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重复如此,但是每次都不能懈怠,反而要更加庄重,尊敬。
第三次登坛,也是最后一次,最为重要,皇帝到坛顶,祭祀官员进奉玉杯,杯中的酒称为“福酒”,皇帝饮下杯中的酒,下祭坛走到小次前站立。
亚献与终献完毕退下来站在皇帝身侧也面朝小次,接着由祭祀官将祭坛顶上的冥币,纸帛,玉册从西边的酉阶送下来。
离祭坛一百多步的南边矮墙门外有一座燎炉,祭祀用品皆被送往炉上的高台。
焚烧的侍从拿起祭品,高声报告,看到盆火照耀下的大礼使王旦点头后,将祭品依次放到燎炉内焚烧。
祭祀主管官员和陪同祭祀的官员都庄重的站在自己本位上,祭坛下面的架乐奏停时,祭坛里里外外参与祭祀大典的数十万人都肃然静立。
静的可让人听见冬风吹响长幡之声,铜盆内的火燃烧旺盛,木柴被烧的滋裂响。
掌礼官伸长脖子提亮嗓音,高声呼,“赞一拜!”
数万人连同皇帝在内齐刷刷的跪下,衣服蹭皱的声音响了片刻有余,到此,这祭祀大典就算圆满完成了。
近侍们手二百多根持橡烛排列城仪仗队跟随皇帝从小次回到大次,将祭服换回皇袍皇冠再登上大安辇。
辇是由人抬的,而大安辇与玉辂很像,但是比玉辂还要大,四边垂挂着大带,辇上有陪辇官立候。
见皇帝登上大安辇,传令官呼唤道:“起乐!”
矮土墙外围东门等候的教坊乐队便开始奏乐,先由军乐队奏乐。军乐队,顾名思义。
一名身穿盔甲的武士上场,手持短刀剑舞着一段名为“曲破”的舞,此曲乃太宗亲制。
舞毕后,一名着绿衣的教坊司官员上前进献颂词,随着音乐的奏响,禁军队伍内的乐队也跟着一起吹奏,顿时整个郊坛都被声乐所震动。
曲罢,仪仗队整装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郊坛回了青城,这时候天还没亮,远远的看去,青城西南方向如一条火红的长龙在滚动。
回到青城,百官们换上常服进入殿中,大宋官员之多,能够入殿参加朝议的五品以上的官员也多,如今站了满满一殿,手持笏牌齐刷刷的跪下,恭贺道:“恭贺陛下顺利完成此次祭祀大典,天佑我朝,万岁!”
赵恒理了理皇袍的大袖子,对今日的这些安排部署,禁军保卫工作的缜密甚是满意,威严道:“赐茶!”
偏殿的众侍从宫人早早就备好了温茶,只等候皇帝的令下。
“今日三哥对殿帅您的表现甚是满意呢。”
丁绍文温润一笑,“蒙官家器重,不过,臣已经不是指挥使了。”
“是与不是?”赵衿捂着嘴轻轻一笑,这是学着殿前禁军的喝探,“有何关系呢,不过只是称呼罢了。”
长公主提点之话倒是让丁绍文心中微惊,“微臣惭愧,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官家信任。”
赵衿再次柔笑,“殿帅能力出众,三哥哥是看得到的,贬不过是给众人看,殿帅如今做的这般好,升回指日可待。”
赵衿看着面露温和的人接着道:“又以,太急功近利也不太好,殿帅是聪明人,适得其反总是不惹人悦的。”
丁绍文微微抬起头注视了长公主一眼,突然的示好,让他不由的忧虑了起来,只是未表露于情,仍旧谦恭道:“听公主训言,伯文,受教了。”
茶酒喝完后,皇帝的车架,仪仗,以及禁军的铁骑,武士,乐队回到东京,从南薫门入城。
圣驾所经的道路两旁,不仅有百官迎接皇帝的幕张,还有富贵人家搭设的棚子,使得道路两边没有一点空闲的地方,比庙会,灯会都要热闹得多。
皇帝的队伍一来,棚子里的人起身,路两边的人不断向前拥挤,使得阻拦的禁军使尽了力气横长戈顶着,临街的窗户被打开,不过天子是不能被俯视的,胆大的人便偷偷侧在窗边窥探。
李少怀在人群中被挤了出去,十分无奈的摇着头,“不争则退,争则进,进需狠,”她看着争相看天子而拥挤的人群,“奈何,争之不过呀。”
“你还未争,怎知争不过?”
“是啊,我还未争,怎知争不过。”李少怀理着衣袖笑了笑,突然瘦骨的手顿住,“不行。”
“嗯?”
