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古代架空]——BY:醉里春秋

作者:醉里春秋  录入:09-21

  凌涯子没有说话,小南反而有些心虚起来:“那,那我们怎么办?继续去算命吗?”
  “不用了,”凌涯子一脸沮丧,“放心,这两天会有人上门帮我们的。”
  小南疑惑不解:“你又有朋友啦?”
  “不是朋友,是冤家。”
  “啊?”
  “他想在一座小小骆城里打听我们的消息简直易如反掌,”凌涯子无奈叹气,“反正听天由命吧,我们不急他也会急。”
  小南懵懵懂懂,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怎么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唉……自古多情空余恨,小孩子不懂的啦。”
  “……”
  午后天气闷热,店家在后院晒起藏了一冬的肉脯,没半个时辰就被迫收起。城内下了一场及时雨,淅淅沥沥,只见马首高高昂起,溅起泥点无数,自名贵别院一路风驰电掣行至客栈门前。
  青石板上行人稀疏,来人就在这里下了马。
  客栈门前那人已等待许久。
  “道长,吾家主人有请。”来人客客气气地道。
  “有劳了。”凌涯子也不废话,整了整衣摆,撑起一把油纸伞,顶着那件破袍子上了紧随其后的马车。
  细雨打湿窗棱,小南在二楼窗台边睁大了眼睛,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眺目远去,一行人已是在雨幕中模糊了身影,再也不见。
  ……
  “执子不思,落子不定,阿雪,你这步,下得差了。”
  叶轻正与面前一青衣人对弈。
  沉香燃炉,紫纱轻飘,那人一身清贵温雅气质,衣袂间带着书卷之香,眸光清亮,端坐于锦衾软榻之上。
  叶轻轻飘飘抬头扫了对方一眼,二指运力掐住手中晶莹透亮的白玉棋,不住摩挲其打磨出来的光滑表面。
  “你既心神不宁,又何苦恼怒于棋子?须知弈棋之时最忌心浮气躁,谋定而后动方为上策,你一味冒进,心态便已落了下乘,纵然不服气,也是要输的。” 青衣人放下棋盘,转头伸手呷起一杯清茶,衣袖飘翻间露出一截皓雪般的手腕。
  “您知我心忧何事?”
  “你的烦恼,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连我这半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了。” 青衣人露出会心一笑,传呼下人进来撤走棋盘并摆上一套茶具。
  叶轻在桌边坐下,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笑容有些苦涩:“您向来目光如炬,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我确实有心事。”
  青衣人不疾不徐地煮茶、烫杯,舀上一撮茶叶,置入手边两个青瓷盖碗中,动作优雅得让人移不开眼,叶轻看得愣愣出神。
  “无论弈棋或是煮茶,都须得心宁神静,按照心意一步步徐徐图之,方能渐入佳境,得到最好的结果,阿雪,”青衣人一边煮茶一边开口,“我若是你,便不会这般急躁猛进,一味死缠烂打。”
  “可是我……他……”叶轻忿忿不甘,眼神飘远,“他心里完全没我,我,我若不主动些,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一偿夙愿的那一日?”
  “我并非要你放弃主动,而是,换一种方法……”
  “换一种方法?”
  “你还过于年轻,不懂得世间情爱本就是一场博弈,只有你情我愿才是这场对弈的最好结果,除此之外,其他结果都是两败俱伤,”青衣人缓了一下又道,“你且换个方法,不是一味迫使,而是寻求以最柔软的姿态,或是欲擒故纵,或是柔意绵绵,把人给吃死了才行……莫要纠缠,一味纠缠只会适得其反,”青衣人以看待一个孩子的眼神看着叶轻,“你要学会的是,驯服他。”
  “驯服他?”叶轻若有所思,青衣人点到为止,再不多言。不多时茶炉中雨水煮开,青衣人将烧开的雨水淋到青翠茶叶上,一缕茶烟袅袅升起,水汽氤氲。
  叶轻看着两个茶杯微微诧异:“还有其他客人来?”
