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曾有登徒浪子在街上误将易之虞认成美貌姑娘当众调戏,被打成了残废。直到弱冠之年,身量体型迅速增长,相貌才与从前迥异。少年不辨雄雌的眉目逐渐变得硬朗,甚至因为气势的改变,陡然似成了两个人。
燕朱便继续又说了:“主子富甲四方能力卓越,相貌俊朗,当年在京都不知多受姑娘们的欢迎,尤其是年纪再稍长时,每日走在街上都会有香帕鲜花从阁楼抛下,比世家公子王公贵族还被人追捧,引来五陵年少为之妒忌。”
燕朱说到这里,脸上既有得意炫耀之意,又有不忿之情。世家公子攻讦的地方在于爷是个商贾出身罢了,嚯,好笑,也不看看自己,祖上的修养学问都不要了,一个个膏梁纨袴不学无术,有半点能比得上主子的?
“当时喜欢爷的就有一位姑娘,她是……”燕朱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看了眼易之虞的脸色,见他并没说什么才继续,“她是当年的京都第一美人,冠盖京都虏获放心无数。偏偏只喜欢主子一个人。”
“哦?”荆照秋听得精神了,倒是没一点儿着急的意思,似乎丝毫不介意。人都在他面前坐着,荆照秋半点不急,反倒对故事本身十分八卦好奇,“哪家的姑娘?有多美?可还能见见?”
太专注读书竟然错过了这许多八卦。
“这这……荆少您该认识啊。”
荆照秋愣住,他怎么会认识?不管是荆四少还是他,都没有结识或听说过什么第一美人。
“那姑娘还与荆少……嗯有关系的。”燕朱想了半天,用了一个模糊的词。
“什么关系?”他竟不知道。
“那姑娘也姓荆,正是京城荆侍郎的长女。貌美如花,又精通琴棋书画,长在深闺本不人识,后因上山礼佛不慎被人瞧见,从此引为佳话。此女偏偏一心只喜欢爷,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后远嫁去了西蜀。”
!荆照秋终于有印象了。少年求学阶段其中一次回来便是因为家中长姐出嫁。只是与荆照秋不同母,两人关系不亲近,荆照秋也没有多在意过。
其中当年之事远不如燕朱三言两语如此简单。
荆家长女所谓礼佛不慎被人瞧去也全是安排,为父祈福博一个天下知的孝名,又能将其容貌风姿传扬出去。什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好词儿一个劲儿全堆砌上去,要的就是个好听。当年皇帝也不过刚刚弱冠之年,正是年轻,宫中只一位皇后,马上便是填充后宫只=嫔妃之时,荆老爷有意将其女送进后宫,哪知正是要紧关头,荆家长女却传出喜欢易三的事情。
气得荆老爷大发雷霆。因此此事,一向不齿商贾之家的荆老爷第一次见到了易之虞这个人。明明不过是商户,可一身俊朗气度却将他比了下去。
此时,风声已经传出去,谁都知道了,也传到皇上的耳朵去。如果不是昏聩至极的好色皇帝,谁拉得下脸将其女选进后宫,况且皇帝本来就没多大意思,甚至还在三年一度的皇商上供贡品之后当面问易之虞可有娶妻打算,他可以为易之虞牵这桩美事。
荆老爷气急败坏,他好歹是户部侍郎,一届官身显赫世家,怎么能将女儿嫁给这门不当户不对区区一个商贾之人!可皇帝开口,他甚至不能拒绝。
可易之虞竟然当面拒绝了这门婚事,直接把荆老爷的脸摔到地上使劲踩。他可以不愿将女儿嫁给易三,但易三不能嫌弃他们荆家。这是明晃晃的在打世家的脸面!
一月之后,皇宫传出的一个消息,彻底恼怒了荆老爷。
易之虞将其姨母家的表妹送入了宫中成了妃子,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荆老爷恨的牙痒痒,一会儿骂他不争气的女儿,一会儿怨恨竟然娶商贾之家女子的皇帝,但骂的最多怨的最多还属易三这个名字!
可他越气,就会越听到这个名字看到这个名字。什么皇帝十分信任易三,出宫也由其陪同之类的,听得他上火头疼。
最后一气之下直接将其长女远嫁到了西蜀,之后再不允许府中任何一人提到这个名字。曾有人闲聊时说起易三,当日就被打了二十大板赶出荆府,从此没有一个人敢犯这个忌讳。
因而荆四少回来后,从没听府上的人说过这个名字,他又是个死读书不见世面的性子,而荆照秋穿来之后缠l绵病榻,更是半步家门都不曾出过。
甚至后来,易之虞缩成不辨雄雌的少年模样,又被化成新娘的妆容,只有一点点他后来成年的样子,依旧使得荆老爷对这个儿媳分外不满。若不是为了好名声,早让这个扫门星沉塘而死!
