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士此时刚从讲堂中出来,顺手捋了捋衣袖,然后对着中庭的花草洒了些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来,又迅速利落地散向两旁。
中间款步而来,面色沉下去的,便是宸御。
“参见陛下。”文学士跪了下来。
“文学士,好雅兴。”宸御的声音很平静,“平身。”
文学士这才悠悠起身,道:“陛下如今亲临学府,可是有什么重大事情?”
“有几件事情,要好好地问学士。”宸御的声音波澜不惊。
“陛下亲自来问的事情,一定十分重要,臣定会好好作答。”文献回答,似乎也并不在意那两路人马。
宸御直接坐在了中庭的石凳上开口说:“顾太医和邢太医都被关进了刑部大牢,文学士是不是十分满意?”
“陛下这话,臣不懂。”文献保持着平和的微笑。
“文学士似乎不满意,因为灭口还灭得不太彻底。”宸御的手指搭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
文献面色微凛,不过还是很快舒缓了开了,仿佛一块冰没有冻结,迅速又化回了水,“看来,是那个小医工被逮住了,还说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文学士说的不错。”宸御收回了手,“只是我不太明白,文学士是对父皇不满,对目前的地位不满,还是,对朕不满。”
“陛下多想了。”文献依然笑得平静,“臣没有什么不满。”
“那就是你们想拥护谁了?”宸御拧起了眉,“文学士如此坦诚,看来一切都准备好了。”
“不瞒陛下,棋,早已经下好了,陛下如今到来的时刻,也正好。”
文献依然在笑,却像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有些阴冷的笑。
他笑意微止,不远却有几处达达的马蹄声传来,似乎包围了整座学士府。
待到马蹄声停歇,一个人缓缓迈步入了学府的中庭,走近了宸御。
“皇兄?”宸御听闻动静转了身,看清了来人。
那人形容气质有些孱弱,身后跟着侍卫,正是原先的六皇子,如今的六王爷景泽,听到这一声“皇兄”,却只轻笑了一声。
“陛下。”景泽有些玩味地唤了一声。
宸御的脸更沉了些,一语不发。
“臣也有些事情,想跟陛下谈一谈。”
景泽的面容冷了些,却还是挂着笑。
他朝宸御走近了两步,若璇迅速挡在了宸御跟前。
景泽顿下了脚步,同时冷笑了一声。
“陛下,这些兵马此刻都听我的,便请陛下同我到金銮殿中谈吧,不失陛下的,身份。”
那“陛下”二字咬得极重。
说罢,景泽从袖中拿出了枚金铸兵符。
“皇兄,没想到吧,其实我也没想到。”景泽的笑敛了些,“辅国公竟然一直支持我。”
宸御这时也笑了,拍了下若璇示意他暂且退下去,道:“便到金銮殿吧。”
2 司徒衡南出府时带着那个木匣子。
此刻他觉得,木匣子有些沉。
驾着凯风,不久他便到了霍风所在的院落。
之前的那段时间,好不容易再相见了,更想天天都看见霍风。
在这座小院里的时光总是快,又简单,对弈喝茶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本来也不想让霍风卷进来。
可是不希望霍风离开他身边的,不还是他么?