“不争不知。”李少怀放下手,柔和之色微变,“但我,不但要争,还要争赢。”
与师姐谈论间,一个年轻小厮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李少怀,便弯弯绕绕挤到了她身边,“可是玄虚真人吗?”
李少怀侧身,“是?”
“我是内翰府上二娘的厮儿,我家二姑娘想见您。”
李少怀皱起眉,欲要跟着他去,手臂被人从身后拉住,“若君!”
李少怀转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有分寸的,你信我。”
李少怀眸子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明亮。
—吖— 街内巷子一扇久闭的窗户被打开。
厮儿带着李少怀去了城西内巷中的一家茶楼。
钱希芸在楼上的雅间坐立不安,她本该是在家中祠堂思过的,但是昨日冬至钱怀演随皇帝祭祀去了,她便趁机偷偷溜了出来。
第50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李少怀踏入房间, 轻声将门关上, 站定在钱希芸身前。
见李少怀与之前无异,还是那般丰神俊朗,钱希芸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我都担心死师弟了,本想去探望你, 奈何爹爹罚我在祠堂思过。”
钱希芸三步并做两步走近,拉过李少怀的手, 抽着鼻子道:“不过见到你无事,我就放心了。”
李少怀轻皱着眉眼, 将手抽离, 走至窗户前将窗子关上,“你找我, 有什么事?”
对于李少怀突然的冷漠,钱希芸不知所措, “师弟...你是在怪我吗?”
李少怀颤笑一下, “我怎敢怪你呢?”
钱氏以为李少怀刚刚只是玩笑,以为她还如从前那般。李少怀被无罪释放,钱怀演告诉了她,礼部原本划去了李少怀应考的名字如今已经被重新加回去了。
她再次上前拉起李少怀的手, 委屈道:“丁绍德那件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无奈…”
这次李少怀反应极快, 没有给钱氏机会,钱氏一走近,她便退离几步之远,深邃起眼神,冷冷道:“难道,那人不是你害得吗?”
李少怀的神情,态度,钱希芸第一眼以为是错觉,可如今她看明白了,心中酸痛道:“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那药量不至于的,只是谁知那女使不知轻重...”
李少怀凝着幽墨的眸子,“害人便是害人,何关乎轻重?”
眼神越来越冷,凌厉道:“因你不喜,你便可害人,因你不愿,你便要杀人,你入观十余年,如何对的起师父?”
被父亲训斥,突然又被一向温和的师弟训斥,钱希芸心中一下委屈至极,“是我害人,可那又如何,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被万人崇敬的道门尊士,而我呢,被迫还俗,还要被迫嫁给一个世人都唾弃的纨绔。”
钱希芸的话,发自肺腑,颤动着李少怀的慈悲之心,她缓和了一些态度,“所以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之所以千方百计想毁了这门亲,师弟你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李少怀背过身道。
“你不明白?我看上的人,你不明白?”
冬日之火,逐渐被冰冷的雨水浇灭,“你看上的,不过是我的躯壳,以及,你知道我向礼部递了状投,而你,天底下最悉我之人的你,是算准了我会成为天子门生。”
李少怀的语速渐渐变慢,连同声音也变得低沉,“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在中第后,到你府上提亲。”
听着李少怀戳中她心思的话,钱希芸颤着身躯顿坐在了椅子上,失神道:“呵,你又不是我,你如何...”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李少怀红着眼睛,目光凌然,“只是我今日与你说明白。”她走近,重声道:“我入仕只为一人,但绝不是你。”
李少怀反常的话更让钱希芸震惊,以及不甘,她亦怒红着眼斥问,“那你为何要顶罪?”
“我替你担罪,是因为我敬你,我与你自幼长大,幼时我被人欺,护我的人总是你,于我而言,你比大师姐与我还要亲。”钱氏虽也总喜欢欺负她,但不过都是一些玩弄,钱氏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尤其是护李少怀,道观内师姐妹众多,她出身江南第一大族的钱氏,曾当众言,只有她能欺负她的师弟,痛定思痛,“这情当是我还你的。”
她做不到极为无情,只是不知道为何,她放下了从前所有的温和,不是因为真正的绝情,而是她害怕自己,继续优柔下去,会失去的更多。
谁也不愿长久生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
因为澶渊之胜,今年冬至还多了一项下赦。若是李少怀的案子是在前几日发生的,即使没有公主的帮忙,赶上了这下赦,也是能免除死罪的。
宣德楼楼下有一座彩楼,红布连接着彩楼与宣德楼,楼上有一只金凤,金凤口里衔着皇帝的赦诏,楼前竖立着好几面大旗,有一面最大的旗子与宣德楼一样高,叫做盖天旗。
皇帝所行之处皆竖旗,他身后则跟随着一面由武士举着的大旗,“次黄龙”,此旗旗高五丈,上面画着龙虎,山河。
赦免仪式由皇帝登上宣德楼,楼下宫廷乐架音乐奏起。底下官员击柝一声,声音如同夜里更夫的打更声。
楼下竖立起高十几丈高的竿子,竿子顶端有一个大木盘,木盘上有一只金鸡,故而称为鸡竿。
金鸡尖嘴处吊着一条红幡,上面用飞白体写着“皇帝万岁”四个大字。木盘底垂下四条攀爬的彩带,四个红头巾的壮汉沿着彩带争先上去。
“那个少年是谁?”皇帝站在宣德楼上看着攀爬绳索身手矫健的少年,欣喜的问道。
周怀政仔细瞧了瞧,“好像是神武大将军的长子李公武。”
这寒冷的冬日,四个人都穿的极少,赵恒笑了笑,“将门虎子!”
