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定打断他:“侍疾之事,便交由三殿下手中吧。三殿下愚钝不堪,二殿下才是我大辽所缺的将领之才!”
如此,耶律舍哥便随着十万黑狼军,南下向大同府去了。
行军路上,耶律勤难掩担忧:“原本以为可以利用宋军一事,将耶律定的黑狼军调开,谁能想他竟然将殿下也驱离了上京。”
耶律舍哥冷笑道:“未必就是坏事。无论如何,他耶律定最信任的黑狼军如今不是跟着本殿下离开上京了?”
耶律勤:“殿下的意思是?”
“没有狼群的孤狼,便是任人宰割的案肉。太师以为他是将计就计,我又何尝不是顺势而为?”
耶律舍哥披甲执剑,放声道:“这一仗,本殿下要让大同府成为他黑狼军的埋骨之地!”
耶律勤赞许地望着耶律舍哥,一旁的萧砧却听得满头冒汗。
萧砧原本只是析津府的一个小小副官,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因祸得福,成了耶律舍哥的亲信。萧砧是个贪财的蠢货,他这样的人想做什么,完全瞒不过耶律舍哥,所以耶律舍哥用他用得极为放心。
离开大帐,萧砧还心有余悸,这时乔九走了上来。
萧砧对乔九十分信任,将自己在帐中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乔九:“二殿下想借此机会,铲除黑狼军。大人何不助殿下一臂之力,只要做得好了,日后二殿下登基,大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闻言,萧砧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乔九,仿佛要将他看穿。
“原本我一直以为,你是三皇子那里的人,宋人身份是你的伪装。如今看来,莫非我一直猜错了,难道说,你竟然真的是宋国奸细!”
乔九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萧砧这个蠢货居然一直将他当成耶律定的人。不过萧砧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南京析津府位于辽国腹地,他怎能想到,唐慎和苏温允居然能将手伸到这么远的地方,在析津府搅动一滩浑水。
被揭穿了身份,乔九却不慌张,他笑道:“大人既然没有喊人进来捉了小的走,看来是不打算声张此事了。大人不必如此看小的,小的不过是个商人罢了,这些年大人与小的合作,难道不愉快吗?大人心知肚明,宋军攻下一个大同府还有可能,攻下整个辽国?绝无可能。宋人要的,由始至终只有百年前失去的那三州土地。而二殿下要的,是铲除黑狼军。”
萧砧:“你的意思是……”
“如何才能铲除黑狼军?让他们死在宋人的刀下,只需要大人的几句话,是何等轻松。一旦大人为二殿下办成了事,往后大人便能真正成了二殿下的心腹,何乐而不为?”
萧砧还想做出义正言辞的模样:“我是辽官,你是宋国奸细,我怎可让我辽国的将兵去送死!”
乔九给他一个台阶下:“想灭了黑狼军的从不是大人,而是二殿下呐!”
萧砧本来就是个没有原则的小人,否则他也不会和乔九暗通这么多年。听了乔九的话,萧砧只觉一条康庄大道在自己面前展开。
他萧砧,真的是要发达了!
开平三十六年五月初二,威名震震的黑狼军浩浩荡荡地来到大同府。黑狼军来得极快,黑狼军首领名叫耶律琦,是耶律定的心腹。耶律定嘴上说让耶律舍哥带领黑狼军,他也不可能真的放心地把自己的亲信兵队交给耶律舍哥。
耶律琦当机立断,刚到大同府,就出兵城外,想反攻宋军。
“我黑狼军刚刚抵达,宋军定然以为我们要休整调息。我们便打他个措手不及,一举灭敌!”
然而黑狼军冲向焦州城外的宋军军营时,宋军却以极快的速度撤退,黑狼军扑了个空。
入夜,一个身穿黑色斗篷、身形瘦削的年轻男人走入元帅大帐,他掀开斗篷,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俊俏面庞来。
周太师正襟端坐,抬头望他,声如洪钟:“苏大人。”
苏温允微微一笑,作揖行礼:“下官苏温允,见过大元帅。”
周太师:“你在幽州已有两年之久,本帅却是第一次见你。今日提前撤军,本帅还要谢过你。”
“下官不过是与元帅一样,为陛下效力。”
周太师赞赏地点了点头,他道:“景德与我说,你得了情报,那辽国二皇子想在大同府,坑杀十万黑狼军?”
