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转换了传达不是周哥儿男人的想法,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我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
周哥儿只是瞟了他一眼,把锅里煮的东西盛了起来,放在灶上,也不知相信了还是没信,道:“吃饭。”
家里简陋之极,连一张吃饭的桌子也没有,吃饭只能围着灶台吃。
赵浅瞧了一眼灶上的饭菜,其实就是一盆混炖汤,里面有糙米,有海带,还有不知名没有刺的鱼,好不好吃是一方面,且先不说,两个男人围着一小盆汤吃,看起来就很难果腹。
周哥儿用勺子舀了满满一碗有料的汤,里头几乎都是鱼菜米饭,但是他却并没有自己吃,手很自然的把碗放在了他身前,冷淡着一张脸再盛了一碗汤,里头就只有几片轻浮的海带,米粒稀少,汤占大头。
赵浅算是体会到了他之前所说的那翻话了。
“把碗给我。”
周哥儿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赵浅哪里又不满了,往常不都是这样?但他还是乖乖的把碗递了过去。
赵浅接过碗,把碗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进了盆子里,周哥儿看着空碗眉头皱了一下。
接着赵浅把自己碗里的饭菜分了一半到另一个碗里,重新递给周哥儿。
周哥儿看着碗没动筷子,也没有说话,脸上神情怪异。
赵浅拿起筷子:“吃吧。”
他率先夹了一筷子鱼肉来吃,海里的鱼和河鱼味道不一样,很多东西都是靠料来做出好的味道,他是卖烧烤的,更是喜欢重味儿加料,但是现在就不想这些了,吃饱都是个问题,更别提调料了。
这盆汤里应该只放了盐,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调料,还好这种鱼应该比较适合煲汤,没有过多的调料味道都还不错。
在海里挣了些时候,肚子也着实饿了,他很快把半碗饭吃完,又喝了些汤,肚子勉强算是添上了。
吃完饭,周哥儿去洗碗,他也没有抢着要去做,毕竟自己确实是不太擅长收拾打理这些事情。
他打开屋门,外头的天已经彻底的暗下了,风还在狂刮,雨也不停歇,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很大,远远都能听见。
已经是九月份了,这个月份的天气不太冷,但是大风吹着,裹着些海水珠子,从人身上走过时还是会让人一个打颤。
他站了一会儿就把门给关上了,因为屋里的油灯被风给吹灭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灶膛里的火星子还亮着,周哥儿也没埋怨什么,摸着黑去灶下重新把油灯给点上。
周哥儿在这屋里早就走熟了,哪里是哪里脑子里有数,但是赵浅却没数,他径直走过去,也想往灶下靠,结果周哥儿不知他人在那儿,过去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扑了个满怀,他没有穿鞋子,踩得不算痛,但是却能猜想到赵浅生气的样子。
出乎意外,赵浅并没有生气。
赵浅能感觉到一直光脚踩在了自己的脚背上,估摸着都能感觉出脚不大,周哥儿的个子不高,没想到脚也没多大,简直是他见过脚最小的男人。
“你怎么不穿鞋?”
周哥儿急匆匆的收回自己的脚,变得有些慌乱,身体撞了好几次灶台才摸到了灶下,他没有回答赵浅的话,点了火把油灯重新燃上。
赵浅讨了个没趣,兀自打了水洗漱,然后耷拉着一双拖鞋去了里屋,屋子外头都挺整洁的,但是睡房却有些乱,他估计是身体原来的主人不让周哥儿打扫。
注意到屋里只有一张不大点的床,也就跟现代宿舍里的床差不多,稍微宽上那么一些,他很好奇往日里两个人怎么睡得下。
不过周哥儿一番收拾后进来在破旧柜子里抱出一床棉被去了外头,他就知道往常是怎么安排睡觉的了。
小木床上垫了一床被子,上头还有一张毯子和棉被盖,看起来便很暖和。
周哥儿把油灯放在里屋,借着透出去的光,他正在楼梯旁打地铺。
小房子总共就三间屋子,里屋,堂屋以及灶房,楼上没有房间,只是一片堆杂物的地方,雨天漏水,能用的地方更少。
里屋是用两层板子订的顶,其余屋子都是用一层,赵浅看周哥儿垫在地上的只有一层旧布,盖着的也是薄薄的棉被,夜里天凉,地板又硬,如何能够入眠,下雨天天气更冷,要是楼顶的水接不住了恐怕还会漏下来,那这一夜恐怕是不能睡了。
再糟践人也不是这么个糟践法的,他靠在屋门口:“在里边睡。”