司徒衡南心下一凛,还是拿出钥匙启了门,入了院落。
“子新。”司徒衡南的声音有些艰涩,“我有事情相托。”
“嗯。”霍风也定定地望住了他,应了一声。
司徒衡南握紧了木匣子。
前不久,原属司徒将军的三路精兵大部分被引去了各边境。宸御刚刚登基,即使有太后和一帮老臣相佐,根基尚不稳固,一时间也不可能完全收回这些精兵。
而朝廷六路大军回归中央以后也被分割为不同量级的兵权,分配给了不少的武官。
“司徒,我都知道了。”霍风道,“有人刻意削弱镇国将军的势力,故意抬高原本兵部和定国公、辅国公的实力。如今宸御成了当今圣上,所以更加清楚,他应当想好了办法,让此人自己露面。”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上次送来的信笺上还留给了我关于从一处宫城外围直通宫中内殿的暗道。”
司徒衡南继续说,然后将木匣子中有关“虎头”的事情说了一遍。
霍风结果了木匣子,打开看了看。
“真是没有想到,这块虎符真的存在。”霍风合上了木匣子,放于一侧,“西北地,有过相关的传言。”
“什么传言?”司徒衡南问。
“关于先帝同西北地统领三部族的番主的约定。”霍风略凝眉说道,“西北三部族虽归顺了朝廷,年年上供,但兵力却不会轻易令朝廷征用,所以这一枚特制的虎符,可调遣西北部族大军一次,数量并不小。”
“所以,另一方也会想用这枚虎符调用西北军?”司徒衡南想了一想,“可按理说,若另一方心存不轨,该早就准备好了才是。”
“他们的兵力大概充足,但反过来想……”霍风说,“他们也在担心,这路来自西北的兵马会扰乱原本的计划。”
“对,所以我想让你带着这部分的虎符出城去。”司徒衡南略握紧了拳头,“我让周校尉送你出去。”
“你放心罢。”霍风又抚上了那木匣子的表面,敛着眸,还有些话还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于是他拥抱住了司徒衡南,道:“司徒,你要小心。”
“嗯。”司徒衡南也紧紧搂住他,“我答应你,等事情过去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3 周校尉在一处路口等了一会儿,不久便看到了骑着晨风而来的霍风。
“霍先生。”周校尉行了个合拳礼,“在下护送您到外城。”
“嗯,劳烦周校尉了。”霍风应道。
他们两人疾驰到了外城门处,有几个武官看出了周校尉,周校尉便止了马蹄,说:“我有军衔在身,不便出城门,望霍先生一路平安。”
“周校尉也一路小心。”霍风牵着马,便出了城。
霍风在外城门外不远待了不久,从内城便传来消息,说是司徒将军府被几路军马围住,全府上下都被搜查了一番。
听闻消息,他便走得更远了些。
走到不远处,便有不少运载货物的车马摇摇晃晃地回了来,临到一处茶棚才停车,一干人等才下来休息。
“这位小兄弟是要去哪里啊?”一位老先生在一旁喝着茶,见霍风孤身一人,便起了话头。
“回乡探亲。”霍风道了一声。
“小兄弟,外面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开始往这边走,不太太平,估计马上附近的道都不太畅,你这两日还是回城去吧。”老先生善意地提醒了他。
“多谢先生提醒。”霍风望着天边低垂的暮色,心中有了数。
而此刻的刑部大牢中,所有侍卫如同醉了一般,姿态不雅,横七竖八昏倒在各角落里。
付闵见此情景,并不惊奇,只是继续独自拎着钥匙朝牢狱中走,到了一间已经空空荡荡的牢狱前。
他于是恭敬地跪下来说:“主人,我来迟了。”
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镣铐声,说话的人的语气有些抱怨:“是有些迟了。”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那被唤作“主人”的人轻笑了一声,手中的镣铐也落了地,顺手撕下了面上的一层薄膜。
☆、压制
1 入了金銮殿的宸御,便只有若璇一人相护。
“皇弟!”景泽高高地唤了一声,嘴角的笑意没有分毫减弱,“这样吧,说话太没意思,让你的护卫同我的护卫比试一场。而我们两个,来比一次剑,如何?”
宸御倒是波澜不惊的表情,面上也是挂着笑意,倒是极为轻松的口气:“皇兄,如此,你可是要后悔的。”
景泽大笑了两声,全然没有平日沉默寡言的样子,道:“皇兄?你眼里的皇兄不就只有那一个人吗?”
