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名女子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多谢公子,我没有受伤。”言毕,又朝那少年行了个礼以示感谢。
白衣青年见那女子直起身后,竟然身长与自己相差无几,不免的有些吃惊,愣了一下,旋即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脸颊左右浮起一对小小梨涡,为他更添几分稚气,一下子没了方才对阵大汉的气势。或许是鲜少与女子交谈,心性又纯良,丝毫没有看不起女子脸上胎记的意思,反倒是略显羞赧的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见二人又对答了几句,李松云却没有再看。
☆、第 16 章
李松云无端的看了一出是非,心中同情那孤女,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意兴阑珊,无心逗留。便携着萧晗按照前世的记忆一路摸索往玄霄派的山门寻去。
近千年来,玄霄派虽然于修仙一途并上未有太大成就,但毕竟是底蕴深厚的大派,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护山大阵声势浩大,精巧玄妙,让寻常人等奈何不得。没有秘术法传根本无缘进入真正的山门。正是因为这护山阵法,这千百年来,附近的山民根本不得而入,将连绵峰群硬生生隔绝成了一处世外桃源。
李松云前世也曾在玄霄派修行,想要入山自然是不难。只是如今以他们的身份,擅自入阵只怕会引人怀疑。所以只得在山门前结界附近注入灵力,触动阵法,就好比是用自身灵力递上拜帖。这灵力,还得拿捏得当——既不能太少,以免受人忽视,也不能太霸道,免得让对方误以为是上门找茬的。
此时明月初悬,山间风寒露重,染湿了身上单薄的衣袍。晦暗的光影勾勒出李松云瘦削的肩背与腰身,宛如一笔挺秀的苍竹,劲瘦而不失坚韧。他的长发被一段靛青色的发带束起,耳边垂下几缕柔软的碎发,衬上他刚毅的眉目倒是有了一点刚柔并济的味道,平添了几分温润。
萧晗看着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再次涌起,脑海的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萧晗不自觉收紧手指,指甲几乎刺入掌心。他重生后,过去的记忆多有所折损,许多事情已经含混不清,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他已经忘记了大半,可是那个人的记忆近日来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自从看见李松云身上独一无二的紫气,萧晗就无时无刻都在怀疑,那二人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或许李松云就是千年前故人的转世。只不过二人面貌毫不相似,性情也大相径庭,若真是转世,面貌有异还能理解,何至于性情大改?
李松云原本正凝神静气,全心探知这山间灵气的流动。突然感受到身边之人气息有些紊乱,一旁的萧晗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神思不属。他转头看向萧晗,疑惑着轻声发问:“师弟?”
萧晗朝他摆了摆手,神色疲惫,似轻声说道:“这山间金属性的灵气太盛,与我有些冲撞,一时不太适应,不过无甚大碍。”
李松云感受一番,这神霄山上的灵气确实比别处浓郁,并且带着一股凌厉的味道,萧晗此身乃是莲花所化本性属木,加之化形的时间不长,身体不甚强悍,金属性的灵气的确可能会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他心中不免有几分担心,刚想开口询问就被萧晗抬手打断。
“方才没留意,被这里的灵气一冲,心神确实有些紊乱,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见李松云眼中透着关切,萧晗心中腾起一分古怪的情绪,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厌烦。那些情绪在心头转了又转,还没等分出个头绪,就听见山中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
“不知何方仙友来访,贫道玄霄派祭酒张旻有失远迎。”
话音方落,只见山间的岚气散了散,一道高耸山门现于眼前。山门下立着一名面貌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青年道士。
只见他身着白色作底,衣襟和腰带上装饰着两指来宽蓝色花纹滚边的窄袖长袍,袖口用护臂紧紧缠住,头发也被一丝不苟的束好,用一道青玉发簪收拢于道冠之下。
那道人气质沉稳,相貌不俗,让人一见不由得心生好感。他修为应当尚未结丹,但周身灵力丰沛,已经隐隐有突破之相,真实年岁或许不及看起来那么年轻,但也绝对算的上是年轻有为,出类拔萃的了。道人腰间的佩剑光华内敛,隐隐能感受到灵气的浮动,多半是个修行有成的剑修。
