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福羞赧一笑,又望向了旁边正皱着眉头研究糖葫芦的穆云翳。
萧朗嚼着糖葫芦,半边脸颊微微鼓起,也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骑虎难下,穆云翳顶着二人的眼神,木着脸咬下一口糖葫芦。
这糖葫芦做的不错,糖渍轻薄,里边的山楂也不太酸,但穆云翳不好甜口,咬下一口后便默默地收了回去,打算找个机会偷偷扔掉。
喜福见他二人都接下了自己的礼物,欢呼一声,帮着薛时济去解开其他的食物。
萧朗扫了一眼桌上大大小小的油纸包,笑道:“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我平日里对薛少侠有多苛刻,难得让你出去一回,便买回来这么多,和刚从牢房里放出来似的,浪费了可不好。”
薛时济晃着脑袋道:“放心吧萧大哥,这儿有三个半男人呢,这点儿食物还怕吃不完?”
喜福懵懂地抬起头:“我是那半个吗?”
萧朗摸了摸他的头,道:“你薛大哥别的不会,就这张嘴最能说了。喜福,萧大哥晚上吃不了那么多,你多吃些,以后长得比薛大哥高。”
薛时济翘起一只腿,闲散道:“好啊,我等着那一天。”说完真有些担心萧朗撒手不干自己得吃撑,拍了拍一旁从进门起便默不作声的穆云翳:“阿木,你可别学萧大哥,多吃些,吃得多伤口才恢复得快。”
第7章
薛时济忧心的事情最后并没有发生,喜福年纪虽然小,胃口却出奇的好,那些吃食不一会儿便被齐心消灭。
填饱肚子,喜福便乖乖地抱着刚才街边买的小泥人捏着玩,三个大人聚在一桌,一杯热茶下肚解腻,商量明日行动事宜。
薛时济回来之前去了一趟官府,问清缘由后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徐州发生了一件连环盗窃案,被偷的都是些姑娘。”
“大约半个月前,城西有位姑娘发现自己喜欢的两件衣裳找不到了,她当时大概也没放心上,只当是自己晒衣服的时候没注意,被风吹走了,或是忘记放哪儿了。结果没多久,她和小姐妹一同去逛首饰店的时候不经意提了一嘴,却发现大伙儿彼此都有类似的经历,或多或少都有几件贴身的衣服找不着了。这时候她们才发觉到不对劲,开始慌张起来,后来徐州城内丢衣裳的姑娘越来越多,有些人就算是没晾衣服也找不着了,这才确认是有贼人在偷衣服,一起去报了官。”
“如果是别的衣裳,还不至于这么慌张。但后来官府一查,被偷的全都是肚兜纱裤,受害的又全是未出嫁的小姑娘,自然慌张。现在满城都传开了,姑娘们更是每天提心吊胆,别的不敢干,光在家里数衣裳了。”薛时济最恨这种流氓行径,说着说着便动了怒火,往地上作势呸了一口:“真是龌龊,让我抓住这种淫贼,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喜福听他说完,捂住自己的肚子揉了揉,呆呆地望向薛时济:“薛大哥,那个坏蛋为什么要偷姐姐们的衣服呀?”
他语气单纯,一双眼睛澄澈无暇地像汪清泉,反倒使得薛时济涨红了一张俊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一缩头把困难抛给萧朗:“这个……我也不知道,你问萧大哥,他可能知道。”
萧朗:“……”
小孩求知的眼神望过来,萧朗咳了咳,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喜福,小心别把泥人捏烂了。”
喜福哦了一声,小心地将泥人放在桌子上,双手按着桌面等他回答。
萧朗见转移不了他的注意,只能拿出小时候爹娘常用来哄他的那一套:“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这话显然喜福也听过不少,但离他长大又还需很长一段时日,便知道自己是得不到答案了,只好捧着脸自己猜测:“是因为他没有衣服穿,所以嫉妒那些姐姐吗?”
薛时济的脸更红了,萧朗道:“也许。”
“这样是不对的。”喜福皱着眉头道:“我爹娘说,好孩子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我们想要什么,要自己努力挣钱去买。”说罢征求地望了眼萧朗:“萧大哥,我说的对吗?”
