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柳飘絮,柳意绵的心就隐隐作痛。
他不想再与柳山说话,就寻了个借口要去看秀姐儿,柳山欣然应允,带他去了与尤桂枝的房中。
秀姐儿才不到两岁,正趴在床上咿呀呀呀地跟尤桂枝玩。看到柳意绵进来,扁着嘴像要哭的模样。
尤桂枝回头要骂,又想到那月饼,强压了火气,让柳意绵找个地儿坐。
“我把秀姐儿哄睡了,就给你们做饭。”
“二娘照顾秀姐儿吧,我去做。”
“怎么可以,你现在已经是外——”外人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尤桂枝一阵后怕。
“秀姐儿乖,娘亲去做好吃的,一会来喂你。”尤桂枝招来柳山,让他看着,又跟柳意绵说了些话,没敢耽搁地走了。
柳山一身酒气半天没散,一靠近秀姐儿,她就开始嗷嗷叫起来,闹得柳山也不高兴,甩着手说不管,让柳意绵帮着看,跟在尤桂枝后头也跑了。
秀姐儿没了人看着,在床上使劲儿翻腾,滚了两圈就滚到了床边,柳意绵不过是走个神,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跑过去把秀姐儿抱在怀里,生怕她出事。
虽非同母,但毕竟是血亲。
柳意绵抱着秀姐儿,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珠子,心软成一片,右手拍打着秀姐儿的背,轻轻地唱起了儿时的睡眠曲。
秀姐儿玩闹了许久,听着这温柔的歌声,肉乎乎的小手在柳意绵脸颊上拂过,不多时,双眼微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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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饭时,四人围坐在小小的圆桌上。
菜不多,统共只有三道,苦瓜蛋汤、炒青菜和凉拌黄瓜。
尤桂枝招呼着柳意绵多吃,还主动给她夹了不少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的柳意绵浑身不自在。
“我自己来就好了。”柳意绵有些尴尬道。
“可能二弟吃惯了好的,看不上这清粥小菜。”柳成荫喝关了一碗苦瓜蛋汤,话说的有些刻薄。
“不是的!大兄,我没有,我只是想要二娘自己吃。”柳意绵急急辩白。
“你若不是看不上,为何从来到现在,连你夫家姓甚名谁,都不肯告知?难道我不是你兄长,你边上坐着的不是你父亲?”柳成荫甚少说出这样多的话,柳意绵又不善辩,一下子脸色发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你看,从小到大,你的心思就藏不住。”
“季哥他、他叫季唯,大兄,他以前不好,但是他现在很好!”听到季唯名字,柳成荫露出几分诧异,柳意绵生怕他误会,着急着要替季唯说话。
“瞧你这心急护夫的样子,我说什么了吗?”柳成荫敲了敲柳意绵的脑袋,是很多年前二人表示亲近的动作,“我只是觉得这名字略有耳熟罢了。弟弟找了个好人家,我该高兴才是。”
他其实并不知道季唯是谁,只曾在一张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本来是不作他想,但想起柳意绵刚到时提到过买主做的是糕饼买卖,一下子把人对上了。
说道季唯,就不得不提起曲奇。
这小东西在短短的时间内,几乎让大溪镇上的人都对其有了印象,何止是成功二字所能囊括。
显然是个不差钱的主。
柳成荫微微一笑,又装了一碗汤。
第60章
第61章
中饭快吃完时, 尤桂枝在桌下踢了柳山两脚,用眼神示意。
柳山一开始没看懂尤桂枝在挤眉弄眼什么,尤桂枝伸手比划了下手指, 柳山恍然, 给柳意绵夹了一大筷青菜。
“意绵啊, 家里也没什么能拿来招呼的,你就将就着吃。等家里日子好起来了, 你来就可以给你买肉了。”柳山絮絮叨叨,边说边瞅柳意绵的表情。
见他微露困惑,又继续道, “以前家里还能隔三差五吃点肉, 秀姐儿出生后,开销大了不少,现在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吃上了。”
尤桂枝看柳山半天都不肯说到重点, 急的狠狠剜了他一眼, 做了个口型让他闭嘴。
“你爹他好酒,你不是不知道, 三五天就要去外头喝一次, 有时还得点下酒菜, 一次就得好几十文。家里现在添了口子人,困难不少……”
柳山确实好酒,柳意绵在家中时也是知道的。他有很重的酒瘾, 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 都要去喝上一壶。有时喝得醉了,回来就会找人发脾气。
尤桂枝性子泼辣, 他也怕她发疯。
柳成荫待在屋里看书,也很少出来。
柳山耍酒疯的对象, 就成了柳意绵和柳飘絮,当然最多的是柳意绵,毕竟柳飘絮年纪小,又是个小姑娘,碰到事儿就怕的躲起来。
只不过——
若说前半句,柳意绵还颇有感触。
可听到尤桂枝的后半句,心中就生出了些许的厌烦来。
家里头过的难,她出了主意,把他这赔钱的哥儿卖给了人牙子。
家里添了秀姐儿,连着他刚十四岁的小妹,就送去了田员外家做小妾。
这么算起来,家里还少了口人,该是轻松不少。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柳意绵心中的怨就止不住的翻腾起来。
娘亲还在时,家里头和和睦睦,甚少红脸。
可自从有了尤桂枝这个二娘,柳成荫这个大兄就与柳意绵渐渐疏离起来。更不用说遇着事儿,柳山总偏帮着尤桂枝。
日子久了,柳意绵对这尤桂枝就越发埋怨了。
“飘絮呢?她不是已经嫁出去了,为什么家里还这样难?”
