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朗以剑来抵,那箭发力大,数量多,撞在涤尘上,震得他虎口都隐隐发麻。
他一边小心应对,一边提醒:“往后退!”
“这阵还未停止。”穆云翳将他护在身后:“当心右手边。”
箭雨终于停下,三人却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此时,上头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动静,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从上面探了出来。
他大概是没想到这底下的人居然没被箭雨刺中,愣了愣,扭头就要逃走。
薛时济如同一只矫健的豹子一般,借着旁边的岩石几下攀跃上去,袖中寒芒一甩,飞镖准确无误地扎中了正逃窜的身影。
那人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绊倒在地上,狼狈地用手抵在地上快速地往前挪,一副不顾一切也要离开这里的模样。
“你该庆幸我今天出门带的是没淬毒的暗器。”薛时济上前两步,望着他吃力的动作,一皱眉:这人已经明显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还做什么无用功?
对方疯狂爬行的举动实在太过奇怪,一阵心悸突然袭上薛时济的心头,他匆忙回过头,只见穆云翳与萧朗二人也从下头攀爬了上来。
那一刻直觉使然,薛时济猛地朝着他们一挥手:“别过来!”
与此同时,被追赶的那人用手罩上不远处一个凸起的石块,狠狠朝下一按!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积雪从枝头簌簌抖落,地面乍然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将薛时济与萧朗他们分隔开来。
萧朗他们站着的一小段地面竟然像是被人从中切开了一般,在剧烈的摇晃中往山崖下坠去。
“不!”薛时济猛地爆出一声哀吼,几步狂奔到那断裂之处,想要去拉住他们。然而只不过是一瞬间,面前的两人已经伴着那段山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恐慌感笼罩上他的心头,薛时济直愣愣地望了眼底下,赤红着双眼一把揪起身后的人:“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这个疯子!”
他情绪激动,手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收,那人几乎要被他勒断脖子,明明身处极度的痛苦中,面上却绽放出一个极度诡异的笑容。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从喉咙中挤出一句不知所云的话,那人朝着自己的舌根狠狠一咬。
薛时济怔神地松开已经断气的人,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重重地跪坐在了地上。
这个疯子,他当着自己的面,将萧大哥和阿木炸了下去……
不,不可能的,吉人自有天相,萧大哥他们一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大恸之下,反而坚定了薛时济的决心,他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着下边走去。
萧朗吃力地吐出一口气,将涤尘插进眼前的山壁之上。
他悬挂在半空中,顶上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他。
方才,他们谁也没有预料到山壁会断开,在坠落山下的一瞬间,穆云翳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反映,捉住了他的手。
他能有涤尘帮忙支撑一半,穆云翳却不行,他一只手抓着萧朗,一只手徒手地抓牢了凸出的岩壁。
“你说,我们是不是和悬崖峭壁这种地方八字不合。”如此情况之下,萧朗竟然还有心情说笑,他嘴角苦涩地一勾:“看来下次再遇见,得绕一绕了。”
说完一顿,他望见有一抹鲜红顺着石缝潺潺流下:“你的手……”
“头两次都能死里逃生,这一回必定也不例外。”穆云翳死咬着牙关:“萧朗,不要动。”
“你的手撑不了多久。”萧朗咳了咳:“上回我是借着涤尘的助力,你这样下去,手会废掉。”
“我相信薛时济。”穆云翳道:“他一定会来找到我们。”
“在此之前,不要放开我的手。”他低头望着眼前的人,目光中竟带上了一丝乞求:“你教过我的,不要放弃。”
二人就这样悬挂着,山壁湿滑又寒冷,底下狂风大作,像是一个要将他们生吞的漩涡。穆云翳生怕自己会失去力气,五指都死死地卡在石缝之中,只要一有松动的现象,他就咬着牙再往石缝深处探。
血像是流不尽一般,将下面的岩壁染得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这样下去,我们都只有一个下场。”萧朗深吸一口气:“穆云翳,你做不到的。”
“我做得到。”穆云翳恐他会松开,抓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萧朗,你听话。”
萧朗怔怔道:“为什么……”
“这话我曾经也问过你。”穆云翳闷笑一声,眼中光芒炽热得能烧穿他的驱壳:“我那时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情愿把自己也拖入危险之中,也要去拉住我。”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喘了口气,接着道:“我也不知道,要是当时掉下去的人不是我,你会不会也伸出手。毕竟你一直都是个老好人,对谁都能露出笑脸来。但我现在心里唯一清楚的是,萧朗,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去走一条以前从没有走过的路。”
“这条路上不能没有你。”
薛时济失了魂一般地沿着山路往下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着二人的名字。直到嗓子都要干枯了,才终于听见了回应。
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精神恍惚出现的错觉了,后来又听见有人喊薛时济三个字,才欣喜若狂地跑到了崖边:“萧大哥!”