周哥儿跪在地上整理被子,就像之前在楼上擦地板一样,他有些恍然的看着赵浅,手上的动作停了,却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低着头望着被子:“这里挺好的。”
他一直睡在这里,已经习惯了。
赵浅却并不认可他的话,他竖起眉毛,眼里有一些凶光,径直过去把他的铺盖卷儿全抱走了。
周哥儿站了起来,赵浅看起来有点凶,他怕他冒火就把自己的被子给扔到了门外,但是他却抱着被子进里屋了。
赵浅把被子放在地上,倒不是他不愿意跟周哥儿睡,只是床上两个男人无论如何都睡不下的,他一个翻身就能压在他身上,伸腿也可以可能把他踹到床底下,所以只有一人睡床一人睡地上,让周哥儿睡床上他估计也是不会去,既然如此,他就亲自来铺床,他把床上的两床厚被子拿到地上,一个给垫着,一个用来盖。
至于他就盖薄被子,地上容易入地气,床上却不会,所以少盖一点也没关系。
周哥儿站在他身后,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好,就那么杵着一动不动。
铺好了床,赵浅脱了鞋子倒上床,惊心动魄了一天,睡到实实在在的床上,他放松了身体,觉得一天的疲惫都爬了出来。
他声音有些沉倦,也懒得去看还是像根树一样立着的少年:“把灯吹灭,睡了。”
周哥儿应声吹灭油灯,慢慢缩进了床铺里,这是他进了赵家门的第一次优待,也是十七年来第一次有人给他铺床,被窝很暖,他望着窗外时而发亮的闪电,久久不能入眠。
而初来乍到的赵哥却很快进入了梦乡,平稳的呼吸声在屋里轻轻荡漾,让人心安,又让人难以平复。
第3章
赵浅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与其说是自然醒,倒不如说是被屋外的一阵喘息声给吵醒的。
他做烧烤生意,本来就是黑白颠倒,晚上做事儿,白天睡觉,加上昨天又累了一天,所以睡得就格外的久一些。
从床上爬起来时,睡地上的周哥儿早已经没了人影儿,就连地上的铺盖卷儿都收拾好了,他踩着拖鞋,脑子有点昏沉,出了里屋,见着周哥儿正坐在矮小的板凳上,翘着一只脚,额头上全是汗珠子,地上有好几个夹杂着水的血脚印,凳子旁还有一小摊血。
“怎么回事!”他脑子瞬间清醒过来,连忙过去。
周哥儿不知道他在屋里,吓了一跳,翘着的腿一下子给踩在了地上,惊慌失措的看着他。
“你还在家?”往常这个时辰赵浅早不知道摸着去哪里鬼混了。
赵浅点了点头,盯着他的脚:“我看看。”
周哥儿收了收自己的脚,往后退,身体的抗拒很明显:“没,没什么事儿。”
“没事会流那么多血?”赵浅不顾他的阻拦,蹲下身把他的脚抬起来,伤着的是脚板心,上头已经血肉模糊,伤口处还在冒着血,足足有小手指那么长一块伤口。
脚板皮糙肉厚,若非是锋利的东西怎么会豁出这么大的口子。
赵浅看完起身去了里屋,昨晚他在房间看见了有一壶酒,现在正好用来消毒。
周哥儿见他提着酒壶出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当他晓得是要用酒给他消毒的时候,他心里止不住有些震惊,赵浅爱喝酒,可宝贵着他的酒了,现在竟然要糟蹋用来给自己消毒,他很想拒绝。
赵浅看着他纠结的表情,以为他是怕疼,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难得好声安慰了一句:“别乱动,很快就好。”
他把酒淋过伤口,周哥儿眉毛结在一起,看样子就很痛,但是咬着牙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倒是他低估他了。
消毒以后,他麻利的找了布条给他包扎好,这种事情他干起来十分麻利,毕竟以前自己打架经常受伤,刀伤淤伤不计其数,久而久之,料理这种事情便很是得心应手了。
伤口处理好后,他便开始盘问周哥儿到底怎么把脚底给弄出这么大一条口子的。周哥儿硬着脾气,不想解释那么多,但是迫于他的威逼,还是把事情给简单说了。
家里的粮食已经见了底,今早上外头的雨小了很多,慢慢的放了晴,他就想去打点鱼回来吃,家里原本有两条渔船,好些的那条昨日已经沉海里了,只好用差一些的那条,海面上的风有些大,他也不敢走远,就是在靠着岸边的地方抛网打了一会儿鱼,运气不怎么好,去了一个上午才打了三条普通的小海鱼,眼见着风越来越大,他只好收网回家,刚上岸就踩到了沙子里埋着的死贝壳,破了的贝壳很尖利,一下子就刺进了他的脚心里,他咬着牙把贝壳扯了出来,拖着鱼回了家。
“海岸边那么多碎东西,又不是在沙滩上,不穿鞋迟早把脚扎废!”