他本名张旻本是派中执掌教规的真人之一,被弟子推举为门内的祭酒,在门中颇受器重。
今夜,张旻本来正带着弟子巡山,却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灵力触动法阵。此时已经入夜,此举多少有些唐突,但是感受对方并无恶意,应该是身负修为却不得门径的道友来访。况且这股灵力虽然并不凌厉,但是深厚绵长,料想对方应当是修为不俗。为求稳妥,他只得嘱咐了手下那些初入门径的弟子回门内禀报掌教,而自己前来一探究竟。
李松云朝那道人施礼道:“真人有礼了,在下与师弟一心求道,却难觑天机,家师尸解前曾经嘱托我们二人,玄霄乃是当今天下道门执牛耳者,特此前来求教。”他神情恳切,言辞有礼,虽然只是片面之语,却让人信服。
这月色虽暗,可这张旻又是何等目力,只见李松云相貌堂堂,周身气度磊落,心中也添了几分好感。
与此同时,他识海中收到玄霄派的传音秘法,说是掌教已经知晓此事——远来是客,先为客人安排下榻,明日再做其他打算。张旻得了掌教首肯,也就寒暄几句,引着二人入山。
一路上,张旻与二人寒暄道:“道友何必如此自谦,贫道略通观气之术,道友既然以入金丹境界,那便是百年也难得一见的天纵之材,有意来我玄霄求学,我派上下自然是不胜欢迎。”
言毕只见他袍袖一挥,山间的雾气几度聚散,李松云萧晗便发现四周景物一转,已然是进了这玄霄派门内。张旻施展的这一手,除了迎客,自然也有示警的意思。无非是当面暴露些神通,提醒对方不要想着其他叵测心思。
李松云自然明白,面上不露声色。只是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张旻见他镇定自若,不由的又对他增加一分好感。
“两位道友今夜就在此小院内稍作休息,明日贫道再为二位引荐本派的长老。”
“那就有劳真人了。”
玄霄派虽然鲜少有人拜访,但是像这样的客舍却是不少。统统是用山门内特有的青竹修筑而成。此处虽然地处西北寒凉之地,青竹原本不能存活,但神霄山灵秀,灵气较之周边地方丰沛了不知凡几,加上玄霄派的阵法护持,使得这山门之内的四时变化与山门外截然不同,因此遍生一种青碧色的竹子,儿臂粗细,坚韧非常。
此处地处深山,物资得来不易,于是众修士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用这些坚韧的青竹在主峰半山腰处修筑了不少这样的小竹屋作为供人休憩的居所,以供门派弟子和来访者居用。
萧晗抱臂环视四周,发现远处还有不少这样的小院子,只是都空空如,看来这偌大的玄霄派,如今也是人迹寥落。
“师兄,我看此处荒凉的很,当今的修士都落魄至此吗?那我跟着你,恐怕也是前途无’亮’了。”他斜依着门扉,虽然站没站相,但不得不说,人长得好,哪怕他站成什么形状也让人赏心悦目。
看见萧晗如此不着调的做派和言语,李松云不由皱眉道:
“如今在别人地界,你多少收敛些,尤其是在人前不可像平时那般轻狂任性。”
萧晗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淡淡的扫了李松云一眼,一扭腰,转身进了屋子,径自休息去了。
李松云独自站在门外,望着周围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色,有种恍如隔世的怔忡感。四周的竹林在夜风的抚动下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好像是一把钥匙,连着往事今生。那些远去的,早已模糊了的记忆,仿佛一下子有了颜色。
曾经,他正是客居在此地,只是当时他身份颇高,住的是峰顶的主殿附近。他在玄霄派修行的时间并不长,但玄霄派确实曾经让他受益颇多。他记得自己曾很受玄霄派某位辈分修为都很高的长老赏识。
可以说他之所以能做这千年来的第一人,那名长老功不可没——虽然当年他已经凝练出仙元算得上是个地仙,但神魂不稳,修为境界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跌落的可能。只因他一路勤修不辍,却并没有真正找到一门合适的功法,初时不显,成仙后,愈发觉得修为难以稳固。
那名长老存留了一套传承千年的吐纳天地灵气的功法,一见他就毫不藏私的传授于他,对他算的上有再造之恩。
次日巳时二刻,张旻才姗姗来迟,本想着二人深夜前来,次日未必能早起,怕是来早了平添尴尬。
只是李松云是何等克己之人,每日卯时初刻之前他是必然要晨起练功的,着情况而定决定是打坐还是练剑的。
张旻来时,李松云已经举着他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练了两个时辰。这山中四季虽然与外界不同,但是此时也已经是算是入冬,草叶枯黄了一半,随着剑气飘飞舞动,风流之外又不失灵动。
李松云剑法古朴,看起来只是简单的劈,撩,扫,刺,但组合起来又是行云流水,变化万千,每一剑都仿佛舞出过上万次,每个剑招,早已融会贯通剑意了然,哪怕是在一旁观望,也感受的到此剑法中的气韵已经浑然天成。
张旻暗忖,此人年纪轻轻,气度修为却如此不凡,剑法竟然到了返璞归真境界,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无怪乎涟月夫人会亲自召见,夫人的占卜之术如此出神入化,竟是事先就料到了么?
