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肩负重任,打着笑容进了人堆,还没张口,便被姑娘们的满腔抱怨给堵了回来。
“师爷,前段时间不是已经派人问过一次么,怎么还得要我们再来一趟?这天热得人都要焉了!”
“就是,那淫贼到底抓没抓住啊?都这么久了,大伙儿整天担惊受怕的也不是办法呀。”
“县令大人不是说会处理好这件事吗,整天盘问我们有什么用啊。你们得让那些捕头去抓人啊,我前两日还在酒肆看见几个穿着官服的,是不是在当班啊?你们折腾了这么久,不会就是在和我们打马虎眼儿吧?”
这些姑娘中不乏徐州当地权贵之女,平日里脾气便骄横火爆。这次遭到淫贼盗衣已经是屈辱,官府接到报案后又迟迟勘破不了,心中便不免火大,气这徐州县令真是无用,白瞎了她们父亲平日里给官府送的那些银子。
师爷此刻就像只落入狼群的小羊,周遭虎视眈眈,只要他敢回答错一个字,便要让他好看。
他头上冷汗直冒,弓着腰赔笑道:“各位姑娘先莫急,听我解释。大人当然将大家的话放心上了,这不,事情一出大人立刻就派了人去查,只不过对方极其狡猾,我们至今还不得眉目……”他见眼前几人柳眉倒竖,有发怒的征兆,连忙又快速道:“不过没关系,大人知道各位着急,便特地去请了人来帮忙,今天叫大伙儿来啊,就是要细细问一下当日的细节,这才好抓人啊。”
“那人偷衣服时我们又不在场,有什么好问的。”为首的一个姑娘抱怨了一句,随即眼睛一转,轻声道:“哎,师爷。你说大人请了人来帮忙,他请的谁,本事大不大呀?”
“大,本事大得很啊。”师爷见她们态度有好转,捂嘴道:“大人这回可是煞费苦心从武林盟请了人来,待会儿还请各位姑娘配合一些,别给大人折了面子。”
“武林盟?”众人一惊,随即便叽叽喳喳地吵开了起来:“请了谁来啊,该不会是萧朗吧?”
“你想得倒美,萧大侠日理万机,怎么会来管这种事,肯定是派几个清闲些的侠士来。”
“那可不一定,门派纷争是大事,这采花贼难道就是小事了?依我看,这次闹得这么厉害,还真说不准就把萧大侠给请来了!”
“怎么不早说,我今天应该把上回新买的簪子戴上的,师爷,要不我先回去一趟,他们什么时候过来呀?”
师爷被这帮姑娘念叨得头都大了,抚掌赔笑道:“各位姑奶奶哎,大人是直接和盟主送的消息,盟主会派谁过来我们也不清楚啊。他们人马上就到了,你们可千万别这时候闹着要回去。”
姑娘们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娇嗔地瞪了她一眼,互相帮着理了理头发,县令爷在外边听着这般热闹,只错觉自己是来到了选秀现场,正愁着呢,外头跑进来一个人:“大人,武林盟的人到了。”
“快快请进来!”救星来临,县太爷眼睛都冒星了,上前迎过薛时济和萧朗:“哎呀,二位便是武林盟派来的侠士吧,可算等到你们了。”
“大人。”萧朗朝人点点头,并不过分热切:“那些受害的姑娘都找来了吗?”
“来了,来了,都在里边呢!”县令朝着屋内一指,拉着萧朗的手愁容满面道:“哎呦,这帮姑奶奶可折磨死我了,那淫贼一日没抓着,她们便一日不让我安生啊。现在两位大侠来了,终于能还官府一个清静了……”
三人走进后堂,原本吵闹的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众人好奇的眼神从易容后貌不惊人的萧朗身上一扫而过,停留在他身后的薛时济上。
“不是萧朗……”
“我就说嘛,萧大侠那么忙,怎么可能会来这儿。”
“前面那个是谁呀?后边那个是不是薛大侠?”