“确有此事。”
“可能当真?”
苏温允微微眯起眸子:“今夜黑狼军突袭,我宋军却毫发无伤,这便是证据。”
大帐中,苏温允与周太师又说了一会儿。苏温允再次戴上斗篷,离开了军帐。他刚走到一处光线昏暗、四周无人的地方,突然察觉不对,快速道:“李景德,你若是敢再套我一次麻袋,我日后必杀你泄愤!”
李将军愣在原地。
苏温允转过身,只见李景德两手空空,并没有拿麻袋。
李景德摸了摸鼻子:“你们这些文文弱弱的文官,是不是都只会污蔑忠良?行行行,您别开口,老子可说不过你。”
苏温允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喂,本将军是来谢你的。”
苏温允回过头,斜了他一眼。
李将军大摇大摆地走出阴影笼罩的地方,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这次提前撤军,谢谢咯。”
按理说,此刻苏温允应当出言挖苦一番,但他望着李景德左臂上系着的那条黑色布带,尖酸刻薄的话还没出口,便又咽了回去。
“污蔑忠良?啧,这事只有王子丰那等奸臣小人才会做。”说完,甩袖离去。
159、第一百五十九章
十万黑狼军日以继夜地急行军, 只用了三日便抵达大同府。
若是普通军队, 莫要说奇兵突袭, 甚至还要提防宋军进攻。但黑狼军不仅没有休养生息, 反而主动出击。宋军因为事先得了情报, 即时退兵, 让黑狼军扑了个空。但军帐中, 众人却争论不休。
“黑狼军一到, 辽人士气大涨!我早说了, 在黑狼军没来前直接把那什么焦州给打下来。现在好了,援兵来了,这可怎么打!”
“那是大元帅的命令,你有什么不服的,去大元帅面前说啊。”
“嘿, 你这小眼睛酒糟鼻的……”
西北军营中的将军大多出身贫寒,全是靠一双拳头打出来的官位。军帐中, 只要周太师不在, 那便是谁声音大就听谁的。其中,李景德年纪轻,他声音最响:“吵什么, 给人家看笑话啊!大元帅自然有他的用意, 是你们能懂的?”
“那你就懂了?”
李景德双目一瞪:“我懂, 我怎么不懂!”
“你懂你说啊。”
李景德捋了袖子就道:“老子不懂,但老子的拳头懂。”
眼看两边要打起来,身为行军监察使的余潮生立刻道:“黑狼军果然是一支虎狼之师。从上京到大同府, 正常行路需要六日,哪怕快马加鞭,也要两日。黑狼军两日便到了,还有突袭之力,果然不可小觑。”
大帐中唯一的文官说话了,武将们齐刷刷扭头看他,看得余潮生头皮发麻。
李景德最近几年常和文官打交道,他道:“监察使有何高见?”
余潮生:“先前辽人援兵未到,正是我等进攻大同府的大好时机,但太师却按兵不动。以下官愚见,或许太师正是在等待辽国援兵到来。自开平二十七年,我大宋修官道、设银引司,一切都是为了这场大战。若仅仅是为了得到一个大同府,未免所获甚少。太师所图,是百年前我大宋失去的三州大地,是辽国百年不敢再犯的畏惧!”
听了他的话,先前一个个粗嗓子骂娘的武将们忽然怔住,这才明白太师的用意。
李景德心里却想,这余潮生等于说了一堆废话。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余潮生说?但随即他又想到,余潮生虽然表面上是银引司的掌权者之一,却没真正接触过银引司谋辽的差事。他是纯粹凭自己对局势的把控,猜测到这些的。
一时间,李景德对其又有些钦佩。
这些文官的脑子,还真不是白长的。
骠骑将军魏率和监察使余潮生都到了幽州,自然,四皇子赵敬和五皇子赵基也到了。
两人刚到幽州,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西北大营,见了周太师。
赵敬比赵基年长三岁,人到中年,他颇有些发福。他一见到周太师,便红了眼眶,道:“听闻两军交战,敬心中焦急,只恨身在盛京无力参战。今日得了父皇恩典,能来幽州参战,敬定不令父皇、太师失望。”
赵基一听,岂能落于人后:“赵基也请战。父皇年岁已大,不能再似二十七年前那样御驾亲征。我身为人子,身为皇子,定会身先士卒,血刃敌首。”
军帐中,烛影幢幢,周太师望着这两个皇子,面上却无波动。他道:“三位皇子齐心协力,老臣相信,此战必捷。”
赵敬和赵基听到这话,脸色都微微扭曲,他们迅速道:“此战必捷!”
