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绍文想要在众人跟前让李少怀出丑,也要在众人面前传达出惠宁公主选错了夫婿,以此羞辱。
借故沈昭这一出,是想直接让李少怀处于众矢之的。
白衣少年,身手矫健,马术精湛,连轻功都这般飘逸,进士及第,短短月内连升几级,皇帝厚赐宅子,前途不可限量,无论哪方面都是令人心驰神往的。
白马从旁飞快的略过,宜都县主嘴角上扬着,似乎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怪不得我那姐姐会看上你,红颜祸水似乎也适用男子,我倒要看看你与沈四娘闹了这么一出,大内还会不会接纳你!”
“我的天,男女授受不亲,这也太...”
“我的谪仙真人怎能和一个俗气的女子共骑一马呢?”
“分明就是趁人之危,还谪仙,我看他实则是一个伪君子。”
“看那沈四姑娘不反抗的样子,莫不是二人私下已经定了终身?”
“不会吧,李若君不是拒绝了沈家的提亲吗?”
“或许之前拒绝了,现在看到沈四姑娘真容之后又反悔了呢?”
沈昭今年虚岁十三,豆蔻年华已初有大人模样,与其母年轻之时极为像,眉梢眼角间藏着秀气,肌理细腻,骨肉均匀。
震惊之后引来一阵喧哗,各家纷纷议论着,纷纷看向沈家,看看沈家如何解释。
沈夫人哪里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啊,打个球为儿子铺个路而已,如今却闹出这么多幺蛾子。
“完了完了,天不佑我沈家,不佑我沈家啊!”
沈夫人惊慌道:“赶紧击鼓,赶紧!”
“登徒子,我这就回宫去告诉姑娘!”巧的是,秋画早早就醒来了,要不是孙常拉着,和这么多人在场顾及着李少怀的颜面,她早就冲出去了。
李少怀赶上丁绍文,也相应的横了他一下,再没有留任何情面与分寸。
——砰砰砰!——
鼓声响起,意味时间到了,沈昭以一球之多险胜宜都县主。
李少怀与沈昭今日这一出的事情,恐怕等端午击鞠散场之后就要传遍整个东京城了。
第75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沈夫人历经几朝,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沈伯, 快去叫大夫!”急中生智下,沈夫人失声,惊慌的大叫了起来。
让众人想起了李少怀与沈四姑娘共骑的缘由,误以为沈四姑娘是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
球场上下来后,沈家下人围了一圈,将她们围得严严实实的。
“你别拉着我, 我要去捉奸...”孙常拉着干瞪眼的秋画。
“你别去呀,你去了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家仓中可就惨了。”
秋画回转身子,气的直跺脚, “他就是仗着我家姑娘的喜欢, 以为我家姑娘不敢休夫...不就是有几分姿色吗!”秋画越发的觉得,李少怀的脸越来越白。
大夫匆匆赶来, 事先沈家就将说辞交代好了,大夫把完脉后按着念了一遍, “这是一副安神的药, 每日辰时煮沸喝下。”
“多谢大夫。”
“奇怪,那李若君不是也会医术吗,听说比大内的医官使还要厉害。”
“真的假的?”
“不信,你问问三郎。”
陈家还在丧期中, 沈家的面子不好驳,便派了陈尧佐的三子陈学古前来赴宴,“是, 李仓中于我们家有恩,二哥哥的病是他治好的,祖母也格外喜欢他认了义孙。”
陈学古之言无不让人瞪大眼珠,赵姓宗室逝去皇帝都未曾停朝,而陈省华病故却停朝三日追赠国公,冯老夫人因此获封诰命,一大家子的显贵。
“李仓中施救之恩,妾身感激不尽,若不是仓中,小女身子骨孱弱,恐不知如何是好。”
李少怀轻点着头没有回话,她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脸上木讷着,心中困苦着。
三言两语沈夫人就将这充满议论的球会给说下去了,不过流言一旦成为流言,那么就很难止住了,即使场上顾及着主人颜面不说,难保回去后不会在后院内传起。
日薄西山,马场内的宾客在几番吃酒祝贺后悉数离去,马蹄踏着青砖,车轮轱辘碾压着青草,城北的郊外瞬间热闹非凡。
沈夫人将那最后的彩头给了李少怀,她连着盒子一起给了沈昭。
鼓声响起时,李少怀就匆匆跃下了马,唯恐避之不及,在之后对着她更是拘谨的说话都要隔着数尺。
马场的庄子内,“往后,不要这样任性了,舍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檀木盒子静静放在沈昭身旁的书桌上。
“我只是,见不得他这般威胁你,我只是,替你...”
