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朗就这么枕着他的胳膊过了一夜,第二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的时候,穆云翳的手臂都麻了。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的手臂,望着萧朗从地上艰难地撑起身体:“头还晕吗?”
“没事了。”萧朗晃了晃头,低头望着自己的一只手臂,停顿了片刻回忆昨日的事情,伸出来扭了一圈:“嘶……你给我接过了?”
穆云翳嗯了声:“疼?”
“不疼。”萧朗笑道:“一点儿小伤,别担心。”
穆云翳默然,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个哼哧了一晚上疼的人是谁。
萧朗坐直身体打量了一圈:“这是你找的山洞?咱们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这附近没见着有村落,要走回去大概得绕一大圈。”
“只要脱离了那悬崖,回去不是难事。”萧朗苦笑道:“看来我的运气不如你,最后那块石头实在不太给面子。”
穆云翳微微一愣,深深望了他一眼,道:“我幸运的不是掉在水中,而是被你救下。”
萧朗哈了一声:“倒也是,往好的方向想,昨日那么高的崖咱们也能平安落地,只是扭了只手而已,实在不该怪罪老天爷。”
他朝外头望了一眼,雨还没停,但已经小了许多。
“糟了,我的马还在山下呢,可别给它淋坏了。”萧朗道:“也不知时济来寻我们时能不能遇见它,可千万要认出来,然后替我牵回去啊。”
“咱们等这雨停了便回去。”他自醒来便发现身上盖着件穆云翳的衣裳,将它解了下来交还给对方,一摸他冰冷的手,踟躇道:“你该不会就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裳过了一夜吧?”
穆云翳不答,萧朗着急地将手往他额头上一贴,好在并没有发热。
“我衣裳里有火折子,这儿还有些树枝,咱们烤火给你暖暖。”萧朗一边麻利地将那些东西都捡了过来,一边说道:“你要是昨日便发现了,就不必挨一夜的冻了。”
他总不可能趁人之危,在人晕倒的时候对人上下其手吧?穆云翳沉默了一瞬,帮他捡了几根树枝扔进去,见火旺起来了,问:“你身上怎么兜了这么多东西?”
萧朗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行走江湖,能顺手带些好用的东西便带着。你看,昨日的金疮药,今日的火折子,不都派上用场了么?”
穆云翳无言以对,二人围着火堆坐了会儿,才轻声问道:“楚伯如何了?”
萧朗添火的动作一顿,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昨日得知你们被人追杀后,我便一路追了过来。盟中有书烟她们照料,希望他老人家平安无事。”
接着他转过头道:“那帮人为何要追杀你?”
穆云翳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掌握着他们的一个秘密。”
昨日那帮人并未自报家门,身上穿着也不统一,萧朗虽然不能确定他们出自哪个帮派,心里却已经暗暗出现了一个猜测。
萧朗轻声道:“有朝一日,我能知晓是什么秘密吗?”
穆云翳喉头紧了紧,他轻轻闭上了眼,内心无比地希望这一天永远也不要到来,嘴上却道:“自然。”
“我相信你。”萧朗望着他笑了笑,再也没追问任何一句,站起身拍了拍灰:“雨要停了,咱们走吧。”
二人出了山洞,沿着一条小溪一路而下,终于在一个时辰后遇见了前来搜救的武林盟弟子。
薛时济自得知消息后便整个人都焦躁得如同蒸锅上的蚂蚁,他不眠不休地带着人搜寻了一整夜,直到有人来传话说找到了,才红着眼睛带弟子们回去了。
“萧大哥!”一踏进别院,他便见着了刚换好衣裳的二人。见他们果真没受伤,简直是喜极而泣,上前一把搂过两人的肩膀便开嚎:“吓死我了,你们两个混蛋,我带人把整座山都翻遍了,却只在断崖上发现了那些人的尸体和满地的血迹,我心都快停跳了!”
萧朗被他勒得几乎不能呼吸,听他上下倾诉了一番,笑着挣扎开来:“好了,辛苦你了,我这不是没事么?”
薛时济还在抽泣,萧朗将他推开一些,免得他将眼泪鼻涕都蹭自己身上:“楚伯呢,他怎么样了?”
“那些人没对楚伯下狠手,但他被推倒在地,摔着了头,当场便晕倒了。”薛时济吸吸鼻子:“书烟在看着他呢,张姨也在,你们要不要去瞧瞧?”
