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房内气氛紧张,中央的木床上摆着两具尸体,几个仵作大眼对小眼,互相推辞了一会儿,终究走出来一个代表,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对着门外正等待结果的萧朗道:“萧大侠……验尸结果出来了,这两人都是死于毒发。”
萧朗越过他走进房内,不顾一旁人惊慌的表情掀开那匹白布,垂头望了眼尸体发青的面庞:“同一种?”
“是。”仵作道:“不是什么稀奇的毒,就是砒霜。”
外边还押着一个身形瘦弱的衙役,跪在地上,哭的满脸都是泪痕,望见萧朗等人出来,匍匐着上前,很快又被人制住。
“萧大侠,萧大侠,请您明察啊,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是无辜的啊!”
一旁的弟子轻声道:“这人叫李虎,当时便是轮到他值班看管刘途等人。”
萧朗示意他们将人放开,李虎跪趴在地上,双腿发软直打颤,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真的不是我下的手,是王哥他说刘途的亲戚来看他了,让我在外面等着。我什么也不知情啊!”
他口中的王哥便是躺在验尸房内的另一具尸体。
萧朗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刘途是个孤儿,当日将他们关押进来时,武林盟再三交代过,切不能让任何人接近他。”
“我,我知道。”李虎闻言更是害怕,不停磕头道:“但王哥他比我高一级,平日里我什么都得听他吩咐,他说的话,我哪敢反抗啊。”
“你说他那日带着刘途所谓的亲戚来看他,可看见那人的模样?”
“没有……”李虎道:“那人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还罩着个斗篷,非常神秘。我只知道他大概是收买了王哥,王哥对他的态度恭恭敬敬的。”
收买到最后,将自己的命也收买了进去。
萧朗叹了口气,武林盟的弟子去牢房问话回来,朝他道:“萧大侠,关押在旁边的犯人都审问过了,说那日是有个人来过,但二人交谈时将声音压得很低,他们听不清楚。只知道后来刘途一个劲地给他磕头,求他救自己出去。”
“去查查那人是通过什么渠道收买的王哥。”萧朗道:“从现在开始,加强对剩下的人的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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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薛时济受命前去调查挖心案,萧朗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赶过去时,厅内除了他们几个,还站着两个争执不下的百姓。
“查得怎么样了?”
那县老爷正站在薛时济旁,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薛时济每走两步,他那短粗的眉毛就要跟随跳上一跳。
这下萧朗一进来,他心里更没底了——木龙山剿匪带来的喜悦还没维持多久,今天一股脑儿蹦出两件命案来,一件还就发生在官府之内眼皮底下。这事若查不出个结果来,还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笑话呢。
“萧大侠,你来了。”县老爷忙给一旁的人使眼色:“辛苦你四处跑动,哎,快去给萧大侠沏杯茶来。”
“多谢县老爷,我不渴。”萧朗道:“咱们还是先将事情查明吧,时济,你来说。”
“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薛时济在一旁等待已久,抱臂道:“死者在一个月前被人挖了心,但一直到今日才被发现。”
“一个月前,有个打更的更夫自称半夜时在胡同里听见一声惨叫,于是跑来报官。官府派了几个人搜查打听,附近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动,那更夫当时又恰巧喝了点儿酒,于是他们只当是更夫喝醉后听错了,将那更夫训斥了一通,又离开了。”他指了指一旁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一直到昨日,这两位来官府报案,徐公子说自家的狗被隔壁的黄公子恶意毒杀,而黄公子否认自己做过此事。”
“二人在官府吵了半天,最后争论不下,一致同意将狗的尸身解剖开,结果在狗的胃里发现了一颗还算完整的新鲜心脏。”
“狗的死因大概就在这儿,可黄公子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喂这狗吃过东西,他们也拿不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心脏,请了官府的仵作一查,好家伙,竟然是颗人心。”