他往下一瞧,又高兴地喊了声:“阿木!”
大喜当前,他也没工夫去计较从前和穆云翳的种种过节了,看见两人艰难地攀挂在那儿,一刻也不犹豫,就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撕成两段绑在一块儿:“我拉你们上来!”
他先是将最下头的萧朗拉了上来,复又去拽穆云翳,等到将人拉上来一瞧,笑意顿时僵在了嘴边:“你的手……”
穆云翳用来攀附崖壁的那只手已经被尖锐的石块磨得血肉模糊,五只指甲全部断裂,几乎可以看见里头白森森的骨头。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快要承受不住,更别说真真切切地去体会着五指溃烂的痛楚。
萧朗的脸色也不好看,一向处事不惊的他,此刻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先回去,咱们得先替他治伤。”
人是不能往武林盟里带了,好在薛时济有个好友的宅子离这儿不远,二人将他送了过去,薛时济负责回去喊宋书烟帮忙。
那好友没看清穆云翳的脸,只知道这伤患手指受伤不轻,站在门外问:“萧大侠,可要我去帮忙请个大夫来?”
“多谢,时济已经去找了。”
想来是这人身份特殊,不便让他人看见。那好友便点点头,道:“好,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什么事你只管知会。”
穆云翳躺在床头,萧朗侧坐在一边,手指拿着用热水浸泡过的布巾,一点一点仔细地替他擦去一旁的血迹。动作轻微得几乎察觉不到。
穆云翳低垂着目光看着他:“萧朗……”
萧朗充耳不闻,仿佛全部的心思都被那五根血淋淋的手指头吸引住了。
“萧朗。”他干脆伸出手握住他:“你在发抖。”
萧朗愣了愣,喉间一片苦涩,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弦。
他嗓音沙哑:“疼么?”
其实何必问,这么严重的伤,换成是谁都难以忍受。
穆云翳却答:“不疼。”
见萧朗不信,又重复了一句:“不疼。”
他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为你,我甘之如饴。”
薛时济快马加鞭地将宋书烟带了回来,还来不及解释太多。宋书烟一进门来,先是一眼望见穆云翳,惊讶了一瞬。
紧接着她看见了对方手上的状况,医者的本能使她忘却了疑惑,惊道:“怎么伤这么厉害?”
萧朗自觉地为大夫让出位置,宋书烟捉着他的手看了看,写了副方子:“我得先替他缝针才行,时济,你去厨房替我熬药。”
一听到缝针二字,薛时济便难受地扯了扯嘴角,接过药方转过身去。
穆云翳道:“你也出去吧。”
他并没指名道姓,薛时济望了他一眼,知道他是不想让萧朗看着他医治的过程。按照萧大哥的性格,这会儿必定比谁都难受,便拉着萧朗一块儿去了厨房。
二人各怀心思地站在炉前,煎熬了好一会儿,宋书烟才从里头出来。
“已经弄好了。”她问:“发生了什么,阿木怎么会和你们在一块?”
薛时济偷偷瞥了一眼萧朗的神情,努力地挤眉弄眼对着宋书烟做暗示。宋书烟扁扁嘴,乖乖地跟着他岔开话题:“时济说你们去了雪山,我给你们煮碗姜汤,去去寒。”
药煎好,萧朗端着回到房内,穆云翳的手指被宋书烟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成了粽子,见到他来,露出一个笑容。
萧朗担忧他会压着手,走过去帮他调整了姿势。
穆云翳见他脸上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轻笑道:“别苦着张脸了,要吃药的是我啊。”
萧朗干巴巴地笑了笑,端着药道:“这药好苦。”
穆云翳望了眼里头黑乎乎的汤汁,笑道:“你光闻味儿就能闻出来?”