“是薛大侠没错,我在美男榜上见过他的画像。”
“薛大侠长得也很俊俏啊,和画上一模一样。”
姑娘们当着人面,没好意思大声探讨,但二人武功不凡,她们说的内容早一字不落全进了耳朵里。薛时济脸皮薄,咳了咳道:“诸位姑娘,在下薛时济,是我请县令大人将各位姑娘请来,想要问一问失窃案的细节,叨扰各位了。”
刚才恨不得冲上去揪师爷耳朵的人瞬间温柔娇羞了起来:“不要紧的,我们知道薛大侠也是想快些破案,你说,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自己平日要是也能受到这样温柔的待遇就好了,县令望着眼前一片和睦的景象,内心十分酸楚。
“这位是武林盟的同好……”薛时济抬手的动作一顿,随即哑然地望向萧朗——糟糕,还没商议好给你安个什么名号呢。
“在下封无月。”萧朗摸了摸自己的假胡子:“诸位不必拘束,请坐下说话。”
房内一下聚满了人,县令大人派人去搬了几个凳子回来,自己也坐在一旁旁听。
“长话短说,接下来我会问大家几个问题,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各位姑娘见谅。”
虽然掩去了自己的面容,但萧朗惯来温和有礼的气度却遮盖不住,众人听他语气温柔,便免不了地放松了些。
“请问,哪位姑娘是第一个被盗窃的对象?”
一个姑娘小心地举起了手:“是我。”
萧朗对她报以一笑:“可否告请姑娘知在下,那一天姑娘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不对劲的事情……好像没有。”姑娘回忆道:“那一日,我和往常一样习了女工回家,看太阳已经不大了,便想将衣服早些收起来。但收回篮子里一数,好像少了两件,我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可是回房间找也没找着,才怀疑是被人偷了。”
萧朗点点头,又问:“姑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丢的衣裳?家中可还有其他人在?”
“没了,我娘出门采购去了,我爹去了酒坊,家中门是关着的,我看他可能是翻墙进来的。”
“多谢姑娘告知。”萧朗顿了顿,突然侧头朝一边的薛时济小声说了句什么。薛时济的脸瞬间红成一只蒸熟了的虾,舌头都打颤了,用比蚊子声还小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她们都不熟悉我现在的身份,我问出来太过冒犯了,你受她们喜欢,她们才不会感到不适。”萧朗从善如流地糊弄完他,暗暗加重了放在薛时济大腿上的力度,严肃道:“都是为了破案,不要想太多。”
众人疑惑地扫了两人一眼,薛时济坐在上边,百般纠结,羞愤欲死,最后还是红着脸轻声道:“那个……姑娘还记不记得当时被偷的衣裳,是什么颜色的?”
被问的姑娘当即也闹了个大红脸,脸上都快冒出热气了:“这……”
“姑娘若是不便明说,写在纸上也可以。”萧朗善解人意地从怀中掏出一叠纸:“请姑娘放心,这纸我们绝不会让别人瞧见。”
“请各位将自己的名字也一道写在上面……”薛时济心如死灰地被他差遣去一张张派纸,又一张张收集好重新交给萧朗,最后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音量小声道:“萧大哥,我恨死你了。”
萧朗无视他道:“除了和这位姑娘类似的状况,可有姑娘在丢东西的时候,家中是有人在的?”
立即有人道:“我……”
“那时候风声已经传开来了,城内很多姑娘都不敢将衣裳晒出去。我便在自己房间内用绳子拉了一条线,将衣服搭在上面。结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上边的衣服已经不见了。”回想起自己曾经与那淫贼共处一室,说话的姑娘便止不住地发颤:“我睡觉向来浅,可我那夜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别说推门了,连个脚步声也没有。”
“姑娘莫害怕,我们一定会尽快揪出幕后黑手,还大家一个安心。”萧朗安抚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听县令大人说,那盗窃的人每家每户都只被盗过一次。在场的各位,可有例外?”
众人茫然四目相对,没有一人发出异议。
萧朗简单地收集了一些问题,又耐心地听完她们胆颤心惊的抱怨:“好了,多谢各位配合我们,日后若是想起来有什么要紧的线索,还请尽快通知县令大人,他会代各位联系我们。”
临走之前,终于有个大胆些的女孩开口:“封大侠,你知道萧大侠现在在哪儿吗?”
薛时济撇了他一眼,萧朗神色不变:“武林盟分给众人的事宜诸多,萧大侠的行踪我也不太清楚,姑娘找他有要事吗?”