荆照秋恍然大悟,看看易之虞,觉得十分神奇。“我竟什么都不知道。”
易之虞放下书信对他道:“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好,勤奋读书才是紧要事。”
这话带出一点儿玩笑意,荆照秋便闭着嘴不说话了。会念书的那是荆四少,他那兽拿不出手的狗l爬字若说易之虞没怀疑,他是丁点儿也不信的。这是打趣自己呢。
过了会儿,易之虞收敛了玩笑,对燕朱道:“你去收拾行礼,记住要备下最好的马车,我们即日归京。”
“可是信上说了什么?”荆照秋立刻反应过来。两封皇宫的信,那么一封是皇帝的,一封就是那位易之虞送进宫的表妹——也就是贵妃了。他甚至更深沉地想到易之虞当日为什么会流落到荆家?
“嗯,有要事不得不回去。”
“那铺的局面?”太早收场,鱼儿捞不住。易之虞失踪,燕朱几人任事态发展,丝毫不压制其他分支的势力,便是要一网打尽,网住所有异心者。
易之虞摇摇头:“不用。网不用现在就收回来。”
“去请易十一来。”易之虞隔空喊了一句话,荆照秋知道这是吩咐只吃饭时会出现的暗紫。立刻,便听到屋瓦上一阵有响动,倏忽间,又消失不见。
“另一块玉带来了吗?”
燕朱会意,取出一块玉牌,竟与荆照秋身上的一模一样。荆照秋接过去,细细地瞧。
“可是一样的?”
“不是。这一块是假的,骗人玩的。只是造的真罢了。玉牌代表的只是我这个身份罢了。”
荆照秋有了一个想法,他盯着易之虞看:“你是要?”
易之虞点点头承认了。
这一网下去,总要网住什么。
荆照秋知道易之虞要做什么了。
第35章 喝茶
传言, 京都易氏家主世代以白玉玉牌为凭,玉牌从不交于他人, 玉在人在玉亡人亦亡。外人只以为,玉牌独一无二只有一块,殊不知当年制玉牌的白玉一分为二,还有一半玉料剩下,被易之虞让匠师复制了一块一模一样的,以备不时之需。
“捞鱼需下饵,我不放点有料的,怎么会有人上钩呢?”易之虞道, “皇帝要我办一件事, 因此不得不提早回京,但也不是必须回去。”
“既然人人都盯着这块肉不放,便干脆再给他们多咬一口,吃到嘴里就知道这块肉究竟该不该吃。易家发展到如今的程度, 已尾大不掉难以掌控,分支多少人拿着易氏的名头做些为非作歹的事, 尤其是在摇身一变成为贵妃娘家之后。我早该把些不事生产专食腐肉的寄生虫除干净。”
这一刀落下去,就是要斩掉这些只吸营养不开花结果的旁支末梢,让真正的易家能焕然新生。
易之虞说话时, 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 很是淡然的语气。荆照秋盯着他的脸, 想起过去无数日子都是易之虞以一人之躯抗下, 便觉得心里有些涩涩的。不看他此时已经磨练得刚硬的脸, 若是那张柔弱的少年脸,要一个人赢下所有,该有多难。
他是没有过的。他在正常的家庭出生,和家人的感情不很激烈,也不冷淡,之后父母去世,虽是一个人生活,但朋友亦有三两个。只是不经意流落到荆府,才第一次感受到尔虞我诈你来我往。
荆照秋便想搂住他,但看他巨大的块头,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估计很难实现。
“怎么发愣了?”易之虞拍拍荆照秋的肩。
荆照秋醒神,立刻便接话:“我在想你说的事呢。你说的对,哪怕这块肉不能吃,照样有闻着味儿的蜂拥而起。”
还好,他还接得住话,没引起注意。
不一会儿,十一赶来。易之虞便将另一块玉牌交于他手里,十一童稚的脸脸上难得脱去少年老成,显得几分呆滞。
“这是……”他瞥向荆照秋脖子上,隐约挂着的玉牌,“有两块吗。”这世上难道不是只有一块家主玉牌?
荆照秋便把脖子上的往衣服里面又藏了藏。
易之虞不答直接道:“你拿着这个回京都。只说只找到玉牌,人没有了。人心蠢蠢欲动起来,便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到时牛鬼蛇神一一俱现。”
荆照秋听着此话,不由想到一个词——钓鱼执法。易之虞玩的就是这一招。
十一也是个聪明人,不需多语,立刻便明白。
“您回京城吗?”
