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心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因为一旦降生宗室,或成为外戚,就意味着要远离政坛,食君俸禄却不用做事,伴着长久的富贵。
这到底是宠极还是有别的目的他们无从知晓。
礼部来传旨,丁府上上下下的都沸腾了,亲接圣旨,听着礼部官员传达的旨意,他们比外面那些不知情的人更加震惊。自家最不成器的郎君,自幼斗蛐蛐,斗鸡,吃喝嫖赌,凡纨绔所好他都样样精通,而之后居然在春闱里中第了,如今还被官家看上指婚三公主。
今时不同往日,一旦高中成为天子门生,一切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成为可能了,中进士带来的荣耀,对于一个平民家族来说,一人中第或许能牵动整个家族的盛衰。
东京脚楼旁的茶馆有人议论着,先被赐婚的居然不是惠宁公主赵宛如,而是那位刚回宫不久的三公主。
其中缘由旁人不得而知,只有丁绍德自己明白,母亲因不知情而愧疚、嚎啕大哭了几日,府中下人还以为她是喜极而泣。
“各取所需...”丁绍德担忧的不是自己的安危,俯瞰着前方宣德门后的皇宫,所思亦在宫内。
“官人还要听曲吗?”女子抱着琵琶走至她身后。
丁绍德侧头,印入眼帘的女子极为眼熟,看到琵琶时他才想起她是去年自己所称赞过的北狄女子。
“三娘她前段时间有事出去了。”
“有事?”丁绍德轻拱起眉头,“她回了楚王府?”
女子见眼神急切于是点头道:“ 乐平郡公逝世后楚王长子延安郡公派了人来接。”
丁绍德深幽起眼眸,“延安郡公吗...”
楚王长子赵允升,皇帝两度赐名,幼年时养在其祖母明德太后膝下,太宗时楚王赵元佐因纵火被废为庶人,今上继位恢复其爵位,加检校太师、右卫上将军,赵元佐称病不朝,皇帝许之,由其长子出第。
楚王府内。
“爹爹还是喜及三娘,三娘一回来爹爹的病就好了。”
赵元佐听闻魏王长子赵德恭病故后再度发病,忙坏医官院一干人也不见好转。发病之际嘴里念叨着顾氏,不得已赵允升才将顾三娘强行接了回来。
“你们打算囚我多久?”
顾氏的话让赵允升瞥起了英眉,“三娘觉得这楚王府是囚笼吗?”
顾三娘没有回答他,赵允升轻叹一口气,负起双手,“前几日我从大内回来,官家下旨,赐婚三公主与丁绍德。”
“赐婚?”顾氏似有些激动,转身问道:“为何没有消息?”
“因为申国公的丧事,所以此事暂且搁置,但是圣旨已经通过三省下达了丁家,丁绍德与三公主的婚事已成定局。”
“那她...”
赵允升知她所思,“听闻是三公主自己向官家求的,官家就直接下旨了,丁家没有拒绝的机会。”
三公主向皇帝请旨赐婚,要下嫁的人竟然是丁绍德,让人难以置信。
但顾氏不觉得,反而低头为丁绍德不平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爹爹早言过让你与丁家撇清关系,那丁绍德也并不是能够托付终身之人,如今可不是我们逼迫于你的,这是官家的旨意,爹爹也无法。”顾氏对丁绍德之事,赵允升早有耳闻,碍于副相的权势才没有去找丁绍德的麻烦,但是楚王府一向不喜欢丁氏。
“四郎呢?”丁谓在接到圣旨后的几天心急如焚。
“四郎君去了丰乐楼!”
“去把大郎唤来。”
丁绍德被赐婚三公主丁谓不仅不喜,反而更加愁了。
“爹爹,您唤我?”
丁谓递给他几本册子和一张帖子,“前些年你还未出第时可还记得朝中的立后一事?”
丁绍文点头。
“后来我与曹将军联手买通御史台各官员,得以压下众异,如今这旧账被一个仓部的小官给查了!”
丁绍文看着空缺的数目皱起了眉头,“这么多…”
旋即又发愣的看着父亲,“父亲是想…”
“是,我已经派人回了帖子去钱府,原本计划是绍德,可如今官家赐婚于他,而绍仁落第钱府断然不肯,唯今之计,能救丁家的就只有你了!”
丁绍文拉沉下脸。
“钱氏祖宅在江南,钱家乃江南首富,钱希芸是嫡女,娶她不亏。”丁谓急道。
丁绍文清楚钱二娘的为人,“想不出其他办法筹集银子吗?”
