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听说他们俩这么早竟碰到一块,还已经在茶楼喝过茶聊完一轮案情还挺惊讶。
札克善不知道此结交非彼结交。
两个天生八字不合的人碰到一块,其实也算是结交彼此一种的方式——富察侦探和段鸮目前差不多就属于后者。
“富察尔济,所以你为何又突然过来了哈哈,是因为我告诉你段先生很厉害,验尸很有一手么?”
这话也解释了有个人怎么又会来的缘故。
原来是札克善后来说了段鸮的事,某位富察侦探对此似乎懒得搭理身边这挤眉弄眼的家伙,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喝着茶来了句。
“我关心的只是尸体身上的物证,其他的事都和我无关。”
“行,行,您总有话说,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整天段先生来段先生去也挺怪怪的,像我这种粗人吧,也不是什么读书人,不懂什么字啊号的,段先生你有什么小字之类的么。”
札克善又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我没有什么字号,你要是不介意,就直接称呼我段鸮吧。”
段鸮回道。
“啊!真的?!”
“嗯,随你。”
“哈哈,段鸮,甚好甚好!”
这种最平常的,有交情的人之间称呼问题,段鸮本也不是很在意。
札克善却很高兴,颇有种自己本得了个侦探朋友,还又多了个仵作朋友,这下是不用愁被马县令打板子的庆幸来了。
这之后,三人在茶楼里一块用过一杯清茶,就打算先聊些案子上正经事。
正好今天也是第一次正面一起走访案情,所以段鸮顺带也在这茶楼中把昨夜的部分验尸结果给他们看了一下。
面前的深色的老梨花桌面上,多余茶具已被先行移到一旁。
段鸮用杯中清水倒下,并用布巾仔细擦了两遍下自己的手心手背,才去拿袖中带来的那包东西,并用指尖挑着一下掀开。
在最当中分别摆着一打验尸卷宗。
一盒蘸过尸体胃液,上面粘着些黄黑之物的银针,另有那从尸体贲门找出来的榴花耳饰与那虫咬的伤口皮肤。
这其中,段鸮所记录下来卷宗的主要是瑞邛的外伤和内伤情况。
外伤的话,即那一道脖子上的致命伤,和那一处无名的虫咬伤口。
但据札克善目前给出的说法是,官府那边的凶器还没有找到,看来要搞懂这道致命伤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怕是还需要另一番寻找。
关于那处黑色圆点状的虫咬伤口。
段鸮后来在义庄已通过那一小块淡黄色皮屑,和那毛囊中仔细夹出来的一根黑色倒刺大致推测出这是一种蜱虫所咬。
“蜱虫?”
那手端详着那白布上的黑色虫刺,人正好坐他对面听他陈述的富察尔济闻言也反问了一句。
此时正值暑末,松阳县地处山中。
暑热未散,又滋生许多毒虫。
蜱虫是南方一带常见的一种虫子,一旦在林子里被叮咬上,用手拉拽,便会将虫刺留在皮肤之中,这虫刺怕就是如此留在瑞邛身上的。
“嗯,蜱虫这种虫子多见于夏季的山中草木上,人畜一旦被咬,势必在皮肤上留下外伤,你们以前听说过,松阳一带的山上有蜱虫出没吗?”
“诶,这倒是奇怪了,这东西好似真是没有啊,樵夫往常在山上走,要是菩萨庙一带有蜱虫伤人,早该找衙门去寻药告知了。”
口中说着,札克善也是面露不解。
“所以,这蜱虫也未必是山上草木里的,也许是染上蜱虫的人畜身上已经带上的,或许就是凶手自己身上带来的。”
段鸮帮忙得出这一结论。
因这蜱虫之伤,怕是连凶手自己都不清楚当晚在瑞邛留下了证据,所以循着这条暗处的线索,或许能将现在的这些证据集中在一个身染蜱虫的人或牲畜身上。
至于那尸体内伤情况,就是这昨天晚上,段鸮又通宵把瑞邛尸体的分解时得出的那部分了。
可札克善这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一眼注意到那一大包着黑黑混混的脏东西,就‘哎哟’一声躲远点,喉咙里直犯恶心。
幸而茶楼上下除了一个下去的小二和两三个茶客周围也没人。
这边的动静也才没引起更多他人侧目。
倒是某种程度上早已经见惯了这种东西的富察尔济随手接过段鸮递过去的东西看了眼,又凑在鼻子边上闻了闻才评价道。
“这些胃里的东西到他死时还没嚼碎,应该是囫囵吞下没多久,他就被那个人给杀了。”
富察尔济这样说道,想想又面露思索缓缓敲了下桌子,在脑子里搜寻着线索如此现场推测道,
“他和那人该是认识的。”
“如先前证人所说,在四日前的申时,证人目睹瑞邛上了山,他那一夜没在书院中吃饭,所以比自己寻常要走的快很多,可他是个身形羸弱的童生,平常上山要花更多时间,走这么快本就不符合一个童生的体力,想来是他为了急忙赴约。”
“哦,所以那夜其实是山中破庙有人在等他,然后两个人一起用了这些酒和菜?”