易之虞回答:“要的,只不与你一路,我还另有要事需办。你且先去,到了京城,自会让人去联系你。”另派了暗紫,私下一路跟十一回京之事却并没有说。
十一得了令,也不多留,当下告辞。京城的水能搅和得多乱,全看他的本事了。
“另有要事——什么事”荆照秋疑惑。
“皇帝吩咐的事,要我去查一个人。”易之虞把信直接给荆照秋看,以示不隐瞒。皇帝要查的人耳目众多,不好动,京中他派谁去都会引起注意,只有本就失踪不见的易之虞最合适。况且易之虞办事,皇帝最是放心不过。
荆照秋拿起信看,粗略读了几行,知道自己拿错了,那是另外一封。只是这信上字迹清秀是个姑娘的字,应该便是那表妹贵妃。从所看的几行字里,无非是发些清宫里的怨言,只是语气总觉得有些过于甜了些。
易之虞极快便对燕朱道:“贵妃不用管她。当日要进宫也是她,如今受不住宫中冷清也是她,但世间事哪能事事都如她意。”
燕朱喏,心知这番无端的话假意对他说,其实却是说与这位新主人听的。这是在撇清关系,让荆照秋不要多心。
果然,荆照秋一番受用,心里微小的不舒服随即抚平,翻看起皇帝写的信。话不多,寥寥几行,中心意思却只有三个字。
查文正。
当朝宰相张平字便是文正。这是帝相不和!
帝年幼登基,时宰相张平辅佐皇帝处理朝政,后皇帝亲政仍未完全脱去宰相的控制。张平谗佞专权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十多年,朝廷多其耳目,皇帝忍他多时。这一次终于想借易之虞的刀除去这个人了。
张平祖籍衍州,本是个贫困州县,自出了一个当朝宰相后,本地的经济便开始发展起来了。尤其是张平在衍州的居所,十里长街唯此一户。京都不敢如此大肆铺张,可衍州天高皇帝远,竟似本地土皇帝一般排场。衍州百姓有句俗话,十丈长绫写不尽一门张家富贵书。
易之虞和荆照秋回京,只带着燕朱和燕青。暗自已暗地护送十一先行一步,至于那个文添祯,要自己一个人晚些去京城。
易之虞怕他中途改主意不去误了生育之时,文添祯各种发誓保证即日赶到绝不拖拉,又定下一长串的从饮食到用药的所有忌讳和事项。荆照秋看了一眼就晕了,怀孩子也太麻烦了,他以前见过的女子都没这么麻烦。文添祯却瞪着他,百般告诫,他说的都是万分正确必须执行的要务,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半分都不能糊弄。
只有这个时候,易之虞会异常认真听文添祯说的东西。荆照秋看易之虞认真的模样,什么抱怨的话和心里对怀孕的抵触都快没了。
信阳距衍州只几天的马程,因为荆照秋身体不宜久坐马车,中途停歇许多次,也在第八天赶到了衍州。
“这也太豪奢了。”荆照秋下了马车,远远便瞧见张府辉煌的大门。门口两只五人高的汉白玉雕貔貅像,巍峨的红漆大门上一对金灿灿的金环拉手,台阶是一整块的大理石铺就而成,两旁齐齐站了两排身着华丽的人。看样子,也不过是张府家中的下人而已。
他在后世见过保存下的古代建筑,只有少数遗留的王府大宅可以媲美。他待过的荆家够富贵了,可比不上这里的十分之一。
“所以说是衍州的土皇帝。”易之虞不咸不淡开口,“只有暴发户人家,才会把金银美玉全都堆砌在门面之上。什么世家贵族,连财不外露的道理都不明白。”
荆照秋听到了重点:“不外露,那你都存了哪里?”
“你想看,下次带你看。”
荆照秋暗自搓搓手,十分期待。燕朱和燕青驾着马车,问:“爷,可是在前面找间客栈落一宿?”
“嗯。”易之虞点点头,见正将近晌午,便又道,“你们自寻了食饭,我与照秋四处逛逛,不必跟着。”
“是。”
只剩了二人后,两人先就近找了一家酒楼吃饭。一路上,荆照秋已经吃过一堆吃食,这会儿又饿了。他一个人吃两个人份,不明真相的燕朱和燕青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比他们两个练武的更壮的人还吃得多,怪不得有“大肚腩”了。燕青私下里和燕朱小声吐槽,说荆照秋每天吃的那么多,还不爱动,成天想睡觉,一点儿都不怕胖成猪后爷就不喜欢他了。也不看看,肚子都凸出一圈,该少吃一点减减身上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