薛时济的脸已经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萧朗恨铁不成钢般望了他一眼,照这样下去,恐怕喜福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他得先臊死。
于是萧朗赞许地点点头:“喜福说得没错,那个坏蛋不如喜福懂事。”又看向一旁木着脸不出声的穆云翳:“天色不早,你们也累了吧。阿木你先带喜福去歇息,待我和时济商量完事情,他会去接喜福。”
穆云翳本想再旁听一会儿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没想到突然被安排去带孩子,只能领着愁眉苦脸的喜福走了。
小孩离开后薛时济才得以解放,抬起的脸上热气未退,萧朗一边给他倒了杯凉茶,一边道:“出息。”
薛时济道:“喜福太小了,我当着他的面都不好意思接着往下说了,万一他再问些这种问题怎么办,接着糊弄?”
萧朗无言,薛时济又道:“可不能让他再听这些事了,徐州这边还有几个能用的人,我明天去问问,让他们找个细心点儿的小姑娘来看着喜福。”
萧朗点点头:“我已经和盟主传书,让他帮我留意留意有没有好心的夫妇能收养喜福。”
薛时济一怔:“你要将喜福送走?”他的脸色黯了下来:“喜福知道肯定要哭鼻子了,他可喜欢你了。”
萧朗叹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他,时济。但待在咱们身边对于他来说并不安全,咱们这段时间要是忙着赈灾安患,他跟着倒没事,但若是要像从前一般去处理一些危险的事情呢?”
薛时济不说话了,自己一个人斗争良久,伸手抹了把脸,别过头哑声道:“那你可得和盟主说,要找个能真心对他好的。喜福年纪小不记事,但是特别听话,也聪明。最好是找个家里富裕些,能供他读书的,让他考科举去,别跟咱们一样,每天提心吊胆的过。”
他父母走得早,身边更是一个兄弟姐妹也没有。平日里与萧朗称兄道弟嘻嘻哈哈的,内心却一直隐隐期望着能找个年纪小些的弟弟给自己照顾照顾,也体验一把能够为家人遮风避雨的感受。
这些天来喜福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们,嘴巴甜又乖巧,他心中早把喜福当成了自己的亲小弟一般。眼见着才刚培养出一些感情,喜福愿意搭理自己了,转眼便要商议着怎么给喜福找户新的人家,心里实在憋屈得慌。
萧朗知道他小孩心性,通常面上不表现,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不知道多少难受了,只能慢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是无奈地一叹气:“别哭了,你这些话我都会一五一十地转交给他们,以后只要咱们得闲了,我陪你去看他。”
薛时济拿红耳根对着他,别扭地哼了声:“我没哭。”
萧朗垂下眼,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简单竖起的头发,看着他背对自己拿袖子胡乱抹了一通,估摸着脸上的泪痕应该擦干净了,才走到他面前坐下。
“我知道,你说的都没错。”薛时济轻声道:“跟着咱们,安全都是暂时的。江湖上盯着咱们的人太多了,若让他们知道有喜福这么一个牵挂,肯定得有人动坏心思。喜福不该被这些烦心事打扰,他应该和普通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地上学去,和同龄人玩儿去。”
萧朗定定地看着他,薛时济眨了眨泛红的眼角:“你放心,我不会做任性的举动。”
萧朗笑道:“咱们认识这么久,我自然知道你能谅解。”
“眼下和小孩相处的时间算一天少一天了。”薛时济叹了口气道:“哎,萧大哥,晚上让喜福跟着我睡行不行?我怕他以后那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我,就不亲近我了。”
“只要喜福答应,我自然没意见。”萧朗道:“其实喜福对你是很依赖的,你不必担心这些。”
那是没和你对比,薛时济默默道,小孩每次一见着你,就把我抛一边了:“喜福要送走,阿木你打算怎么办?”