薛时济说着毛骨悚然,连连拍了拍胳膊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于是官府的人立刻派人去查附近可有什么人失踪了,最后才发现前段时间那个报案的更夫巡逻的地方,有一个独居的傻子死了,因为这傻子平常受人排挤,又是个孤儿,故而一直到现在才发现。”
将该陈述的都说完,薛时济恢复本性,三两下跳到萧朗身后:“萧大哥,你是不知道,官府的人说那人都死了一个月了,一开门时那个味道……咳,我光是听着描述都觉得吃不下饭了。”
“一个月前被挖的人心,怎么会在一个月后被狗吃了?”整件案件中实在存有太多疑点,萧朗道:“况且按照你们所说,那狗胃中的心脏是新鲜的,若是在一个月之前就被取了出来,不说腐坏,也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薛时济道:“所以我在想,这两件事会不会其实并不是同一桩案子?也许发生了两起命案,只是凑巧连上了些关系。”
“可是那个傻子他的确也被人剖走了心脏,这事现在有两个发展方向,一是这颗心的确是他的,只是不知为何保存了整整一个月又被人喂给了狗吃。二是这心的主人另有其人,江南可能不止一个人被挖走了心脏。”
萧朗点点头:“不论是哪种猜想,看来咱们接下来都有的忙了。”
那县太爷站在一旁,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勉强笑道:“萧大侠放心,我们已经派了人出去查了,势必搜遍全城,一定要将另一具尸体找出来。”
他这话的意思,相当于已经默认更相信第二种说法了。也是,若是按照第一种猜测,查起来实在错综复杂,叫人摸不着头绪。
萧朗沉思片刻,转身朝那来报案的两人道:“多谢二位配合,徐公子痛失爱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此事干系重大,在查明真相之前,请二位严守此事,不要向外界吐露风声。”
那两人听完全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直犯恶心,闻言摆了摆手,虚弱地回去了。
“下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先将证人转移开再说。”见人离开,萧朗转身拍了拍薛时济的肩:“看你说起来头头是道有滋有味的,还好是两个男人,这要是个姑娘家,晚上做噩梦了可得恨死你。”
一夜之内江南发生两起案件,萧朗自由闲散的日子也正式宣告结束。他每日忙活于与薛时济四处调查案件,倒是没有时间再去想穆云翳的事了。
穆云翳那日望着他仓惶逃离,只觉好笑。他倒是一点儿不慌张,以萧朗的性格,就算自己说出这番话来,他也不会将过错怪罪到自己身上,更多的可能是在回去后愁眉苦脸地想要怎么开导自己。
张姨瞧萧朗他们每天忙上忙下的,心疼坏了,和楚伯说想炖盅药汤给两人补补,药材不多了,让他上街去买些。
穆云翳作为唯一一个留下来的男丁,自然陪着。
二人去药房买了些滋补的药材,楚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穆云翳便慢悠悠地走在他身旁,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张姨的事情。
他之前少有过这般近距离接触寻常夫妻的机会。父亲身旁从不缺莺燕环绕,更不会像这个普通的老头子一样一边步履蹒跚地回家一边念叨着家中的老妻。
“对了,你张姨还说,厨房的那口锅也得换换了,她怕再用上几天啊,锅底就该漏咯,哈哈哈哈……”楚伯说到一半,却发现身旁的人并没像之前一般低低地嗯一声回答,反而停下了脚步,连身体都绷紧了。
“怎么了?”
从方才开始,总是会有若有若无的视线从几个不同的方向打在自己身上。不远处摊子上落座的人也总是遮掩着目光往这儿探来,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这儿离武林盟分部甚远,更何况他身旁还跟着个不会武功的老人,要想脱身,恐怕不易。
“有人跟踪我们。”他手心微微攥紧,接过了楚伯手中的药材,低声道:“您别回头,接着往前走,我会引开他们。”
“什么?”楚伯一惊,手心微微发起抖来:“怎么会……是来杀我的?”
“不。”穆云翳道:“他们是冲我来的,等过了前面那个路口,你就躲起来,在他们走后回武林盟。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追杀您。”
“那你去哪儿?”楚伯道:“你不回武林盟了?”
“我若往回走,会将他们也带过去。”
手心一紧,是老人热乎乎的手掌贴了上来。楚伯像平时哄小孩那般拍了拍他的手,道:“说什么呢,依我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一定会成为你的拖累。要是打起来,你千万别管我,往能活命的地方逃。我是个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你的人生还长得很呐。”
穆云翳一愣,就在此时,周围的眼线终于伺机而动,动身朝他所在的方向袭来。穆云翳回身一避,楚伯猛地将他往后一推:“跑!”