最后,由少年最先登顶得到了上面的金鸡,少年站立木盘前,“万岁!”声音洪亮,使得整个宣德楼都听见了。
使得龙颜大悦,“赏!”
绳索绑着赦诏沿着红布从金凤口中被慢慢放下,降落到彩楼的时候,由绿官服的通事舍人接过,打开高声宣读。
头戴簪花,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的狱吏将开封府与大理寺穿红色,黄色布衫被赦免的犯人带往宣德楼前。
——哐——
鼓声响起。
狱吏将囚犯身上的木枷打开,被释放的犯人们齐刷刷的俯首高呼,“万岁!”
兵部的军乐队再次奏响音乐,戏子登台,表演杂剧与歌舞,御龙直的武士也登台,抽出佩刀进行对打。
赵恒摸了摸齐整的胡须,“赐茶!”
宫人们将备好的茶端出,一一端到百官身前。
到下午,赦免仪式也完成了。
各级将领,侍卫司,殿前司的禁军遣返,马队撤离,六军井然有序的返回各自营地。
冬至祭祀过后,以丁绍文此次部署得力,复升为殿前副指挥使,赏钱千贯。
丁绍文回府后关着书房的门,拿着木把手的铁夹夹着炭火,铁盆内的火原先烧的旺盛,由于他的心烦意乱,使得木炭不再成堆,零零散散的嵌在灰里。
“你说,官家是什么意思?”
他夹着火红的木炭,放到一个刚燃起星火的黑炭上,“他还让我在殿前任职,又复我官职。”
“殿帅...或许官家,想让您尚长公主。”
那日皇帝特意安排丁绍文护送长公主的车架,千万人看着,用意十分明显。
铁夹下的红炭在用力下碎成了几块,“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吱——
一阵冷风席卷书房,丁绍仁迈着欣喜的快步,“恭喜大哥官复原职,还得了官家的赏赐。”
踏过门槛至内房时,看见丁绍文沉着脸,“大哥这是?”
“三公子有所不知,官家欲将长公主嫁给大公子。”
“什么?”丁绍仁惊呼,“怎的变成长公主了?”
“朝中无新秀,大公子可是诸小娘子眼里的良人。”年轻侍从说着。
“那这可如何是好?”丁绍仁似乎比他长兄还着急。
“新秀?”丁绍文暗垂下眼眸,突然想起了前日皇帝赏赐了那夺金鸡的少年,“倒是有一个合适的顶替之人!”
丁绍文撇笑,“还能去掉一个朝中对手。”
年轻侍从惊疑,“莫不是,神武大将军的儿子,李遵勖?”
看丁绍文的神情,侍从知道自己猜对了,“可如何要让他成为长公主的驸马?”
丁绍文将铁夹放下,从矮凳上坐起,“应该思考的是,如何让官家发觉这个新秀!”
“他报了文武两举,应该是不难的。”
“不,是要让官家格外注意到他。”
丁绍仁缕清兄长与侍从的对话后,小声进言道:“走,贡举?”
“应举之人数千,有才者不少,他未必就能胜过那些人。”
“倘若,因为是官员的失职,另一官员纠错上报了官家,会不会...”丁绍仁觉得这计策太阴险,怕大哥不喜,便言止。
丁绍文转身,“如何?”
“老师是今年的考官,他虽是趋炎附势之人,可也有一点他的过人之处,那便是他对文人正直,他管辖的考试是绝不会容忍舞弊,以及官员失职导致人才被埋没的。”丁绍仁走近丁绍文压低了声音,“大哥您与刘师道是同僚,而刘师道与陈尧咨交好,陈尧咨又与老师素来不合,或许可以利用他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