  青衣人露出一个狡黠笑容,举动有些孩子气:“你一偿夙愿的时候到了。”
  叶轻正欲再问,这时,茶室外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对话:“主人,人已经到了。”
  “把人请进来。”青衣人对着门扉道。
  “是,主人。”仆从躬身退下。
  青衣人笑而不语,看着叶轻。叶轻不知道在这短短一弹指间自己的心思是如何转了千百个念头的,既盼着是心中想的那个人,又想着或许是自己自作多情;既想着再见之时如何自处,又放不下心中那股不可对人言的恼怒羞赧之意,少年多情的一颗心,在这午后一室沉香茶浓中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打扰了。”一道温和男声带着恭敬之意在院门外响起,叶轻心中一颤,随即是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乱跳。
  顺着声音来处望去,青翠幽篁,细雨蒙蒙,近处是朱栏碧瓦,檐下滴水成珠,在竹木长栏上汩汩流动,远处是那人撑着油纸伞款款而来的身影,挺拔如松,青丝微湿,竹节不及身姿,兰霞为之失色。
  那人缓步踏上台阶,身形轮廓逐渐清晰,伞骨根根分明,伞檐一直压得很低,只露出伞下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比之直接展现的全貌更加令人失神。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纵使前尘尽抛,情分断绝,这张脸对着叶轻而言仍然有着极致的吸引力,在眼前,从六岁到十五岁,在梦里,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日夜相对,早已深入骨髓,可死而不可忘。
  “道长请进。”别院主人站起身,将其迎了进来。
  “请。”凌涯子收了伞,走了进来,看到坐在桌边的叶轻,也客客套套地打了个招呼:“这位公子,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叶轻握紧手中青瓷盖碗,冷冷地哼了一声,假模假样,真是讨厌!
  “不知道长尊号如何称呼?”别院主人轻声问道,笑意温润。
  “在下无姓无名,唯有自号凌涯子。”
  别院主人也做自我介绍:“吾名望尘,乃这翠屏别院之主。”
  “原来是望尘公子。”别院主人看着与他年若相仿,气度温雅,不过而立之年,面容中却带着颓败苍老之色,只一双眼睛带着潋滟眸光,顾盼之间神采流动,右眼比左眼更加光芒闪烁,瞳孔微微发散。凌涯子巡视一番方确定,这位望尘公子右眼是看不见的。
  只是为什么看不见的那只眼反而更有神采?着实奇怪。
  “今日把道长请来,实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道长不要嫌我过于唐突,” 望尘公子忽而一笑,“实在是因为我这位小友,昨夜一时糊涂,错认了人,得罪了道长和道长的朋友,望尘在此致上歉意,还望道长看在小友年轻气盛的份上,原谅他的孟浪行为。”
  叶轻一时错愕,完全不知道这位前辈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人请来不就是为了替他把人认回来的吗?怎么反而将错就错,突然为他求起情来?
  凌涯子则是了然于心,暗道这位望尘公子看着温文尔雅,没想到也是只满腹黑水的狐狸,以这招以退为进迫得他与叶轻冰释前嫌,重交于好,此番若是不应,未免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不近人情,若是应了下来,日后便免不了与叶轻多番打交道,到时候想以什么名义逃避走人都须得斟酌三分。
  但是,他既然敢接受邀约,堂堂正正而来,正是因为他已经不想再东躲西藏了。
  凌涯子十分客套:“望尘公子言重了,既然是贵友无心之失,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
  叶轻又冷冷地哼了一声。
  凌涯子:“……”
  望尘公子展颜笑道:“道长却是不知,叶轻的行为虽然过于放肆,却也不是一时兴起,一切皆因道长的相貌与我这位小友一位故人长得十分相似,故而他以为见到故人,一时激动,行为便有些失控……”
  凌涯子被叶轻不冷不热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
  凌涯子还要再客气几句,望尘公子却是微笑着又插了一句,好像看不到凌涯子想说话似的:“既然误会解开,就不存在什么谅不谅解的话了。想来经此一番际遇,有所纠葛,也是你们之间有所缘分使然罢了,确实,当事人也该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了,在下暂有事先失陪一下,” 望尘公子又转头向着叶轻说道,“叶轻,好好招待道长,莫要再使脾气。”
  凌涯子:“……”好吧好吧,话都让你说了。
  望尘公子说完便退了出去,甚至还带上了门。
  门内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两盏散着热气的茶杯,杯沿紧挨着杯沿,映衬桌前貌合神离的两人。
  凌涯子迟疑几下方在桌前坐下,缓缓开口:“叶……叶公子,你的伤,还好吗?我……我昨晚……”
  叶轻再度轻哼一声。
  凌涯子立即把余下的话吞了回去。

  ☆、第 10 章

  三年来,叶轻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两人再次相见之时会是怎样的情景,或是对方被他所动,两人情投意合,或是对方郎心似铁,自己黯然神伤,却唯独没想过会是在那样兵荒马乱的乐坊里,对方死不赖账的嘴脸和毫不迟疑刺来的那一刀。
  叶轻向来聪明,一点即透,方才经望尘公子指点,他已明白在这场感情的博弈中,谁先主动,谁便落了下乘,所以想要赢到最后,一开始就不要将自己陷于劣势中。但是感情的事情从来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是他先动了心,是他先交出底牌,哪怕最后输得粉身碎骨,他也永远不会后悔。
  所以,最后还是叶轻先开了口:“我听说,昨晚你住的那处失火了?”