“要是有糖就好了。”萧朗道:“可惜主人家的糖前段时间已经用完了。”
“我怀里有。”
“什么?”萧朗愣了愣:“你怀里?”
穆云翳点点头,一只手正要去摸索,萧朗又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样制止了他:“你别乱动,我来。”
他按着指示从对方怀里找出一小块包得整整齐齐的糖块,奇异道:“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你不是说,你自小最怕苦么。”
穆云翳道:“我想着有备无患,若是哪天你受伤了,能用这个来抑制苦味。”
却万万没想到,这糖会用在自己身上。
手中的糖块还带着余温,它被放在最靠近主人心脏的地方,像个宝贝一般珍藏。
萧朗一边拆着油纸,一边示意他喝药。
“苦吗?”
穆云翳一饮而尽,他不像萧朗那般孩子气,嘴里却鬼使神差地冒出来一句:“有点儿。”
萧朗剥开手中的糖,一只手放入自己的口中,在穆云翳不解的目光中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温柔地将糖抵了进去。
柔软的舌头在对方的口腔内轻巧地一扫,萧朗立刻撤身,皱着眉抱怨:“苦。”
穆云翳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呆若木鸡地望着他。萧朗也不脸红,一双眼带着笑意望回去。
好半天,穆云翳才从九重天外找回了自己的神识,他一只手拉上萧朗的手腕,轻声道:“再来一次,这次不苦了。”
萧朗笑了笑,凑过去,轻轻含住了他的两片唇瓣。
穆云翳小心地回应,生怕自己只要稍微地不小心就会把他吓退了。好在这次萧朗似乎格外地有耐心,舌尖轻柔地描摹着对方的唇线,穆云翳才用未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捧住了他的后脑勺,放心地夺回主动权。
他没撒谎,糖化了之后,果然很甜。
二人正亲得难舍难分,门口哒哒跑进来一个人:“萧大哥,姜汤煮……”
看清房中的场景,薛时济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他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另一只脚还留在门外,手里喜感地捧着两碗姜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我……你们……”支支吾吾半天,薛时济简直要背过气去,苍天啊,他干脆一碗把自己砸晕算了!
萧朗刚被人撞见时,心里还有些尴尬,现在见着他这上了热锅的模样,那些尴尬也随风消散了。
他和穆云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还不转过去!”
第71章
“萧大哥,你们……”单独相处时,薛时济好半天才找出一个恰当些的词语:“和好了?”
萧朗淡淡嗯了声,薛时济缩回脖子,一只手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朗暂时也不知要怎么和自己的好友讨论自己的情感问题,那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咳了咳:“关于我的私事,咱们下次再谈。还是先说说你追上那人,他怎么样了?”
“咬舌自尽了。”薛时济道:“不过在死前,他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嗯?”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薛时济回忆道:“真奇怪,他好端端说这句话做什么?”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萧朗默念了一遍,正色道:“既然有人在顶峰之上设下埋伏,想必那回魂草也早落入他人之手。事不宜迟,咱们得抓紧将上头的情况弄清楚。”
他们本该直奔武林盟,却因为穆云翳的伤势而绊住。现在有宋书烟在这儿看护,也能放下心了。
萧朗已经明确地做出了对这份感情的回应,穆云翳瞬间变得格外好说话,知晓萧朗要去办正事,只低低说了句小心。
薛时济在一旁都快看不下去他这副情意绵绵的模样了:“你就少操心了,我会保护好萧大哥的。”
萧朗:“……”
明明他武功更高,怎么在这两人眼里反而成了要被保护的那一个?
就算是二人成为伴侣,他也不甘于被视为一个弱者。萧朗拍了拍腰间宝剑,笑道:“我看二位还是自保为先,有情况我自会用涤尘来迎战。”
回到武林盟,萧朗调出一队盟众上山查探。牢记第一回 的经验,他们成功避开了机关,只是到达山顶之时,除了一座木屋之外,有过痕迹的地方早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