张旻目光错动,突然发现竹屋边坐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抱着双臂,一脸玩味的望着舞剑的李松云。
昨日他去山门迎接二人时,对这少年并未留意。只是自己掌管祭酒之职已经,平日执掌教义,多和弟子打交道,比一般的修士多了几分为人处世的圆融。昨日却从头到尾都未曾留意对方,着实显得有些轻忽。张旻心中狐疑,这绝非他有意而为,那少年的存在感也太弱了些?
☆、第 17 章
此时少年坐在竹屋前,斜依着门扉,动作显得有些轻浮放浪。他面目俊美不凡,按理来说张旻是绝对不可能注意不到的。
张旻心中正要起疑,那少年突然开口道:“师兄,张旻真人来了,你感觉不到吗,真是块木头。”他声音不大,尾调上扬,尽显少年的骄纵与跳脱天性。
张旻摇摇头,像是要赶走心中那一点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心道:既然涟月夫人已经起过卦,自然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李松云闻言,将最后一剑刺出,方才收了剑势。
“真人,失礼了。”李松云饱含歉意,向对方施礼,又道:“我兄弟二人前来叨扰,真是有劳真人了。”
“贫道正是为此事前来,今日贫道将二位只是禀告了掌教真人。掌教十分心喜,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如今道门式微,像二位如此年少有为的修行者,已经是世间少有,万里难寻其一。若是二位有意,玄霄派欢倒屣相迎,只需要二位在我派门人,出山降妖时,适时伸出援手即可。”
张旻说这话时,心中有些赧然,寻常哪有让客人帮着自己干活的道理?可是如今道门式微,妖魔却横行,玄霄派上下除了闭门坐镇的长老掌门,再没有一个结丹的弟子,就连他自己也早在灵气凝实之后止步不前许久了。若是能得到李松云师兄弟的助力,玄霄派的实力自然是增进不少。
“这是自然,请真人放心。”
“二位放心,我玄霄派并无门户之见,从今往后,我门中弟子待二位道友,不论辈分长幼,皆亲如袍泽。”
张旻见李松云态度依旧是亲和自然,心下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曾无意忽视了萧晗,此时更是留意了几分,却发现对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有心想要与对方寒暄几句,萧晗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随意敷衍,气氛尴尬到无以为继。张旻以为萧晗是因为自己昨夜怠慢了他,加之年少气盛,不愿意搭理自己,他脾气甚好,也不生气。
李松云在一旁将这些情景尽数收归眼底,朝着张旻客气道: “师弟年纪尚幼不懂规矩,怕是要唐突门中的诸位前辈,但是门中前辈仁厚收留我兄弟二人,松云是必定要前去拜谒一番,只是不知真人可否为贫道引见一二。”
“道友何必过谦,道友乃是贵客,收留之言以后休要再提了。”
“这是自然。”
“掌教特意嘱咐,若道友闲来无事,想邀你前去品茶清谈。”
“不知贵门掌教何时方便?”
张旻侧身道:“道友请随我来。”
玄霄自古就是个大派,山门内宫观繁多,大多是数进的院子。只是数百年来多有失修,有了凋敝之相,只有山顶的宫观仍是小心维护着。
张旻带着李松云直接来到了一旁配殿中的客堂之外。在门口伫立片刻,细心交代道:“门中长老多数在闭关修行,内间是本门掌教,他一旁的还有门中长老,尊号涟月真人,真人道法玄妙,却并未受戒出家,故此我们大多直呼她为涟月夫人。”
李松云听着“涟月夫人”这个名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曾经的记忆随着复生日久,渐渐变得模糊,过去的一切恍如隔世。只有些影响他命运的大事,他心中仍有印象,当然若是遇到什么情景触动,他也能够想起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