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晏璟见她的第一眼,当那日李少怀从她眼前离开时,她就不断在想,能让阿怀喜欢又不惜冒着杀身之祸的女子,究竟会是怎样的。
读书万卷,竟找不到一句话一个词来形容,又或许是她觉得那些美好的词都无法诠释眼前之人,她差点看入神。
难怪阿怀会如此,撇开容貌不谈,这举止的大度也不是一般小家小户能养出的女儿。也就能解释阿怀为何要冒险入仕。
不入仕,如何有机会呢。
“你是阿怀的师姐?”
“阿怀...”晏璟轻锁眉,都叫的这般亲切了吗。
“是,贫道晏璟。”
“凌虚真人~”赵宛如柔笑一声,“阿怀真是好福气啊。”
“姑娘,你别误会。”
“阿怀几个师姐都这般温柔,通情达理,我是替她高兴。”
笑眼过后是严肃,极为认真的严肃,“也替她道谢,你们对她十几年的照顾。”
短短几句对话就让晏璟充满压迫感,眼前这女子真的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吗?为何她觉得她有一种看不见的深沉。觉得可怕的很,同时也真切的感受到了这女子的强势。
修道的人之所以能够通人心,是因为善于观察,捕捉她们的动作,小小的习惯,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来推测过往与当下。
从而知晓其心,判断其人。眼前这人语气虽然温和,可她仍听得出三分凌厉,这掩藏的凌厉是她日久的习惯,任其如何遮掩都是遮掩不掉的。
长春观女香客最多,各个年龄阶层都有,她接触的最多的是待字闺中的世家小娘子,赵宛如给人的感觉,与她们都不一样。
“你...是皇族中人?”
她的推测是,郡主,县主,又或者是公主,不过也只是她的推测罢了。她从心底希望赵宛如回答不是。
因为她知道,师父最痛恨赵氏皇族。
第34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上一世她就觉得晏璟是个厉害的女子, 很多方面连自己都是不如她的, 可惜一把极好的刀,却甘愿埋藏于尘泥中,不愿露其锋芒。
不过,避世未有不好,因为这正是赵宛如所羡慕的生活,但她能做的, 仅是羡慕。
“是!”
庭院起风,吹响一旁的小竹林, 将枯黄的竹叶卷落,带起轻长的披帛。
金水河水面掀起波澜, 深墙阻绝河岸看不见波澜, 不染尘俗的女子眼里洞悉着世间万物,“赵氏宗亲诸多, 多放于各地任州官,但会留其子女在京, 能养于大内受教的除皇女外, 还有王女,王孙女。”
太宗九子,其兄太.祖四子,所以当今天子的堂兄弟必然不会少。
“真人深居道观却对大内之事了解如此之深。”
“郡主, 县主,又或是公主?”大宋的爵位无论是宗室还是士子,皆无世袭的惯例, 多以爵任终身,人死也将爵位带入黄土,又或者是降级承袭,而今宗室皆是降级承袭。
真真是聪慧过人,赵宛如心道,并没有作答。
“你不告诉她,应该是有你自己的盘算,你肯屈尊来这里,想必你是极在意她的。”
“她心性过于善良,以至于遇事不能果决,但我看得出,你与她这一点相反,所以我也不用替她担忧什么了。”说着不担忧其实是胡话,可是眼下她只能这般说。
“我虽不愿意看她陷入进深渊,可见她如此爱你,知道是无法阻拦的,我不知道你到底知她多少。”向这个女子灌输着李少怀的真心,以心换心,兴许能有些用处。因为晏璟知道,皇族的人最是无情,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与付出情感。
静站着,原还想请她入屋喝杯茶,不过看来应该是没有机会了,“有些事,我远比师姐你要知晓的更多,她的一切,包括身世,我都知道。”
即便听到这种话,晏璟的眸子依旧平淡如水,如李少怀的眸子一般,干净透彻,“师尊说过她命途多舛,她的身世关乎着她的命。”
“我知道,阿怀的命,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拿,即便是天也不行,若是天,我也要逆这天。”从天的手里夺回李少怀的命,这种事情,前世又不是没干过。
赵宛如的话很有魄力,让人听着安心,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安心中夹杂着细微不甘,像是自己深爱多年的东西拱手让人一般,她只得强压,“如此,她遇上你也是她的幸运。”
赵宛如喜欢与这种聪明温柔的人说话,于是走近两步,“谢你,是真心的,没有旁的意思。”
赵宛如清冷的眼里,藏着细微的温柔,藏着一份对世人的眷顾,藏得太深了,以至于她走近了才瞧见,这份温柔,与李少怀眼里的温柔极像。
晏璟忽征了一下,那不经意见露出的温柔,让她通达内心深处,眼前人也是将家国天下都深藏于心了么
或许这二人的相遇是命中注定,是她将李少怀深埋着的那颗心挖掘出来,唤醒。
听着赵宛如的话,晏璟生涩道:“施主还是叫我的道号吧,师姐听着不习惯。”
赵宛如勾勒嘴角一笑,“师姐多听听,也就习惯了。”
光顾着谈论李少怀的事了,她来找赵宛如是因为另外一件事的,“我师父的帕子是在施主这里吧?还请归还。”
“果然,太清真人真是爱屋及乌。”赵宛如并没有感到意外,从怀中将常携带于身的白帕拿出。
交到晏璟手上时又抽回,玩弄一笑,“久闻长春观太清真人之名,却未曾亲去拜访,还请师姐替宛如向太清真人问好。”
她自曝姓名,宛如二字让波澜不兴的水面泛起了涟漪,“你...”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女儿,惠宁公主,赵宛如。
这个名字曾被师父提起,而宛如与若君二字刚好相对,又偏偏...晏璟深深的锁住了细眉。
“师姐可觉得这名字蹊跷?若君,宛如,就如天生一对,又似是谁在弥补什么!”