这句话戳到了宸御心里的痛处。令他一时间没有回话。
“少时比剑,我从未赢过你。”景泽擦着剑,声音发着冷,目光里却流淌过一瞬的哀伤,“不只是比剑,比诗书,比射御,你样样都赢。”
“今日,堂堂正正吧,皇弟。”景泽甩给宸御一把一模一样的剑。那把剑的剑壳泛着紫光,与大殿里的地毯相撞,磕出了沉闷的声响。
“殿下!”若璇的剑早已脱鞘,作势要护在宸御前面,却被对方的护卫一剑挡了回去。
景泽拎好了长剑,上面的流光一转,一星光点汇于剑尖,那枚光点一动,劈头盖脸的致命一剑便挥了过来。
宸御躲闪过后,退了几步。
“皇兄,你我定要如此吗?”宸御没有将剑拔出鞘,只是用剑身稳住了身形。
景泽的眼睛虽然透着冷漠,但眉宇间透着清晰可见的愤怒。他拖着剑,缓缓走过来。剑尖锋锐,划破了金銮殿的地毯。
若璇与景泽的护卫正飞快过招,并无谁占了上风。
“这天下之权,于你而言,那般重要么?”宸御握着剑,望着景泽一步步走近。
景泽冷哼了一声,便说:“你我生在帝王家,怎么能说什么天下重不重要的话?皇弟,你太天真。”
“六哥哥只比我早四日出生,却总是说话老成呢。”宸御勾了勾唇,轻抚了长剑,慢慢地将剑壳挪移开来。
景泽听到“六哥哥”这个年岁已久的称呼,不禁面容一动。
但那触动也只是薄凉的一瞬间,下一秒,景泽便又出剑了。
“七弟,千万不要走神!”景泽的剑同宸御的剑相对,双方的力道相近,如此倒是不分上下了许久。
2 司徒衡南凭着宸御所给的提示和一点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宫里一条暗道,不过在真正找到出口前,仍是费了一番周折。
好在他发现了这场搅动风雨者的致命缺陷:皇城最核心的地方兵力是十分不足的。
看似内城警戒,外城也布了兵防,实则只是一个兵力充足的假象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敌方兵力当真完全无忧,又何必那么执着于那枚特殊的虎符,渴求那支军队呢?
暗道直通金銮殿侧首的一座偏殿的一处衣橱处。
司徒衡南小心地舒出一口气,才出了衣橱。
这应当是原先的某位太妃住过的地方,此时并未有人,有些空荡。
司徒衡南从一处小孔探向外处,也大只看到了金銮殿周围有两层兵力把手。
他的手搭在剑鞘上,再次深呼吸一口,便冲出了偏殿。
他以最快的速度贴近第一个防兵,剑光所落之处,是一路瘫倒的守兵。
很快,便只差最后一围了。
他明显听出了殿门内也有刀剑打斗的声音,心下便更紧了几分。
身前身后,最后一围防兵同先前还没封喉的士兵站在一起,围成了一圈包围。
中有一人倒发了话道:“少将军,收手吧。”
“你既唤我为少将军,该知道我最恨何人。”司徒衡南扬起长剑,上面的几缕新血汇于剑尖,落下了一滴滴惨然。
“少将军,我从未背叛何人,只是一心护主。”
发话的一人话音一落,率先向司徒衡南举起了剑。
“护你的主,就是纵容弑君之人的大好借口吗?!”司徒衡南也怒了,一句话高声落下,便毫不保留地出招。
3 霍令在城外的营帐前焦急地踱步等待着,不多久,熙润才从里面出来。
“如何?”他凑上前问。
熙润望见他,有些惆怅地摇了摇头。
“唉,该说什么话,这简直是个老顽固!”霍令踢了一旁的石子。
“是我们用伪造的虎符骗他在先,如今番主怒意好不容易消散大半,已经答应我先不撤兵。”熙润拍了拍霍令的肩侧,“如此已经甚好了。”
“但是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另外的两枚到底在哪里,我们这样待在这临时的驻扎军中,难道等虎符自己跑过来么?”霍令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样没几天,这路救急的兵马反倒缺了粮草,就这个借口溜之大吉了。都跟那老东西说了有人造反,怎么就偏偏不信呢!”
熙润虽也有忧虑,但还是说:“番主只认虎符,不认你我的一面之词,也正是证明了他统领的几部族守信之品德,不至于到时候帮了我们反倒在这皇城烧杀劫掠。”
霍令听闻觉得有几分道理,这才没继续抱怨。
他们二人沉默了半晌,各自想着办法。
过了许久,有位统兵前来禀报说有人找这军中主帅,说是有重要的东西相呈。
霍令和熙润听闻,便先让那人来找他们。
来人素袍身立,墨色瞳仁清澈有光泽,牵着匹红鬃烈马,正是霍风。
“小风?”
“表兄?”
霍令和霍风相见,皆是满脸惊疑。
“原来是小风。”熙润开了口,霍风才郑重道了一声“大殿下”。
“小风,我早就说过了,没有什么大殿下,只有护卫西北边境的一介平臣熙润。”熙润温和一笑。
“小风,你说你有重要的东西相呈?”
走到军帐里霍令便开口一问,霍风立马也猜出来一枚重要的虎符部分就在熙润的手中。
“这是司徒给我的。”霍风从包袱里拿出木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