“他就是想要激怒我,可无论他怎么做,他都不可能激怒我了。”丁绍文是想要在众人眼前将其比下去,让她知难而退。
“你与公主是情投意合么...”从李少怀今日种种语言,沈昭可以得知,她与惠宁公主的传言,是真的。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李少怀的话让她躯身一颤,风干的砚台重新被墨笔蘸湿,沈昭提笔写下了两行字交给她后转身离去。
支撑房梁的圆木卷帐处,她侧头,“总有一日,我会站在你身前,让你不敢退!”
低头望着帕子上染开的两行字,“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李少怀心中五味杂陈。
日落之后,脚楼,茶肆,大街小巷都传出了议论,传来传去,画蛇添足,假的也成真的了,传言更甚时还有直接说沈家的四姑娘与户部的仓中李若君私通。
坤宁殿
小柔收拾着震碎的白釉瓷杯,蹑手蹑脚的从房内出来。
秋画迈着急促的步子问道小柔,“姑娘呢?”
“姑娘在你今早走后就晕倒了。”
秋画伸长脖子往内屋瞧着,焦急道:“太医来瞧过了吗,怎么回事?”
“太医瞧过了,说是近日天气反复无常姑娘染了风寒。”走了两步后,小柔觉得秋画有些不对劲,顿步问道:“你这个样子,莫不是宫外出什么事?还是李仓中?”
秋画皱眉道:“你是不知道今日的球会,那些世家小娘子看李仓中的眼神,就像能将人吃了一般,不光那宜都县主对仓中眉来眼去,就连那沈家四姑娘都拉着他一同打球。”
秋画的说辞小柔也不觉得奇怪,“他确实有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就连咱们姑娘都着了他的道,又何况那些个俗人呢。”
秋画摇着头,“中途沈姑娘的马受了惊吓差点摔了...”她将声音压低,“李仓中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马上,二人依偎在一起亲密至极!”
“如今她们同骑一马之事,外面都传开了...”
小柔手中差点再次一滑,幸而秋画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不至于杯子二次摔碎。
“这事万万不能告诉姑娘,张庆背着姑娘去唤李仓中了,一会儿来了你叮嘱一下他们,至少要等姑娘病好之后再说。”
沈家请的世家里有外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宫中的嫔妃提及此事,顺着就传到了刘娥耳中。
在端午祭奠完后,先是赵恒亲自去坤宁殿探望了她。
半碗去寒的汤药服下后,赵宛如倚靠在榻上,“这些事让小柔来就好,母亲...”
刘娥将碗放下后朝宫人内侍们挥了挥手,看着女儿憔悴模样,她甚是心疼,“昨儿还好好的一个人。”
“女儿无碍,还能下床走动呢...”
刘娥制止住她,“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是想今日端午出宫去吧。”她皱着威严齐整的眉,“贞儿,你是爹娘的心头肉,为了一个...”刘娥语顿。
“或许他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
“母亲还是不愿意接纳她么?”
“他...”思及今日后宫嫔妃传的言语,她心中压着怒火,“他有什么值得我接纳的吗?”
“嗯?”母亲眉间的怒还是被她察觉了。
刘娥替她捋顺耳畔微湿的秀发,“今日沈家的马场上,外人传他与沈家四姑娘有染。”
“不可能,她们都没有见过!”
“张贵妃家的外男亲眼所见,她们同骑在马上,贞儿,两个未婚的男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宛如脸色苍白,唇色如是,母亲的愤怒话让她越发的憔悴,憔悴来自心疼与慌张,“同骑?”
刘娥越发气愤道:“即便是因为施救,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你,有没有想过沈姑娘的名节!”
“出了这样的事,他还有什么脸面成为我们赵家的女婿。”
父亲来看她时,只字不提宫外之事,母亲来是因为藏不住怒气,被她察觉了。她们的婚事关键在于母亲的同意。
憋着一股埋怨,“那还不是因为你与爹爹迟迟不肯下旨赐婚,她若成为了驸马,那些人又怎么敢呢?”
“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说话?”
“姑娘,李仓中到了!”
刘娥站起甩着衣袖,“混账东西,后宫禁地,谁让他来的,坤宁殿又岂是...”