  凌涯子庆幸一笑:“是,我朋友的房子走火了,幸好回去的晚,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叶轻实在不喜他这种卑微的语气,漠然“哦”了一声。
  气氛再度陷入一片尴尬无声。
  叶轻急于打破沉默,想来想去,又脱口而出:“我可以帮你。”
  “帮我?如何帮?”
  叶轻神色自若地道:“我可以买下那间客栈。”
  “……”凌涯子无力扶额,看着挺精明一个人,怎么一开口就冒着一股子傻气呢?
  “无功不受禄,你我既是萍水相逢,本就不该有太多牵扯。如今既然误会一场,说开了也便好了,怎么能劳烦叶公子为我破费呢?”
  叶轻闻言猛吸一口气,眼睛微微发红,俨然又是要开始发狠的样子,但看着眼前这张真挚无辜的脸,耳边瞬间想起望尘公子方才的话——欲擒故纵,柔意绵绵。是了,不能急躁,不能乱发脾气,不然只会把人推得更远。他又深吸一口气,这一回语气变得十分淡漠:“我可不是白给你钱的,你要靠自己的劳力来换。”
  “怎么换?”
  “你给我当三个月的贴身护卫,我便帮你结了房钱,以及负责,你,和那小兔崽子这三个月一切的吃喝拉撒,三个月之后,会另行再给你五十两银子作为报酬。如何?”叶轻觉得自己想到的主意十分美妙,双眸定定看着凌涯子,蕴含勾引人的意味;嗓音轻快明亮,每句话的尾音都微微上扬,带着点不容忽视的小得意。
  凌涯子被他少年般清亮的嗓音激得有些心浮气躁,差点就是不受蛊惑地想点头,好在理智瞬间回笼,沉吟片刻之后方道:“你贴身护卫这么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缺我这一个也不算什么。”
  “护卫虽多,可是没有一个我看得上眼的,再说了,”叶轻手指不断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眼中笑意愈深,“你也说,多一个少一个对我而言并无差别,我不差这点钱,可是对你而言,就是天大的买卖了,穷酸潦倒如你,不会连这个也要拒之门外吧?”
  凌涯子仍是摇头:“在你众多家臣护卫中,我的身手并非算得上好,你连他们都看不上,又怎会看得上我这种三脚猫功夫呢?再说了,你昨晚也不是没看到,我在你剑下根本无力反击,不是吗?”
  叶轻此时真的不知对方是有意装疯卖傻还是真的功夫退步了,没想到几年不见,对方不仅连姓名行头都换了,而且再也不见从前那种气态卓雅、一派雍容自信的感觉了,当年的凌空剑法,一剑震碎半座灵风山的传奇难道真的不复存在了吗?
  但是——叶轻随即释然一笑,不管是昔日惊艳太玄宗的剑客也好,还是今日卑微的神棍也罢,他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这个人,而不是那些无足轻重的虚名,不是吗?
  叶轻语气愈加轻快:“我说可以就可以,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到底愿不愿意?”
  叶轻气质凛冽,眉目冷峻,紧抿着嘴时犹如一把冷冰冰的出鞘宝剑,锋芒毕露得令人不敢直视,此时锋芒未褪,五官却带着一脸愉悦算计之色,笑得声音都快活了起来。凌涯子紧紧盯着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失神,便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好,那从今日开始,你便随侍在我身边,”叶轻收起笑容,正色道,“在你把钱还清之前,必须得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听我号令,一会儿便随着我回去吧。”
  “那——客栈那边——”
  “客什么栈啊?”叶轻有些不开心,“客栈那边,我自然会派人打点,不会教那小兔崽子担心,”他说到“那小兔崽子”的时候,语气中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可惜凌涯子心里想着事情,全然察觉不出这番异常。
  叶轻道:“三天之后,我要去探一个地方,到时候,你随我去。”
  “……什么地方?”凌涯子问道。
  叶轻神色淡淡,吐出一个令凌涯子始料不及的答案——“柳色山庄。”
  “这……好吧。”
  凌涯子随着叶轻回到他们下榻的地方,除了叶宸、叶安外,其他家臣属下都露出十分意外的神色。这个人对他们这群人而言有多熟悉自是不必说了,三年来,日夜追赶,天南地北,都是为了这张脸的主人。他们面上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心中却都在感叹,主子不愧是主子,行动力惊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把人领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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