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端杯凑近,“四郎今夜可是留宿此?”
年轻的白脸俊生撇头对视着她,用折扇推了推她递来的酒杯,“我伤还没好全,不宜饮酒。”
女子才回过神来,遂又是媚眼一笑,“哎哟,你看看奴这记性,都是奴不好,竟忘了四郎身上还有伤。”
白脸俊生的话让那弹琵琶的女子手抖了一下。
“某是不那吃人得豺狼,姑娘不必紧张,这北狄的乐声,我很是喜欢。”
曲毕,那弹琵琶的女子惊讶,“衙内是如何听出的...”这人名声素来不好,楼内都传遍了这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好在是不常来丰乐楼的。可不但今日来了,偏偏原先弹奏琵琶的姐姐还不在,她便顶替了姐姐,头一次替人演奏,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如何不怕。
“教坊的燕乐比唐律高二律偏弱,中原以外的音乐没有法度,但大体上来说比教坊高一律多,唯独北狄的乐声比教坊乐低二律,我常年听教坊燕乐,自然听得出来。”
琵琶女心中微惊,纨绔也懂乐?而且他这般言论,应当是对乐律极为精通,“衙内真是厉害,奴的父亲是北狄人。”
丁绍德笑着挥了挥手,“喜福,带下去领赏。”
“是。”
琵琶声停,人去楼空,这楼上便只剩丁绍德与刚刚倒酒的女子侧卧在躺椅上。
“可有消息吗?”
见人都走光了后女子揣起手收回了那卖笑的脸,悲伤的叹着气,“四郎真是薄情,还以为你是来看奴家的,哼~”
“一会儿问完消息,你是不是又要去城西那茶坊找你的臻臻姑娘了?”
丁绍德撑着头,撇了一眼,“你是嫌某伤得不够重,没被打死?”
女子当即心惊了一下,忙道:“我哪儿敢呀,昨儿夜里城西的人实在太多,能瞧见你们的人实在太多。”
“所以是没有查到咯?”
女子脸色变得难堪了起来,“你平日里虽是各处玩闹了些,可也没有结什么仇家,那赌坊开在哪儿多少年了,就是奴也陪着您去了好几次,好端端的怎的就那夜出了事!”
白脸俊生撑着脑袋,用折扇捶着自己躬起的膝盖,倒是很有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她抬头凝看着女子不动,那女子明显比她年长,风姿卓越,应是历经世俗的老人了。被这样一个年轻俊生盯着怪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你倒是提醒我了。”敲定折扇起身。
有了头绪但是并不着急,不顾身上的伤将桌上那满杯酒一饮而尽。
“你这是...何苦作践自己呢?”女子是万万没想到刚刚还拒酒的人这会儿子就在她一不留神下喝了满满一杯。
喝完酒,卷握着手覆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几声。
“可要紧?”
只见她摇头,颤着大笑,眯眼深邃道:“原,世人都是这般看不起我!”
“四郎这是?”女子踌躇着眉,看不懂他的言语动作。
“我无碍,这几日多谢三娘了。”
“四郎哪里话,四郎是我看着长大的,四郎不嫌弃我这等人愿意喊我一声三娘,我自也视四郎为弟弟。”
她点头柔笑了笑,想起了这丰乐楼的内西楼顶楼是看风景得绝佳好处。
她先前被关了禁闭,后来不知怎的又被宽限了出来,不仅如此她们还从那个僻静得小院里搬到大院里去了,吃喝用度全按了以前没例行过的家制。又从娘亲那儿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要了去。
她又寻思着是不是与学士府的这段姻缘就此定下了。
想着前几日聚赌被揭发之时,她打了一个冷颤,用折扇挑起珠帘出了阁。
珍珠门帘在门楣下晃动,碰撞,发着嗒嗒嗒的声响。
她望着清风拂过的眼前,轻挑起了眉头,悚然被这柔风吹散,“看来我不仅寻花,也能问柳!”
“四郎莫不是看中了那个道士?”顾三娘惊呼的看着飞桥上的几个人,那道士穿着一身浅青道袍格外显眼。
她静站着远看,并没有作答。
顾三娘捂嘴撇笑,“我竟不知道,四郎也有那龙阳之好?”白脸的俊生仍旧不语,她转着眼珠子思索了一圈,“莫不是被我猜中了?怪不得你去各大花酒楼寻欢点妓都只喝酒不碰。”
这才让她侧转身子,“我...”她欲要辩解,一时间又找不到说辞,“皇家大院有皇家的难处,侯门深宅内有侯门的难处,你们流落乐坊的女子也有你们的难处,世人皆有难处的,我亦是如此,故而觉得未有不同,你们应当也被尊重。”
“况且三娘你知我根底,又何必挖苦我呢。”
顾三娘笑的越发灿烂,“可未曾听过哪个官人郎君会有你这般言论的,那些个俗尘女子,有些巴不得你不尊重呢。”
丁绍德轻咳两声,避而不谈,“今夜月色甚好!”
