明忽亮的闪。
黄泽昊灌了一口烈酒坐,到他身边,搂着他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诶,将军,战都打赢了,还一副颓废样,就跟我们输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