宋书烟见失踪的二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也顾不上还昏睡着的楚伯了,将两个人拉了出来,哑着嗓子道:“萧大哥,阿木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当,还当……”
萧朗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慰道:“别哭了,我们没事。楚伯他状况如何?”
“已经大致稳住了,睡一觉就能醒了。”宋书烟道:“你们呢,你们有没有受伤?”
萧朗想起穆云翳身上的那些伤还只凭着一包药粉吊着,连忙将他往前拉了拉:“我没事,阿木他受了些伤,你替他医治医治。”
宋书烟点点头,带着穆云翳前去拿药。薛时济绕着萧朗走了一圈,奇怪道:“萧大哥,那么高的山崖,你们是怎么平安下来的?那帮人又是什么来头?”
萧朗将昨日的事情简单地复述了一遍,但没回答他第二个问题:“我和阿木已经空着肚子饿了一天了,劳烦你去厨房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垫肚子的东西。”
张姨本来提心吊胆地等着人回来,一听说俩孩子饿了一天,心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挥着锅铲便去煮面了。
“鸡汤浇出来的面,好香啊。”萧朗笑着捏了捏老人的肩膀,想要哄她开心。张姨淡笑着摆了摆手,心中还是放不下老头子,盛了面便走了。
两人也是真饿坏了,脸大的碗,连着吃了三碗才放下筷子。萧朗知道穆云翳守着自己的时候必定没怎么好好睡,便强行将他送回了房间。
武林盟的夜晚非常寂静,连巡逻弟子的脚步声都放得极轻。穆云翳躺在床上,心中却一直不得安宁,总感觉要有什么意外发生。
事实上他也知晓,自己的行踪既然已经泄露,那武林盟必定也待不了多久。萧朗已经帮助他恢复了武功,的确是时候回去为父亲报仇了。
夜长梦多,若是为求平安,他该趁早从武林盟脱身,就当自己从未来过。但他偏偏有了顾虑,怕自己现在一走了之,萧朗便再也不会记起身边曾有过他这个人。
穆云翳侧过身,缓缓地弓起了身子。
萧朗,萧朗……
他能孑然一身地来,却做不到了无牵挂地走。
穆云翳睡得很浅,后半夜时有人来到他的门前,他一下就惊醒了。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阿木?”
是萧朗。
穆云翳上前开门,二人还穿着入睡时的亵衣,对望之下却完全不觉尴尬。萧朗脸上满是真心实意的欣喜:“楚伯醒了。”
穆云翳心落了下去,萧朗带着他来到房前。
张姨一直陪在楚伯身边,她顾及着这些孩子都劳累了许久,人醒来后谁也没通知,是萧朗放心不下,每隔一个时辰便来探望一眼才发现的。
“真是的。”她给两人一人抱来一身衣裳,命令他们披上:“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多穿些就来了,等第二天再来也不迟啊。”
楚伯躺在床上,气息还有些虚弱,但至少意识已经清明了起来,望着床前站立的人,艰难地扯开一个笑容:“阿木,还好,还好你没事。”
他伸出一只手来,穆云翳握住了,楚伯轻叹道:“你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命还算大,他们压根就不理睬我。不过,我也算给你争取了些时间吧?”
穆云翳对着他展开一个微小的笑容,低声道:“当然,多亏了您,我才能拖到萧朗来。”
楚伯低低笑了几声,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就好……那就好,我呀没什么事,你们别在这儿干望着,都回去休息吧。第二天咱们就又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萧朗笑了几声,替他掩了掩被子,转身出去了。穆云翳一双眼注视着老人,俯**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您为什么不问缘由便帮我?”
楚伯闭上眼,对他完全不设防,胸膛徐徐起伏,放松道:“因为你是萧大侠的朋友,我信你。”
穆云翳紧了紧拳,低声道:“多谢。”
萧朗站在门口,见他出来,柔和一笑道:“楚伯现在也醒了,你不必再担心了。”
穆云翳讶然地望了他一眼,萧朗抱臂道:“在山洞里你便问我,我瞧你脸色实在不好看,方才也是轻轻一敲便立即出来开门,一定没有好好休息吧?”
不待穆云翳回答,他又道:“现在该摆平的都摆平了,人也全都平安,你总能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了吧?”