赵宛如幽暗的眸子深不见底,让晏璟再觉得恐怖,“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师姐一直很好奇,现下,师姐可以回去问太清真人了!”她将帕子轻放到晏璟手中。
“我自会去问师父,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就是惠宁公主赵宛如!”
幼时晏璟经常跟随师父来东京,而李少怀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被禁足着不准踏入东京,直到二十岁及冠才破了这一禁令。
晏璟冷笑一声,不是她没有想到,而是她不敢往这边想,“不过也是,宗室的公主里,能说出逆天这般的话,也就只有惠宁公主。”
皇帝尚且是天之子,而这人却扬言逆天。
“我希望,师姐能够留在东京,留在阿怀身边一段时间,等春闱过后再走。”
晏璟忽征,这倒让她有些看不懂了。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收起了帕子离去。
不光晏璟看不懂,就连跟随赵宛如多年的小柔也有些不明白,“姑娘,刚刚那个什么凌虚真人,分明就是对驸马有意思,您为何还要她留在东京,就不怕她将驸马抢走吗?”
“她不会!”赵宛如眸中坚定,“极善之人皆懦弱!”这个懦弱指的是不敢争取。
“天下有至恶之人,但我不信天下会有至善之人,人皆有私心,至恶之人往往都是因为逼迫,有人逼着你去行恶,但,没有人逼着你去行善!”
小柔摸着脑袋,似懂非懂。总之,公主这话里的意思有驸马不会被人抢走就对了。
月色笼罩庭院,洒照在金水河畔,窗户隔着开了几扇,三足的香炉内点的是苏合香。
随着黑子落定,白子被颠覆而输,赵宛如将手中黑子扔回棋罐中。
“不下了!”
“元贞可是怪我棋艺不精?”李少怀捏着白子羞愧,年少时在观中便无师姐妹能与她对弈,长大后更是连师父都下不过她了。
谁知今日栽到了一个小姑娘手里,七把下来她只侥幸赢得一把。
“你落棋这般温柔...”
“道家讲究以柔克刚,而元贞能反其道,以肃杀破我之柔。”看着落定的局势,李少怀柔和的眼里仔细审度着,不怒反而惊喜。
“你怎也不急的?”
李少怀眨着润眸,“啊?原先第一把我是急的,想着幼年便学棋艺,与人对弈十载不至于此,可后面我又发现...元贞似乎吃我紧紧的,便是我如何落子,如何拆招,你都知晓,明明是第一次与你下棋,你却如同与我下了多年一般,对我了如指掌。”
“想着如此,我便也就没有气了。”
赵宛如睁着泛流光的眸子,“是啊...我这般了解阿怀呢!”
她与李少怀自相识便对弈,七年来她从未赢过李少怀,她后来的棋艺越发的精湛,都是李少怀所授。每次对弈时,李少怀都与她谈论外面的事,每次都能开化,提点她,有国事,有家事,也有她自己的私事。
七年,知根知底,如今的李少怀又如何能下赢她呢。
“可是啊,阿怀了解我吗?”她似有试探,也是问心。
李少怀看着棋盘左右想着都觉得不对劲,又听见了赵宛如这般的问话,“了解不多。”
倒是个实诚之人,“那阿怀为何还喜欢我?”