第39章
楚伯一声厉喊,穆云翳最后挣扎地望了眼他,引着人转身朝城外跑去。
他没有按照楚伯所说的朝着武林盟的方向跑,那条路行人太多,动手起来对自己并不益。
楚伯一把拦在最后一人身前,张开自己枯瘦的双臂,势要用自己的力量为他再争取最后一点儿的时间。
那人却并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只当是穆云翳哪儿找来个伺候他的,往对方身上狠狠一踹:“老东西,少挡路。”
除去武林盟,穆云翳倒真不知江南有何处安全。身后人紧追不舍,他只能一边沉着应战一边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去。
身后那帮追击的人将他一路逼至一座险峻的山崖,最终在山腰处将他成功围住。
“你还想往哪儿去,少主?”
穆云翳停下脚步,转身冷眼望着如虎豹般围上来的众人。神情轻蔑道:“你还知道我是少主。”
“你毕竟是穆千重唯一的骨肉,从一出生便处于众人之上。”为首之人笑道:“尊称你一声少主是应当之事,还是说,你有更喜欢的称呼?”
话中有话,穆云翳抬眼望向他,那人嘴角一勾,笑道:“不然,盟主夫人这个称号可还合你心意?”
指尖一动,穆云翳杀意顿起,拔剑攻上那人心口。身旁两个护卫一直屏息防备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状立刻护了上来,当啷一声,不负偏离开来,只斩下那人肩旁一缕发。
那人连连后退两步,用两根手指夹起被削掉的头发,倒也不见生气,犹笑嘻嘻道:“好利的宝剑。怎么,被我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不知穆千重泉下得知他最宝贝的独子竟然和武林盟的萧朗搅和在了一起,会是如何精彩的一副神情。”他笑道:“放着一线飞红宫主的位置不坐,要跑去武林盟当盟主夫人,穆云翳,你好大的志气啊!”
他笑得猖狂,身旁人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紧紧地盯着被围在中间的人,唯恐他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穆云翳却并不像是被他成功激怒的模样,反而放下了剑,沉声道:“牢里那人是你杀的?”
难怪自己的行踪会暴露,原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萧朗这几日便一直为了木龙山那死去的山匪之事操劳,若他知道那人是被一线飞红的人杀了,这罪以后少不了要加在自己头上。
那人收敛了笑意:“死人是最会保守秘密的,不是么。”
“就像你,纵然贵为一线飞红的少主,若真死在一场意外之中,不会有流言传出去,也不会有人替你叹息。”
穆云翳却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没有?”
对方一愣,穆云翳从未在教中对他们施以微笑。他不由有些狐疑地眯起了眼:“怎么,难道你心中已经知晓谁会为你难受了?”
穆云翳以牙还牙:“一个死人,不需要知道。”
他淡淡扫了眼四周:“既然要杀我,左护法怎么不亲自过来,他这么看得起你们,认为凭你们便能取了我的命?”
“左护法现在已经是一线飞红的教主了,杀区区一个你,还费不着他老人家亲自动手。”你来我往,对方的耐性终于消磨殆尽:“穆云翳,你以为你逃得过一次,还能逃出第二次?”
“未必。”穆云翳冷笑一声,垂眸望了眼手中的不负:“我这剑自铸好后,还未尝饮血。拿你们做第一个,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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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内,萧朗正与人谈着事,门外一个弟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险些撞翻一旁的县老爷。
“萧大侠,不好了。”他上气不接下气道:“有人来报,说楚伯和阿木公子在街上遭到了袭击!”
县老爷刚才还捧着茶杯,闻言差点摔一跟头,这是怎么着,在自己辖区里又发生了什么破事?
好在萧朗并没有时间怪罪他,噌一下从座位上站起:“人呢?”
“楚伯受伤了,阿木公子据街边的人说已经一路和那些人打到北边城外了!”
“当时有多少人?”
“大约十几个吧,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暂时不清楚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立即将楚伯安置到安全的地方,让宋姑娘替他诊治。张姨那边先瞒下来,我去救人,通知薛大侠带人增援。”萧朗一连串说完,连向县老爷说句话的时间也没留,在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纵身跨上马:“驾!”
一路向北疾驰,萧朗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快的速度。滚滚尘烟瞬间甩至身后,骏马鼻翼大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