五月初五,黑狼军与宋军便在大同府外二十余里,大战一场,杀了个天昏地暗。
两日前,四皇子、五皇子刚到幽州,便向太师请缨,想要一战。他们走后,二皇子赵尚也来了,他亦想亲自上阵,就连说辞都与之前两位皇子相似:“父皇年事已高,我身为儿子,便是替父皇参战,可助长我军士气。”
然而真正大战在即,三人都露出胆怯。
他们在自己的军帐中,害怕地来回踱步。明知道此次西北一战,极有可能决定未来的储君之争。但沙场上刀剑无眼,连骁勇善战的将军都会战死沙场,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皇子!
然而周太师压根没让这些皇子上战场,甚至连军中会议都没让三人参与,直接让人把他们送回了幽州城。
五月初五,两军试探性地交锋,此战不胜不败,只让两方都对对方实力有了个初步判断。这一战结束后,余潮生为监察使,回到幽州。他刚到府上,便收到二皇子赵尚的请柬。不过几刻,四皇子、五皇子的请柬也一一送到。
若是王溱、苏温允在此,恐怕他们都不会收下这些请柬,而是会借故推辞。
但余潮生望着这三张,想起临走前恩师对自己说过的话。
宪之,这是你救自己,唯一的机会!
是,此番邢州案之难,他人绝无拯救自己的机会,他能做的,唯有自救!
余潮生吩咐道:“明日府上设宴,款待三位皇子。”
“是。”
大同府城外十五里,有一处陡峭崎岖的山丘,名为障虎峰。
传闻前朝时期有一头猛虎常出没西北,好吃人肉。有一支商队途径幽州,半夜于郊外遇见猛虎。猛虎凶悍,吃了足足三个商队护卫,最后商队退到障虎峰后,老虎被此山阻挡,从此深陷其中,再没出现过。
开平三十六年六月十九,辽国的黑狼军骁勇善战,拥有全天下最好的铁骑兵。他们长驱直入,铁蹄铮铮,踏在一个个大宋士兵的胸口,将他们活生生踩成肉泥。
李景德率领飞龙军退至障虎峰。
带兵的辽国将军名为滚扎尔,是个还没被赐姓的副将。滚扎尔将飞龙军打得溃不成军,自然要乘胜追击。
谁料二皇子耶律舍哥的心腹耶律勤急急地驱马走到大军前列,他焦急地说道:“将军不可。这座山宋人叫它障虎峰,山势陡峭,每到晨昏,山中还有山雾。不可乘胜追击,应当撤兵!”
滚扎尔一听这话,也起了退兵的心思。“你说的可是真的?”
耶律勤:“自然是真的。要是我等中了那宋军的埋伏,便大事不好了。”
滚扎尔:“退兵!”
藏在障虎峰的李景德看到辽人退了兵,大大松了口气。但是他却记住了此事。
当夜,辽国大将萧翰听说滚扎尔退兵一事,大怒道:“障虎峰是一处险地,但当时是正午,日头正盛,没有山雾阻挡。我黑狼军又气焰强盛,为何不乘胜追击?探子的情报是,那李景德根本没有伏兵,你要追上去,他那两万飞龙军今天晚上就成了我大辽的俘虏!愚蠢的东西,领三棍军杖!”
滚扎尔憋着一口气,被发了三棍军杖。
次日,滚扎尔偷偷找人,将送给耶律勤的牛奶换成了没处理过的羊奶。那羊奶的膻味熏得耶律勤当场吐了出来。他明知是滚扎尔的报复,此刻应该做的是送礼道歉,化解怨恨。但耶律勤却没有如此,反而将这碗羊奶泼了出去。
滚扎尔得知此事,更是大怒。
耶律勤拜见二皇子耶律舍哥,耶律舍哥早已听说此事,他关切得问道:“听闻耶律大人吐了,如今可还好?”
耶律勤行礼道:“下官没有大碍。只是从此以后,那滚扎尔必然对下官更加怀恨在心。”
耶律舍哥叹气道:“想要坑杀那十万黑狼军,仅仅靠那些不成气候的宋人,哪里有用。这都一月过去了,黑狼军不过死伤六千人,这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