阿木……
想起他上次提到要找一线飞红报仇的事,萧朗就止不住地头疼。他和喜福不一样,自己练过武功,脑袋里的想法也比小孩要多,还把脑袋给摔坏了,这江湖对于一个记忆受损还无依无靠的人来说实在太过凶险了,若是不把他放身边拴着,恐怕一出门就被人围着吃了。
偏偏他对加入武林盟的兴趣也不大,若是答应入盟,那便好办多了,盟内那么多前辈,不愁没人教他自保的本事。
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和个老妈子一样了,萧朗叹了口气:“让他先跟着咱们吧,他现在记忆残缺,带着他四处看看,或许能重新让他认识这个江湖。”
客栈每日人来人往,始终不是个议事的好地方。第二日,薛时济一大早便去找了那位负责与他们接头的侠士,几人简单收拾了一番,随那侠士悄悄住进了徐州的一处别院。
“萧大侠可以放心,这户人家家底很干净。他们以前受过盟主的恩惠,这次听说盟内要找个借住的地方,便提供了这儿。”
带头的侠士姓刘,领着众人穿过园间的小路道:“平日里别院不住人,这些草便长得有些高。昨日薛少侠联系我后,时间仓促,我也只能匆忙打扫一番,日后再慢慢收拾。各位先委屈住着,若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尽管来找我。”
小路前方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见着他们进来,很是拘谨地施了个礼,刘大侠介绍道:“这是小女,慕思。薛少侠托我去寻位能照顾小孩的姑娘,我想着她心思还算细腻,便自作主张叫了来。”
“那便麻烦刘姑娘了。”萧朗朝她点点头,手轻轻一晃,示意牵着的小孩跟着叫人。
面前站着的人嗓音温润,如三月春风。刘慕思蓦地红了脸,眼睫轻轻地垂了下去,不敢直视对方:“萧大侠太客气了。”
喜福畏生,第一次见到刘慕思,虽然对这个漂亮的姐姐很有好感,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藏在了萧朗的腿后,怯怯地探出半个身子:“刘姐姐好。”
“他叫喜福,今年刚五岁。具体的情况,我想刘大侠应该已经和刘姑娘说过了。”萧朗轻抚着小孩的脑袋:“我们几个男人做事不够细致,这段时间便拜托刘姑娘照顾他,若是他顽皮了,你便来找我。”
刘慕思点点头,喜福小声地替自己伸冤:“萧大哥,我不会调皮的。”
萧朗笑了笑,蹲**贴着小孩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喜福瞬间喜笑颜开,放开他的手朝刘慕思跑去。
刘大侠见状一笑,领着众人去了自己的房间,薛时济刚将自己的包袱放下,房门便被敲响了。
萧朗站在门外,开门见山道:“官府给出的线索实在少之又少,我想去见见那些被偷了衣物的姑娘。时济,你同我一块去。”
薛时济撑着门,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可以,不过你就打算这么去?”
萧朗一愣,薛时济又道:“咱们费尽心思地要掩下咱们来到了徐州的痕迹,就是怕打草惊蛇。你要是顶着这张脸去问那些姑娘,万一她们守不住嘴,传出去了怎么办?”
萧朗显然也忆起了以前发生过的教训,想了想对薛时济道:“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马上回来。”
薛时济茫然地望着他转身离去,一炷香的工夫后,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走吧。”
一张嘴,竟然是萧朗的声音。薛时济先是一惊,随即立即反应过来:“人皮面具?”
萧朗点点头:“怎么样,现在是不是看不出来我原来的样貌了?”
何止是看不出来,简直判若两人!薛时济张大了嘴,伸手扯了扯萧朗下巴上沾着的一小撮胡须:“这个太好玩了,萧大哥,你还有吗,给我也来一张?”
萧朗捋了捋胡子:“仅此一张。”
“太逼真了。”薛时济围着他转了两圈,啧啧称奇道:“这东西我还一直只耳闻过,你从哪里弄来的?”
“一个朋友送的。”萧朗答道:“你如果喜欢,下回我去给你也讨几张来。”
薛时济跃跃欲试地点点头,自己稀奇不够,转头望见从二人身后走过的穆云翳,招手唤他:“阿木阿木,你过来!”
穆云翳依旧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何事?”
薛时济扳着萧朗的肩膀让他转过来,神神秘秘地朝着他一指:“你瞧瞧他,认得出来是谁吗?”
这身月牙白的衣裳穆云翳昨日还在萧朗身上见过,他心思一转,眼神快速又不着痕迹地在对方耳根与脖子交接处一扫而过,便瞬间明白玄机所在。
以往在一线飞红的时候,他见过许多天衣无缝的人皮面具。萧朗戴着的这涨算不上多高明,他肤色白皙,这人皮面具大概放置得有些久,颜色比他脖颈处要略暗一些,若是熟悉易容术的人望去,很容易发现破绽。
“不认得。”
薛时济便猜他认不出来,有些得意地挤眉弄眼道:“这是萧大哥,怎么样,认不出来吧?”
穆云翳张了张嘴,非常配合地啊了一声,转身走了。
薛时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萧大哥,我怎么感觉我被阿木嫌弃了呢……”
萧朗不忍打击他,道:“错觉,错觉。”
第8章
徐州官府。
十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聚在一块,不知在说着什么。你一言我一语,眉飞色舞间将原本寂静的后堂用喧闹填补得满满当当。
胖县令望着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纵然平日官威再盛,望着这一屋子吵闹的娇娥也没了主意,朝一边的师爷努努嘴,示意他去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