被这即便已经清洗胃液处理过,却依旧刺鼻的恶臭熏得头晕,一旁面面相觑的札克善捂着鼻子瓦声询问。
“差不多,在这一个时辰中,他走的很累,人在行走疲惫之下,肠胃会比往常蠕动快些,也就是往常我们所说的没胃口,他一上山后,就与那人见面,又在庙中用了这些酒菜。”
“证人说自己见着个女子。”
“但按照兰春莲的供词她也在山上,可她却又说自己没根本见到什么别的女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怕是如此,此外,这验尸结果还有两点,我尚且没有想通。”
段鸮又道。
“哪,哪两点?”
“一,在他的胃里有一只榴花耳饰,这东西怕是凶手的,只不知为何会在瑞邛的胃里;二,瑞邛有定期修建皮肤毛发的习惯,包括他的□□,他的亵裤和下/身沾着些干了好久的精/水,怕是那一夜他还与人行/过/房/事。”
凡事都习惯于事无巨细,在死者身体上证据更是每一件记得很牢的段鸮也不忘这样缓缓补充道。
这些零散的案情线索,就是他目前从那具已经死去的尸体上找来的。
后续他会将这些东西全部移交给官府,但眼下告知给富察尔济和札克善,他也算是尽了自己作为仵作的本分了。
“额,行/房房房/事?”
大白天突然聊到这么个有伤风化的话题顿时臊得脸都红了,札克善怕是被人听见,只捂着嘴思索了下又疑惑地小声道,
“可这不对啊,兰春莲是个五不女,她那身子怎么可能和瑞邛偷偷行/房事呢,但那证人又说看见她了,这会是什么缘故造成的呢?”
札克善问。
“有两个可能。”
富察尔济这样说道。
“一,兰春莲说了谎,但你也说了,她是五不女,本不可能和人私通,她和瑞邛行不了房,二,便是那女子并非兰春莲,就是瑞邛自己相识的女子,证人误将其认作兰春莲,这也就造成了两方证据上的误打误撞。”
这怕就是目前这石头菩萨杀人案中最有可能的解释了。
原来,那夜瑞邛竟不是去庙中烧香去的,而是去见另一个女子,只是这童生也不曾想在庙中用过酒菜后,尚未得佳人入怀,就已经一命呜呼。
只是这杀人真凶,眼下逍遥法外,怕是还要仔细取证一番才好。
这一早上,三人根据案情又说了一些别的。
因他们三个原是应该案子的事要先一起去衙门那边的。
但富察尔济这人现在又非说现在也不着急去衙门,应该再出城去第一案发现场多看一眼。
“破案是忌讳一切破坏现场物证的外物,比如刮风,比如下雨,比如外头这一个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乡亲父老的脚印,但第一案发现场也是进而揣测凶手行凶的地点,不去看你怎么推断出那一夜杀人的情形?”