“娘亲!”赵宛如扯着红色的袖角,虚弱之态道:“是我命人喊她来的。”
眼中之柔,是情根深种,此眼神像极了赵恒,令刘娥心慈,“她们都说你像太宗,其实你最像的,还是你爹爹!”
刘娥出了侧殿,华灯初上,殿内灯烛闪耀,殿外细雨绵绵,威严俯看着躬腰的李少怀,冒雨狂奔的人绿色公服湿了大半。
“汝可知道,驸马二字?”
“附,副马也。魏晋之后,谓之皇婿。”
刘娥瞪了她一眼后带着一干人离去,这是坤宁殿侧殿,当是惠宁公主的闺房,皇后既然没有赶她出去,又被问及驸马二字,李少怀或多或少猜到了些什么,心中也有了些底气,轻呼一口气理了理衣服后入内。
最难一关在胆颤惊心下过去,临到内屋门口时又被人冷眼相对,看着小柔的样子,李少怀知道秋画应该是将事情都传回来了。
抖着宽大的袖口,露出腕骨,轻推门而入,门声至,屋内的珠帘静垂,烛光闪烁。
黑色的靴子踏入,使得干净的地板留下一排浅湿的脚印。
“你来做什么!”赵宛如躺在放下帐幔的榻上,见她进来翻转身子背对着不肯看她。
“让我看看!”
李少怀想探脉,手才刚碰到就被甩开了。
“你去找你家四姑娘,温香软玉岂不快哉,何必来找我这个病秧子,寻不痛快!”
“怎就成我家的了,若是我家,那不也是你家的,要找,也是咱们一块找。”
赵宛如侧回身,“你...”
似初见时病魔缠身的体弱,脸色苍白,憔悴的样子令她揪碎了心,“公主该换个太医了!”她强拉着她的手探脉。
桌子上有纸币,她就着纸笔写了一张方子,“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你这个病人,一辈子!”
她拿着方子急步出门去, “劳烦柔姑娘按此方抓药,煎药时一定要用小火慢熬。熬好后送来,她怕苦,蜜饯不利此药,我知宫内有冰窖,所以还要劳烦姑娘送些橘子来。”
如此,确保她没事后李少怀松下一口气,回屋随手将门带上,缓缓走近正视道:“现在,你要罚我,就罚吧。”
“我不罚你,你走吧。”
这还是李少怀第一次收到赵宛如的逐客令,她现在才感觉到湿透的公服黏在身上如此冰冷,“公主要赶我走吗?”
“不然呢,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连公主,都只相信外面的传言吗?”
赵宛如的眸中有失落,“你可知道,沈氏所请的世家中有多少外男,你可知道她们多少人都在等着中宫的过失?”
“你走吧!”赵宛如翻身,又狠心不下来,闭眼道:“记得把衣服换下,我这儿没有你合身的衣服!”
“我不知道,我不走!”倔强的两人相对,李少怀坐回榻前,“即便丁绍文与人有姻,可他还是惦记着你,如此,我怎么敢走。”自丁绍文在琼林宴下挑战书,她心中就憋着一股气。
酿醋的人,可不是只有榻上的人。
丁绍文三个字才让赵宛如转过身来,“丁绍文?”
“今日我与沈四姑娘对打的人就是他,是他设计让沈姑娘的马受惊,四姑娘一个小孩子如何经得住马的摔,所以我才...”
东京的传言出现的名字就只有沈家姑娘与仓部郎中,“你怎么...”
“我怎么?”李少怀低眉,瞧着转身过来的赵宛如脸色好了不少。
“还是那么笨!”
她不是第一次被她这般骂,今日听到了,却是格外的欣喜。
“我不似你,就像十三说的,身无长物,亦无倚靠,世家想要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又如何敢放声喘气,不是我不懂避嫌,而是嫌不避我,我亦避不开嫌。”这些世家的人,随手一挥就能让如今的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望着铜镜前的人脸,李少怀抚摸上自己的脸,“若是因这样貌,我可以毁去...”
床头的幔帐煽动着,白日里的人靠近她使得她慌张无措的连连避开,如今蹭入她怀中的她很是自然的抚顺了她背后的秀发,心疼道:“我衣服还是湿的,你风寒未好...”
“心疼吗?”
这三个反问的字如同砸在她的心头之上,心口隐隐作痛似刀绞一般。
李少怀抓着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胸口,“心碎,如何不疼。”
“我可不会帮你拼凑。”赵宛如侧着头嘟嘴道。
“那就让她碎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