“四郎可瞧仔细了,今儿可没有月呢!”顾三娘捻着手绢指了一圈。
丁绍德盯着一片漆黑的夜空,润了润眼,晃动了几下折扇无奈的摇着头走了。
马车入了大内,只能停在外围,小柔扶着赵宛如下了车。
“张庆,你去一趟翰林,想办法询问一下神武将军的嫡子有没有参考。”
张庆点着头,“是。”
“公主,您这么关注那个神武将军的儿子是为何?”小柔不懂赵宛如的做法。
“李将军家几代人皆为名将,族中也多以武官居多,文安天下,武定乾坤。”赵宛如步伐急促,眸中深邃。
她想拉拢李家,李家郎君是与丁绍文竞争的,然上一世,谁都没有争得过丁氏。
丁府内丁绍文的随从向他汇报着消息。
“惠宁公主宴后那夜去了长公主府,但是没有在哪儿过夜而是去了许国公府。”
“许国公府?”丁绍文深眯着眼睛。
“是,”随从恭敬的低着头,“不知殿帅有没有听说工部尚书的儿子陈陆阳因寒疾导致双目失明被一个道士救了。”
“此事当天翰林院与医官院都传了一些。”翰林乃官家近臣办公之地,这些闲言也就在当头传个几句。
“可巧公主去许国公府的次日许国公就病了,没请医官院的太医,却请了那个道士。”
丁绍文深皱眉头,“去查一下那个道士!”
“唯。”
面目极为不善的随从跨门离去时迎面撞见火急火燎赶来的丁绍仁,恭敬道:“郎君!”
丁绍仁点头跨步入内,“大哥,大哥!”
“什么事情这般急?”丁绍文不慌不忙的盘腿坐下。
“大内后苑内侍省的人来了,征要各高官家中郎君的画像以及生辰。”
“爹爹不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吗,拿的是老四的吧!”
丁绍仁愣住,“大哥早就知道了?”
“这次是官家替三公主预选夫婿,先将年龄相仿的郎君画像给后苑过目。”
“大哥就不担心吗,老四如果被选中...”
丁绍文冷笑,“就老四那个样子,钱怀演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何况公主!你放心,大内的娘子们,不聋,不瞎。”
“可万一呢?”
“三公主之母杜贵妃无权势,又不得宠,即便当了驸马,又能如何!”丁绍文挑着灯芯,微一用力将烛火挑灭,“若做了驸马,便意味着远离了仕途。”于丁绍文而言,他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人。
若要尚公主,非惠宁公主不可,否则他宁愿向李继昌一样惹怒皇帝。
他看重的,不是惠宁公主的容貌,也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背后的势力。
第30章 人人道她是纨绔
内侍省的诸班内侍将名册与画像先是送到了坤宁殿, 由皇后先过目后再送去了钦明殿。
“这些都是按照圣上的吩咐, 从各个官员中精心挑选的郎君,官家与圣人都过目了,官家说了,”内侍官端着嗓子将阴柔声压低,“朕福薄,平生也只得两女, 故都怜爱之,元容也是朕之爱女, 今已及笄,婚事不得马虎, 当仔细斟酌挑选。”
杜氏饱含泪水, 福身道;“多谢官家恩典,辛苦内侍奔波。”
内侍官眯笑着眼睛, “小底该回去禀报了,就不叨扰贵妃娘子了。”
杜氏朝贴身近侍递了一个眼色, “去送送内侍。”
“是。”近侍福身, 又从袖子内拿出一个装了东西的小袋子塞给了那内侍官。
内侍官喜眯着笑眼,“娘子客气,小底告退。”
青烟环绕的珠帘内,赵静姝坐在榻上吃着点心, 一手拿着糕点咀嚼,一手侧撑着头看着走近来的母亲。
“娘亲,是谁来了啊?”
见她这般淡然, 杜氏低眉,“你这孩子,你自己的事,怎也不急的?”
赵静姝顿住将要咬下去的唇,红唇内含贝齿,贝齿下的糕点被她放下,“就不能不嫁人吗?”
“不能!”
“为什么?”