富察侦探这么说着,似乎说的也有理。
幸好大早上出城还算方便,他们三个找了辆过路的马车一道上去人随后下来就开始以步衡量那一夜瑞邛上山的情景。
这其中,段鸮还是头一次见人用纸笔路尺丈量路径,来精确计算他人上山时间的。
但富察尔济却计算的非常准,甚至能将误差都在脑子里完整地算出来。
这让一旁望着也不作声的段鸮一时倒有些好奇起这侦探葫芦里到底卖着些什么药来,更有些因这个人的举动而暗自思索了一下。
此后,三人一块上山。
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
云青色的雾气笼罩于山中。
白气弥漫,似这天地间的一抹和万物生灵相通的神魂之所。
段鸮坐在颠簸的马车边一声不吭地望着外头,见那白气掩盖着远处的菩萨庙,思绪也是跟着一道渐渐飘远。
辰时三刻
石头菩萨庙
外部围着一群官府临时搭着的木头围栏,避免其他不明真相的人闯入破庙中。
这第一次案发现场的亲临走访,富察尔济和段鸮正一块推门步入这山中破庙之中。
只听“吱呀”一声,两扇掉了漆的庙门被推开,落砖的屋顶上随开门的动静落下的灰尘不多,料想是这两日既有凶案发生,又有官差来收过尸的原因。
因天色还早,有些薄还雾罩在这破庙周围。
官府昨天就将这周遭全部围了起来,也是札克善愿意带他们来,才可以跨过周围这松阳县衙门围起来的白布。
三人进来后便在庙中来回走动,共同寻找些线索。
此刻,看这头顶的梁上木材多是虫蛀过的,庙中气味也是恶臭难闻,
不远处,正对那香案的一方青砖地上,用一白漆将死者原先躺着的地方圈了出来。
那地方积水严重,尸身正是泡在里面多日才会腐烂陈那样,瑞邛死时正对着这菩萨佛像,左手指僵指向那佛像,双脚平放朝内。
富察尔济一走进来便看到了在堂前混乱的脚印。
他当下一人站在正当中就这么低头看着。
那只灰色眼珠却是将眼前寺庙中那些已经被雨水,香灰毁坏的几乎看不出来原本面目的模糊脚印扫得一清二楚。
这并不是他生来就有本事。
虽眼睛见不得光,每每到骄阳处他就得小心躲着点光,但只要是到了这晦涩暗处,常人所看不清楚的一些细枝末节的证据,他就能看得更清楚些。
因一只眼睛废了,另一只眼睛的用处就也更大。
多年来他办案时总比常人多注意些细节,如这石砖地上的脚印,如这屋檐上的一处水珠,如山中四季流水之形,都是他所会平常注意到的。
可此刻他眼中所见,却第一次令又蹲下来些仔细辨认那些沾着香灰的脚印的富察尔济也有些思索。
因为前日官差来办案,向来庙中左侧这一排靠近尸体杂乱无章的官靴脚印便是衙门中人的。
此外,旁边还有些香灰沾上的,是兰春莲,因地面沾水,所以脚印没被擦拭干净,反而因此留在了庙中。
但在这以外,却是只有些杂乱的男子脚印,再找不到另一个女子来过石头菩萨庙的踪迹了。
偏这时,札克善这个人高马大的在后头紧张兮兮跟着进来了。
可一边走进来,还一边拿刀提防地望了眼这曾经发生杀人凶案四周。
当看到那寺庙当中,那具石头表面都烂掉了,所以表情显得也阴森许多的菩萨佛像,这明显吓了一跳的傻大个还是站在底下,不免发憷地双手合十做了个老天保佑的手势。
“……菩萨保佑保佑,保佑我札克善早日娶妻生子,光宗耀祖。”
这话倒是嘀咕的有趣。
“喂,菩萨可是给女人送子的,你现在这是打算拜一拜也给自己求个子么,札克善。”
本打算直接蹲下取证的富察尔济见他在那边拜的起劲,便突然出声地在后面懒洋洋提醒他了这么一句。
没开口的段鸮在旁边听着也可疑地翘了下嘴角,札克善一听就面色涨红,结结巴巴才瞪着眼睛嚷嚷着来了句。
“喂喂,谁说的,我可听人说这天底下菩萨也不是全是女子,就比方说着观音吧,谁说她定是女子啦……”
札克善这一句话,不知为何令富察尔济和段鸮一起顿了下。
当下两人一起脸色一变快速抬头,却见那石头菩萨面露慈悲,好似女相,亦男亦女,一时竟是迷惑了世人的双眼。
——这下,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证人说自己看到和瑞邛在一起的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