李少怀手里温温的白子被她轻放回,“因为元贞在我心里,无法衡量,只能喜欢,不信,你摸摸!”顺着棋盘过去抓起了赵宛如的手。
原本冰冷的手掌因为触碰到了柔软的胸口而变得发热起来,掌心感受着微末的起伏,那是胸口几寸下略微加速的心跳。
“元贞的手好凉啊!”李少怀又将她的手包裹住哈着气搓了搓。
她的手总是凉的,这一点在年春的时候李少怀就发现了,皱着眉心疼道:“试了那么多药总也不见好,你又不喜抱暖炉。”
“阿怀真是傻!”义无反顾的爱让她疼惜,这世间说她傻的人只有她,也只能她。
“我不傻!”李少怀勾嘴一笑,“某人是想贫道做她的专用暖炉吧?”
“你...”赵宛如将手抽回,转身背对不再搭理。
李少怀曾说过,她在她心里只有爱,她也想告诉李少怀,“阿怀也在我心里,从初见到现在,从未变过。”
张庆查探消息的速度很快,翌日一早便在院内等候,宅子的庭院有三处,李少怀住着一处,她独自住着一处,也是以防万一。
“关于顾三娘的消息有着落了。”
“不知姑娘可曾听过折家将?”
“折家乃云中大族,自唐以来的将门豪族。”张庆的话让赵宛如凝住了眼,“她莫非是折家的后人?”
“是,折御卿入我朝,为太.祖皇帝所信任,予以高官厚禄,委任军事大权,破契丹,却英年早逝于军中,故太宗皇帝痛心疾首,从而更加器重折家将,以长子折惟正继任,但由于患疾便由其弟折惟昌代替。”
“折家是和杨家能在军政上并立之家,折杨两家是世交的姻亲。”
“杨业的妻子折老夫人不正是折御卿的姐姐折赛花吗?”赵宛如抬头看着张庆,“和顾三娘又有什么关系?”
“顾三娘真就是折家后人!是折老夫人幼妹的三女,按着关系,也是要称呼折惟昌一声二哥的。”
“折氏出身折兰王族,乃是名门,怎会让其族人流落到乐坊为妓?”
“太平兴国七年魏王赵廷美谋划篡夺皇位的阴谋泄露,当时参与其中的便有一位顾姓大臣,寒门进士出身,进士及第后娶了折家小娘子。事情泄露后顾氏举家被流放至西夏边境,且永世不得回京,这顾三娘便是在这十余年间所生。”
“如今顾家就只剩她一人,年幼时母兄皆饿死,折老夫人不忍,遂偷偷让人送回了东京,又入了这丰乐楼。”
“折家是个大头,与杨家又是世交,可谓掌了大宋的半壁江山,但是折杨两家素来低调,而且京中那些权贵子弟岂是那么容易就屈尊的?”如今的局势赵宛如比谁都清楚。
“属下想着,就算顾氏身后站着的是折家,但是终究是个贱籍女子,不至于能让那些权贵子弟一个个上赶着巴结,遂又去查了查,果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第35章 剑器舞出是为谁
赵宛如轻笑一声, 觉得故事越来越有趣了, “哦?”
“姑娘还记得曾经被先帝废黜的楚王吗?”
楚王二字,牵动起赵宛如久静的内心,“楚王?”
“是,当年魏王赵廷美篡夺皇位阴谋泄露后被太宗废为庶人,而身为太宗长子的楚王秉性纯良,与魏王府交情甚好, 因替魏王求情而触怒太宗。雍熙元年,魏王郁郁而终, 楚王得知后精神突然失常,发疯发狂不仅持剑伤了侍从还纵火烧了居住的宫殿, 太宗盛怒之下将其贬为庶人, 直到官家继位,楚王的爵位才得以恢复。顾氏曾为魏王幕僚, 与楚王殿下是世交。”
张庆弯腰,低声道:“所以顾三娘身后站着的, 不仅是折氏与杨氏, 还有皇室宗亲。”
一个最不受人待见的纨绔,却牵出了这么多的人和事,赵宛如凝着张庆。
张庆便继续说着,“有着宗室与世家撑腰, 顾氏自己又颇有些能耐与姿色,那些个权贵纨绔子弟自然入不了她的眼,但她对这个臭名昭著的丁四郎似乎不同。”
“如何不同?”
“旁人寻她想要见她, 都是要看她的心情,但不管心情好坏,大多都是拒之不见的,但是这个丁绍德寻她,她却是从来不拒的。不仅如此,就是她正在陪客时,只要听见丁绍德来了,就算是那客人拿出堆山的金银她也绝不会多留片刻,也全然不顾她们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