穆云翳却道:“我睡不着,你陪我走走可好。”
他自掉下山崖到现在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现下竟然还主动要求大半夜地漫步,萧朗虽然感到有些讶异,却还是答应了。
他本以为穆云翳是有什么话埋在心中要对自己说,可对方却保持了整整一路的沉默,萧朗看得出来他心情还是不太好,便也陪着他安静地走了一路。
绕着小径走了两圈,二人回到萧朗门前,穆云翳停住了脚步,萧朗便站在一旁,对方不出声,他也不说要回去。
穆云翳终于开口:“萧朗。”
“嗯?”
“那日我与你所说的事,你可还记得?”
萧朗一愣,不明白他说的具体是哪件事,穆云翳大概也想到了,转过身深深地望着他。
周边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夜风吹过,萧朗的手心克制不住地出了丝汗。
他说的该不会是——
“那日我同你说,我也不讨厌断袖之癖。”瞧出对方的紧张和堂皇,穆云翳反倒上前一步,逼得他也直视自己。
萧朗咽了口口水,殊不知自己的表情在对方的眼中已经被放大了数倍,这份心慌也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他有些结巴:“什么?”
“我说,我也不讨厌断袖之癖。”他又重复了一遍:“是因为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越靠越近,萧朗瞪大了眼,又往后退了一步。
穆云翳从他洁白的颈后瞥了一眼,他身后便是房门,只要想逃,伸手便能隔开自己。
他现在必须要急切地确认,自己有没有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一席之地。
“我喜欢上一个人,你知道是谁。”他紧紧地盯着那双无措睁大的眼,望着自己的面孔逐渐将那双清澈的瞳孔填满:“如果你不愿意,就推开我。”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萧朗一瞬连呼吸都忘记了。他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见过对方的脸,穆云翳的肤色一向透着股冷淡的白,此刻在月光下,更是剔透得几乎要发出光来。
察觉到对方没有做出抗拒的举动,穆云翳喜上心头,一只手轻扣住他的后脑,试探地加深了这个吻。
萧朗双手垂在身侧,感受到对方小心地在自己的唇缝边游走,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在对方吻上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并不反感对方这么做。
穆云翳小心翼翼地勾着他的舌尖,除却上回在木龙山那一触即离的吻,萧朗从未与人如此细致地亲昵,紧张又青涩,一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对方的衣摆。
穆云翳轻笑一声,吻得更加认真,直到萧朗的脸涨红到连月色都遮不住才放开他。
他望着眼前人微肿红艳的嘴唇,嘴唇上还残余着一道水光,情不自禁地又浅浅地亲了亲。
“萧朗,我爱你。”
第42章
萧朗被他吻得晕晕乎乎,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穆云翳得偿所愿,心情大好,望着他离了魂儿似的飘回房关上门,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饭桌之上。
楚伯身体刚好,张姨也如愿地给众人炖了补粥,薛时济昨天累得惨了,一觉睡到萧朗亲自去叫他才起。
他揉了揉眼睛,几口扒完碗里的粥,正要去夹那盘中的饺子,却已经有一双筷子先他一步,从一旁伸出来。
薛时济筷尖一顿,又重新去夹一旁的小菜。
穆云翳将饺子放进萧朗碗中,满意地看着他吃下,又为他夹了几筷清淡的小菜。
薛时济终于发现不对劲,眉毛纠结地皱了皱,直到穆云翳又伸手替萧朗夹菜,他才哀怨地出声:“阿木,你今天怎么回事?”
萧朗喝粥的动作停下,穆云翳斜眼望了过来。
薛时济:“萧大哥手又没受伤,你总帮他夹菜做什么?”
萧朗咳了咳,一旁的张姨笑着说:“小薛,你这话说的。阿木是心疼萧大侠才这么做,你不帮着一起照顾,怎么还说起他来了。”
薛时济顿感受伤,怎么一夜之间,阿木的地位又上升不少了?再这么下去,哪儿还有自己受宠的份啊。
宋书烟在一旁听得暗自撇嘴,心道这呆木头若是有阿木对萧大哥的一半体贴,自己恐怕都要叩谢上天了。
萧朗望着薛时济自顾自地喝粥,也可惜地叹了口气——饺子夹来只知道放自己碗里的人,活该单身。
这两日忙着寻找萧朗他们的下落和为楚伯疗伤,宋书烟便没心思与薛时济置气。这会儿看他如此不上道,心中的气恨又重新回来了,默不作声地移开了些。
薛时济着实无辜,不知她为何又开始闹脾气了,饭后只好死皮赖脸地跟在萧朗与穆云翳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