尤桂枝的话卡在喉咙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看了眼柳山,又看向柳成荫。
“还不是都怪你爹这个死鬼,要不是他成天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也不会耍泼打烂了人家店里的酒坛子。家里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哪还有钱来替他还债啊……”
“所以呢?”
“欸?”
正在抹着莫须有眼泪的尤桂枝一下子哽住,有点接不上话,傻傻的应了句:“所以什么?”
“当初卖我的时候,不是得了二两银子吗?”柳意绵微微皱眉,“二娘怎么不拿那钱出来,替阿爹赔偿。”
“你大兄要赶考,一去半月,给了盘缠。”
“那飘絮的聘礼……”
“家里出了点事,花去了大半。”
柳意绵轻轻哦了声,也没什么表情,不知信是没信。
尤桂枝干笑两声,有几分心虚。
当初卖了柳意绵后,他们就拿了一半的钱,让柳成荫去秋试。
一去半个月,柳成荫没考中,这钱也算是打了水漂。
秀姐儿一日日长大,吃喝用度样样要钱。
家里又没有同岁数的孩子,只得重买重做。
再加上平日里的开销,剩下的那点积蓄没多久就挥霍一空。
后来柳山去外头跟人吃酒,听说田员外要第七房小妾,专挑面嫩年纪小的姑娘,就塞了钱让媒婆去做这个媒。
柳飘絮长得清秀漂亮,面嫩声细,田员外一眼看中。
没多久送了绸缎布匹、首饰珠宝若干,和五两银子,用一顶小轿就把柳飘絮抬进了门。
尤桂枝和柳山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一下子敞开了膀子花,今天下馆子,明天买衣裳,再加上柳成荫要去了一部分,不到两个月,就花的所剩无几。
前几日又出了柳山醉酒打碎酒坛的事儿,剩下的积蓄全都搭进去,也还差七八钱。
他们一下子没地儿筹,就想起了要找柳飘絮。可惜去了两次,都说是不方便,到底也没见上。
柳山抓耳挠腮急的不行,柳意绵却在这时从天而降,岂不是老天的意思?
“意绵啊,爹也养你到这么大,能不能借爹一点?我看你日子过得不错,家里应该有点闲钱吧?”柳山心中窃喜,伸手要去握柳意绵的手腕。
快碰到时,柳意绵移开手,放到了膝盖上。
柳山抓空,讪笑一下缩回来,也没往心里去。
“爹,我没钱。”柳意绵静默片刻,如是道。
“怎么可能没钱呢?你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吃饱喝足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还新的很,说明也是刚做的!”柳山急眼了,抓起柳意绵袖子的布料,跟他辩解。
“可是阿爹,这是季哥买给我的。”
“那姓季的不是你男人吗?你男人的钱就是你的,你这傻孩子,怎么脑袋转不过弯来!”柳山气急败坏道。
“阿爹,当初你将我卖给牙子,如今卖身契还在季哥手里。你生我养我,我依旧叫您一声爹,可却再不是柳家人了。”
“你!”
柳意绵惨然一笑,站起身,指着身上的衣服,“这人是季哥的,衣服也是,我没有钱。”
“阿爹,我什么也没有了。”
“不肖子!你这是在狡辩!”