“绍文,你就当救救丁家吧,如今惠宁公主驸马内定了那李若君,官家与圣人明面上不说,却不反对他们来往,这就已经说明二圣已是默许了,赐婚是迟早的事。”
听到此,丁绍文咬牙切齿暗恨,“好,孩儿可以娶她,不过日后如何待她孩儿可不保证。”
“好。”丁谓松了一口气,欣慰道:“四个儿子中,只有你最让我省心呀。”
丁府回其钱府的草帖子,由媒人送达。
钱怀演接到帖子见了媒人后大喜,“这下你可满意了吧,官家赐婚,草贴上所署之名是丁家长子丁绍文。”
然而钱希芸心中的高兴并没有多多少,不过也不失落,反而理所当然,“我是嫡女,自然要嫁长子。”
又想着丁绍德中第,被破格重用,“如今被看重的,不是丁绍德吗?”
“他被指婚给三公主了!”
——啪嗒—— 茶杯被她重重放下,“指婚?”
惊讶道:“官家怎么会看上他?”
“是公主亲自求的,点名道姓只嫁他,呵,你不肯嫁的人,如今成为官家的女婿了。”
丁绍文愿意娶二娘钱怀演多少是知道一点情况的。
“这几日我们会将细帖子写好,之后丁府会上门提亲,你嫁过去后,驸马就是你的小叔子了,丁府是满门进士的书香门第,你入了府后定要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听到了吗?”
原本的夫君变成了小叔子,原本就想嫁的人,如今帖子已经来了,不似之前与丁绍德的婚事那般拖沓,敲定婚事丁家都快要上门提亲了。庶子她不肯,如今长子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钱怀演为次女婚事可是煞费苦心,豁出老脸才求回了这门亲,见她还这样扭捏,压着心中的怒火道:“你莫要犹豫了,圣人喜爱伯文,因惠宁公主驸马人选一事,吏部那边正在审核升迁。”
听到此,她才平衡了一些,“知道了。”
第71章 丁府与钱府的婚事
蘸墨的竹笔落定, 将申明曾、祖、父辈三代人, 以及定亲之人的身份,田产及官职的细帖子写好后,执笔人呼唤来下人。
“酒可准备好了?”
“回阿郎的话,准备好了。”
“好,去将大郎唤来。”
“是。”
丁府的前庭院内摆着一大担许口酒,酒瓶用花络罩着, 上面装饰着八朵颜色鲜艳的花和八个银白色的花胜,担酒的担子用红绸缠绕。
两个媒人头戴盖头, 身穿着紫色的小坎肩一早就等候在丁府。媒人也分等,丁家找的媒人就是最上等的, 专替官宦人家与宫廷里的显贵说亲。
媒人两人同行, 婚事若定,她们则负责来回替男女方传话。
在问过丁绍文没有异议后, 丁谓差人将酒与细贴送去城西。
金水岸的翰林学士钱府,朱门大开, 门前清扫得干净。
“家主, 丁府的“缴担红”送来了。”
钱希芸没有在自己的闺阁,而是偷跑到了前院。
媒人将细贴子拿出,“内翰,这是丁殿帅的细贴子。”
钱怀演笑眯眯的接过, 侧头朝女使示了一个眼色,女使从袖子内拿出一袋银钱塞给媒人。
“爹爹。”
“你怎么出来了?”
收了打赏的媒人见着钱希芸真人后大惊呼,“嗨哟, 这就是内翰的二娘吧,长得好生俏丽呀,与那殿帅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钱希芸并没有因为媒人的奉承就给她好脸色,“帖子!”
钱怀演摇着头将手中的草帖子递给她,语重心长道:“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这门婚事门当户对,殿帅举世之才,娶你已是你的福分,你也该知足,往后你就莫要在多言了。”
祖辈父辈匆匆略过,她看着丁绍德的官职,“归德将军...”
“是从三品的武散职。”
“爹爹是正三品的翰林学士。”钱希芸笑了笑,“就不怕您未来的女婿超过您吗?”