杜氏回答不出一个所以然,仅只有她的认知,“女子都是要嫁人的,没有为什么。”
“即便我不想,也非要吗?”
“是。”
“好没道理!”
“这天下没道理的东西多了去了,让你嫁人,又不是让你去受难。”杜氏坐到她身旁,替她理着耳畔的秀发,朝身后的宫人招了招手,“阿娘陪不了你一辈子,日后你总要有个归宿的。”
赵静姝皱起眉,不情愿的将那名册与画像拿过翻看。
翻看了一圈后发现都一个样子,“他们定然是贿赂了画师吧,这几个画的...还是人吗?”
赵静姝的话让一旁的几个宫人没忍住笑。
画册摆了一桌,赵静姝一一翻看,千篇一律的人让她觉得无趣的很。遂将之扔在一旁不愿看了。
“怎的了,没能入你眼的?”杜氏瞧了瞧,“我瞧着还是有几家的郎君相貌不错的,家世也好。”
杜氏不知道,赵静姝心有所属,就算那画像上的人再好看,她也不会有心思看。
“他们都长着一个样子,有什么好看的,我乏了,不想看了。”
杜氏挑眉,母女连心,“你莫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赵静姝心中咯噔了一下,慌乱间将桌上的一副画像碰落,松着的系绳散开,画像铺展一半。
赵静姝慌忙侧身去捡,低头间愣住了,熟悉之人印入眼帘。
赵静姝拾起画像展开,泛光的眸子亮了亮,对着画册上的名字找到了名册。
惊讶道:“他竟是参知政事的四郎。”
难得见女儿有了反应,杜氏也随之瞧了一眼,拢起眉不悦道:“丁府四个郎君,却只拿了庶子的画像过来。”
接着眼睛一横,冷哼道:“这个人,你不能要!”她将赵静姝手中的名册夺过,又将画像收起。
赵静姝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我嫁人的是娘亲,不要的还是您...”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丁参知府上的四郎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他年岁虽小,但恶习可不少。”
那夜自己的玉佩掉了,是他捡了,赵静姝原以为遇到了一个与师兄一般的人,没成想他竟被艳丽的妇人亲切的叫着,后来几个内侍告诉她那种茶楼与酒楼都是男子寻欢作乐的风流场所。她便也默认了他是纨绔。
“是不是常出入风流场所?”
“殿下怎知?”
“我回京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见她被一个妇人带走了。”
杜氏听了更是大惊,极为不满,“听闻他身子孱弱,谁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出入这种地方的缘故。”
“不过乐坊与各楼有人说丁四郎点娼妓只喝酒,身子孱弱会不会与这个有关?”近侍的女官低声说着自己从民间听来的传言,“还有人说他...不举...”
“不举是什么?”赵静姝懵懂的抬头问着。
她自幼入道观出家不似宫里其他的公主娘子,年长启蒙房事时有嬷嬷教导。
她的话将内侍女官问愣,杜氏拉过女儿的手,“总之你知道他并非你的良人就是了。”
面对母亲的避而不答,赵静姝猜了个大概,“就算母亲不说,我也明白的。”她本就对谁都无意,刚刚这般做只是因为那一面之缘罢了。
钦明殿议论着各家郎君,而坤宁殿内的刘皇后却单独的夸着丁相公家的大郎,殿前副都指挥使丁绍文。
“殿帅一职,不还是母亲您替他求来的吗,又有如何好说的!”赵宛如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不喜。
“怎是我求来得,这是他靠军功自个儿挣来的!”
“他是挺好的,像母亲说的,长得端庄,又这般有能力,可如何二十几岁都还未婚?”
刘娥还未来得及回她,赵宛如又自顾的说了起来,“我瞧他八成都是惦记着驸马这个位子,才一直不婚。”
“大内的人深知娘亲与我的心性,我不愿自己今后的丈夫只是个驸马都尉庸庸碌碌,起码他要能够为着大宋的江山着想,为着天下的百姓。”
“如此,那丁绍文不是正合你的意吗,你嫁与他,日后在政事上帮衬着,将来受益继...”
“不可能!”赵宛如起身,心底的厌恶让她直言拒绝,压着了几分冲动后坐到了母亲身旁,“母亲,我知道您是觉得这后苑莺莺燕燕太多,难保爹爹哪一天不会变心,后宫虽不得干政,可自古天子的前廷与后宫都是不可分开的,丁绍文这个人咱们对其认知不多,仅凭他人道听途说,既不妥,也不周全。”
听着赵宛如的话,刘娥暗惊,从江南走了一遭,什么时候她的心思变得如此缜密了,“不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