柳山只当柳意绵不想给,气的拍桌而起,指着柳意绵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个白眼狼,我生你养你多少年,如今不过是开口向你要这么点钱,你都不肯给!养条狗都知道冲我摇尾巴,你呢!你连条狗都不如!”
柳意绵本来就已被勾起了伤心事,柳山这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击,砸的他倒退数步,差点站不稳身子。
“阿爹……”
他心中悲痛欲绝,颤巍巍地喊柳山,却只换来柳山暴跳如雷的怒吼。
“滚!给我滚!我没你这个不肖子!”
一@夜宿醉,柳山头痛欲裂,此时怒气上涌,更是急的脑袋犹如针扎一般难受,他呻@吟一声,扶着桌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尤桂枝扶住柳山,紧张问道:“你没事吧?不然我去煮点醒酒汤?都让你少喝点酒了,你怎么就是不听!”
“吵什么吵!睡一觉就好的事,谁知道这兔崽子会回来!气得我脑仁疼,我要回屋里去躺会,你给我把他赶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他了。”柳山恶狠狠地说完,揉着脑袋,哼哼唧唧地回了房。
柳意绵还杵在那,人没缓过来,看着柳山的背影逐渐远去,小脸煞白煞白。
尤桂枝一改之前热情和气的神色,朝柳意绵呸了一口,嫌恶道:“哥儿就是上不得台面,比不得男人,连你幺妹都比不过!没听到死鬼的话吗?滚滚滚,别脏了我这的地!”
尤桂枝撕破脸皮,也再懒得做样子,看柳意绵还不动弹,顺手就从旮旯堆里摸了根扫把,朝柳意绵身上打去。
那扫把是竹枝捆成的,又细又韧的竹枝打在身上,迅速留下红痕。
柳意绵痛的缩手,倒退了好几步,却被门槛绊倒,摔得眼泪在眼眶打转。
但他咬牙强忍着,不想在尤桂枝面前哭出来。
被这么一闹,柳成荫也没了胃口,放下碗,推开凳子起身,人刚要走,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转头看向门口跌坐在地上的柳意绵。
兄弟两个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柳意绵心头一颤,只以为柳成荫要过来为他说话,刚张口喊了声大兄,柳成荫已颇为厌烦地转身走了。
“大兄……?”
柳意绵心口骤痛,死死地攥着胸前的衣服,再也控制不住蓄在眼眶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手上。
“哦你看成荫不替你说话,你难过的哭了?你还有脸哭?刚才是谁说自己不是柳家人。”尤桂枝挥舞起扫把,枝条末端扫在柳意绵的手臂上,一下就红了一片。
“那你都不是柳家人了,成荫又怎么会为你说话呢?你再不走,我手上的手把可就不留情了!”
柳意绵用力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他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深深地看着尤桂枝,那双眼睛又大又圆,应是漂亮的。
可就是这双漂亮的眸子,此时却写满了仇恨。
尤桂枝头次在面团似的柳意绵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什么看!快点滚!”
尤桂枝又抬起扫把,不过这回柳意绵没再让她得逞了。在扫把拍下来的那一刻,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尤桂枝的手腕,用力甩向了一边。
哥儿毕竟不是女人,尤桂枝又没防备,被柳意绵的力气带的整个人朝旁边倒去,肩膀正好摔在门框上,疼得她龇牙咧嘴,连声呼痛。
扫把脱手掉在地上。
“你你你怎么敢!”尤桂枝捂着肩膀喊起来。
“我为什么不敢?”柳意绵挺直腰杆,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你是我的谁?又凭什么打我?”
柳意绵看也没看尤桂枝,走进屋里,收走了桌上的月饼,没理会尖叫的尤桂枝,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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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意绵申时才到的家。
哪怕是擦干了泪,眼眶仍是红的。
“怎么回事?被谁欺负了?”季唯乍一看到,吓了一跳。
很快就看到柳意绵手里提着的月饼盒子。
除了其中一盒已经拆开,另外一盒原封不动,再看看柳意绵这伤心的模样,季唯又怎会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一拍脑袋,脸上全是懊恼。
“是我没考虑周全,竟让你一个人回了家。”
柳意绵默不吭声,跟在季唯后头进了屋。
季唯按着他在凳子上坐好,“你跟我说说当时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