钱怀演向内招了招手,女使将准备好的两瓶淡水,五条活鱼,与一双筷子呈上。
“迟早之事,不会久矣。”
他将这些都一一放入丁府送来的酒瓶中。
“好了,这是女方的细贴子,劳烦。”钱怀演将细贴子递给回丁府的媒人,另外一个媒人则留在钱府传话。
男方挑酒来,女方在酒瓶中装入清水,鱼,筷子,再送回去,这个叫做,“回鱼箸。”
媒人拿出一支金钗笑眯眯道:“丁大相公说了,这门婚事他甚是满意,丁殿帅也钟意,所以相看的“插钗子”一事就不必了。”她将金钗递给钱希芸。
原本回鱼箸之后,男方都会由母亲或者一位亲人陪同亲自去女方家中相看一下未来的媳妇,若看中了就用一支金钗插在女方的帽子上,若没有相中,就留下一块彩缎给女方,意为压惊,但也代表着这门婚事不成了。
婚事若成,男方家回去商定小定或大定的时间。
而丁钱二人为同僚,每日碰面,大定的时间早就定好了。
亲事定的快,下礼也下的快,仅仅过了几日,丁府就正式登门下财礼,商议成婚的日子。
丁府与钱府的婚事,三书六礼一一不差,只是时间紧了些,东京城的百姓以为丁相公是想赶在四郎尚公主之前先替长子娶妇,才不失长幼有序。
最后的大礼之日定在了六月中,也就是端午的十日之后的五月十五,钱府的喜帖于月初就开始派发,在此之前钱怀演已经差人回了江南祖宅传此喜讯。
丁钱两家喜结连理的消息传遍朝堂,殿前司,侍卫司的官员纷纷向丁绍文贺喜。
翰林院的人也都贺道钱怀演,得了一个乘龙快婿。
殿前副都指挥使娶的是翰林学士钱怀演的次女,两个书香门第,这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只不过丁家牵扯到后宫,背后难免会有一些细碎的议论言语。
惠宁公主的驸马人选,多数人都以为会是丁绍文,“听说了吗,这个月月中殿前副都指挥使归德将军就要迎娶内翰家的二姑娘了。”
“不会吧,殿帅身居高位,不是传闻有好几位公主...”
“嗨,长公主下嫁给了李将军之子,就连最厉害的惠宁公主...”说话的人朝着仓部书房回看一眼,将声音压低,“如今跟咱仓中好着呢,而三公主则被指婚给了丁御史。”
“哪家要有喜事了?”李少怀从屋子里出来。
这事宫内已经传开,他们望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仓部郎中,恭敬回道:“回仓中,是丁殿帅与内翰府的二娘。”
“二娘...”
李少怀听到熟悉的名讳时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些触动,看了看日晷的时辰,嘱咐道:“已近夏日,天气燥热,端午留值之人当需多注意些,各库房院中角落水缸里的水要时常去查看,确保水满,以备不时之需。”
“是!”
明日的五月初五,是端午节,朝廷给官员们放了假。
“仓中可是与那钱二娘...”一路上,孙常似看出了她的心思。
临端午,宫外的街旁两道布满了卖桃,柳枝,葵花,蒲叶的商贩。
李少怀走到一家商铺前,拾起一株艾草,“汤阴,伏道艾。”
“官人不仅长得俊美,眼光也是极好的,这可是产自汤阴与伏道的上等艾草,昨夜刚到的,车马昼夜不停。”掌柜见着一绿一青的公服立马来了精神。
“我去过汤阴。”李少怀将艾草放下,一同放下的还有随身携带的一串铜板。
不过他没有带走艾草。
“官人,您的艾草!”
孙常摇头与商贩解释道:“我家仓中府上所过节日皆有人操办,不缺这个。”
掌柜的店开在皇城脚下,能听到的宫廷趣事自然也不少,“官人是仓部郎中李若君,今年春闱的榜眼?”
掌柜的擦亮了自己的眼睛,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孙常轻叹一声追赶上李少怀的步伐。
许久后李少怀才回道:“钱氏与我同出师门。”
“原来是这样。”孙常紧跟其后,“这是喜事。”
“十三也觉得是喜事吗?”十三是孙常的小名,他并非功名出身,家中排行十三,但是因幼时南方战乱,父母亲族皆在逃难途中而亡,只剩他一人孤苦无依到了东京城。
后被陈尧叟所救,因其聪慧成为了长子的书童,长子早逝后,又在其举荐下入了户部供职。年纪虽小,不过人十分精明,在户部多年也未曾出过差错。
“下官觉得,仓中的师父是太清真人,能得太清真人教授的弟子自都是不差的,江南钱氏素来是大家,而丁家也是满门仕宦,朗有才,女有貌,门当户对。”
“你真这么觉得吗?”临到门口时,李少怀顿住脚,回首看着他。
“下官...”
“我看重你,留你在身边,就是觉得你有他们没有的气节。”
孙常将头埋低,“前几日丁绍文仗势找了户部的麻烦,您一人将麻烦扛下了,被吏部记了墨笔,他以公徇私,怕这温和也是表面装的。”他连官职都不喊了,直呼其名,“好在公主眼光是极好的,看上了仓中您,公主虽傲,可却真实,就与仓中您一样,内里的善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