赵浅听完,骂了一句,也不知是语气重了还是什么,周哥儿低着头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屋子里一股子血腥味,他找来昨天擦地板的帕子把地上的血处理了以后,决定去集市一趟。
昨儿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在枕头底下摸到了二两银子,应该是原身的钱,问了周哥儿去集市的路后,他见周哥儿坐在板凳上佝着背,让人莫名觉得可怜兮兮的。
“你在屋里好好待着,别到处跑,我去集市一趟,很快就回来。”
周哥儿应了一声,看着他空手走到了外头,迟疑了一下,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我打的那三条鱼,你拿到集市上去卖了吧。”
赵浅出门就瞧见外头木盆里的三条鱼了,他摆了摆手:“不了,留着自己吃。”
留着自己吃周哥儿还能吃上一点,要是赵浅拿了鱼去换钱,他是影子都别想见着一点儿了,往常自己打了鱼他可是很自觉的就拿去集市换钱了,今天叫他拿去卖竟然都不拿。
在他的疑惑中,赵浅已经走了老远了。
从上鱼村走到集市要两个多个时辰,到村口的时候,他瞧着有几个渔民背着鱼,准备去集市卖,其中正好有一个是昨天他见过的胡三儿,见他们都爬上了牛车,他便也跟着走了过去。
胡三儿招呼道:“赵浅,你也要去集市?”
赵浅应了一声,牛车挺大的,但是中间主要是放鱼货,四周坐人,脚耷拉出去,可以节省很多位置,四面的人都是背对着背坐的,胡三儿和赵浅坐在了一面儿。
“你上镇去做什么?”胡三儿见他打着空手,不像是要去卖鱼货,其实赵浅的名声上鱼村的人大都知道,爱喝酒,隔三差五就往集市钻,人特懒,三天撒网两天打鱼,还好家里人少,拢共就他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后来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花了十两银子的彩礼把周家的三儿子周哥儿给带回了家。
周哥儿也算是上鱼村的一朵奇葩了,一直就不爱说话,哥儿本来就不好嫁,他一天到晚就闷着个脑袋干活儿,见人也不怎么招呼,大家都觉得他闷里闷气的,到了年纪也没人上门提亲。
周家的人口多,两个女儿,一个哥儿,上头还有个大哥,这么多孩子,周哥儿的性子又不讨喜,家里看他能干活儿就让他干去,想到嫁不出去就算了,留在家里一直帮着做活儿也挺好的。
这时候赵浅突然上门去,把人讨了回家,这年头有家有户的不兴买卖孩子,所以大家都认为赵浅年纪不小了,也想讨个暖床的,村里没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只好就花些彩礼娶个哥儿回家,至于看中不讨喜的周哥儿谁不知道,无非就是看中人勤快能干罢了。
人带回家,日子那么晃眼就去了,却连流水席也没摆上两桌,弄得人周哥儿没名没分的,人娘家都没说什么,村民们更不好说道什么,就当是赵浅没钱摆酒席了,可是这懒鬼老往集市跑,哪里像没钱。
昨儿他出了事儿,周哥儿那么着急,胡三儿忍不住想说道他两句,结果他的话又让胡三儿把话憋了回去。
“少雨出门把脚扎了,我去城里给他买点药。”
这让胡三儿还能说什么,话锋一转:“周哥儿人老实又能干,你娶了他是福分。”
赵浅挑眉:“周哥儿?”
胡三儿见他怪异的脸色,笑了一声:“咋的了?他是个哥儿,大家不一直都这么叫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赵浅绕着弯子说,这才知道原来这里有三种人,男人,女人,还有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哥儿,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可以娶男人了,确切的说不太算是男人。
这么一说,他就觉得应该对周少雨温柔一些,不能把他当爷们来看。
牛车赶了一会儿,在他的沉思中忽然停了下来,又有人来搭牛车了,他背着身子没心情理会,但是听见两个小姑娘的谈论声,不得不回头瞧上一眼。
“曹芳,我听说昨儿赵浅翻船落进海里了,你去瞧过人家了吗?”小姑娘背着鱼蹭了被叫做曹芳的小姑娘一下,笑得花枝乱颤:“可是你说想要河蚌里的珍珠,人才出海去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