“不……”女孩脸红了红,微不可闻道:“只是仰慕已久,想一睹萧大侠真容罢了,封大侠莫见怪。”
憋了一天的薛时济走到他身边,不怀好意道:“这位封大侠可是萧大侠的生死之交,萧大侠待他如同亲生兄弟一般。你们有什么想对萧大侠说的,不妨告诉他,他一定会替你们转告的。”
姑娘们讶然地瞪大了眼睛,萧朗一笑,回过头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薛大侠少拿我打趣了,江湖上谁人不知你才是他最为信任的朋友,萧大侠对于薛大侠的事情可都上心得很,我前段时间还听他提起要给你找段好姻缘呢。”
刚扬起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薛时济不可置信地听着他道:“哎,不怕各位笑话,我们薛大侠虽然少年英才,但却一心只沉浸在武功造诣上。感情方面还一直是个毛小子,至今为止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呢,萧大侠曾嘱咐过我要帮他寻一个适合的伴侣,诸位若是听说身边有心仪他的人,还请帮忙多留意留意。”
说罢大笑三声,丢下目瞪口呆的薛时济扬长而去。
第9章
薛时济与萧朗闹矛盾了。
明明昨日还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出门一趟后前后回来,一人心情尚好,口中还哼着小调。另一人脸色却锅底一般黑,闷着脸径直回了房。
院中的老妈妈做好了饭,刘慕思小心翼翼地敲开了穆云翳的房门让他去吃饭。穆云翳过去,见桌前二人隔得远远的,一左一右坐得端端正正。眼神偶尔交接一下,一个轻松如常,一个火冒三丈。
喜福翘着腿忧心忡忡地坐在中间,手旁放着萧朗回来时给他带的糖葫芦,可就算是他平日里最喜爱的小食,现在也挽救不了他糟糕的心情。
萧大哥和薛大哥怎么都怪怪的?
小孩虽然懵懂,但直觉却灵敏得很,二人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交汇的暗流已经要把中间的喜福逼疯。
穆云翳一来,喜福便像看见救星到来,朝他挥了挥手:“阿木哥哥!”
穆云翳难得看见他对自己这般热情,愣了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饭厅的气氛不对。
平日里,属薛时济话最多。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闭口不言,抱着手臂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反而是萧朗低声在和一旁的刘慕思说话缓解尴尬。
喜福以往最爱缠着萧朗,但今天形势有异,便眼巴巴地瞅着穆云翳,一副有话要和他说的模样。
萧朗笑了笑,将自己的凳子移开了一些:“阿木,你坐这儿吧。”
穆云翳在萧朗身旁坐下,萧朗笑着望了喜福一眼,低声道:“那就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喜福,多给他夹些蔬菜,他自己只顾着夹肉。”
穆云翳莫名其妙又成了三个人中负责带小孩的,眼神在桌上匆匆一扫,夹起一筷绿油油的菜放进了喜福的碗中。
喜福悲壮地望了一眼碗中的菜,扒拉着吃了,趴在他的手臂上,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道:“阿木哥哥,你有没有感觉萧大哥和薛大哥今天怪怪的?”
穆云翳睁眼说瞎话:“没有。”
又夹了一筷青菜。
喜福着急道:“有的,他们今天都没怎么说话了!”
“食不言寝不语。”穆云翳皱了皱眉,萧朗交代他要照顾喜福,但却只说了一句多夹蔬菜,他也不知自己应该再做什么,只能冷着脸又往喜福碗里放了几片菜叶。
喜福低头一瞧,堆起的绿叶已经把自己之前夹得那一小块肉给压得严严实实,他有些后怕地捂住了碗,算了,还是先吃饭吧。
见他护食一般捧着自己的碗,穆云翳思考半晌,放弃了继续给他夹菜,萧朗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阿木做得真不错。”
喜福穆云翳闻言皆是一抖,前者是因为害怕他会就此把自己丢给穆云翳带,阿木哥哥只给自己夹蔬菜,那自己以后岂不是要吃成兔子?后者是因为他语气中无不透露着股将自己也看做小孩般夸奖的意味,免不了有些毛骨悚然。
薛时济冷眼看着这边一派和睦,吃完将碗一收便要走。此时门口守着的小厮跑了进来,见人都在,一头雾水地朝萧朗道:“萧大侠,门口来了几个媒婆,说是县令大人叫来的,要见薛少侠。要请她们进来吗?”
薛时济的身影一僵,萧朗毫不留情哈哈大笑,刚要起身,薛时济维持已久的冷战姿态终于崩塌,两手张开拦着他:“不许出去!”
萧朗笑弯了一双眼:“时济,门口来了客人,不出门迎接怕是不好吧。”
“什么客人,他们来干嘛你不知道吗?还不都是你招来的!”薛时济崩溃地挠头:“总之不许出去!就说我不在,啊啊啊!”他一转头,瞧见穆云翳:“阿木,你去和他们说,就说我奉命被调出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让她们都走,回去转告县令不要再四处胡说了!”
“阿木他什么都不清楚,还是我去吧。”萧朗作势要绕开他,薛时济急了,一边拦着人一边拉过穆云翳哀求:“好阿木,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你快出去帮帮我,不然我一世英名都要被萧大哥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