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江白觉得没劲,就说:“那我自己喝……我自己喝……”他明明还没开始喝,却总给人一种已经醉了的感觉。
陈青礼就这么看着他一杯一杯的灌,这是个山野间的小酒馆,几个不大的桌子挨着田埂,放眼都是一片绿,老板菜上齐后就下地折菜去了,阳光很烈,照的人都睁不开眼,他却觉得暖不起来。
没喝几杯顾江白就开始胡说八道了,他一把扯掉陈青礼护在脖子上的布巾,说:“陈兄你不热吗陈兄!”
陈青礼轻声道:“不热。”
“可是我热!我要热死了!”
陈青礼心里一惊,说:“你可别脱衣服啊!”
就见顾江白嘿嘿一笑,拍开他的手说:“陈兄想什么呢,又不是睡觉,脱什么衣服!”
陈青礼总算放心,可顾江白笑了会就不笑了,说:“陈兄一路都陪着我,真好……我要是真有个兄弟,说不定都没你这么好……”
这话陈青礼受之有愧,干脆装聋不理他。
顾江白又喝了几口,就趴着了,陈青礼以为他睡着了,就要去捞他,刚走到他边上就听他说:“我怀疑柳庄主居心不良,我也可以怀疑你通风报信,可我不怀疑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青礼心里一跳,问他:“……说说看呢。”
“不能说,说了就都成真了,收不回来。”
“嗯,那就不说。”
“呵呵……”顾江白打着酒嗝,说,“陈兄你真有趣……你是不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
顾江白眯着眼看他:“你知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还聪明的人,你肯定知道,你看你,说什么我都听,我的所作所为你知道的一清二楚,我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可真不公平。”
“公平的,你做的都是好事,会有好报。”
“好报?狗屁好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呵呵,还好报……你可真会哄人啊,陈兄……我倒是愿意我真是个祸害,这样就能同你一起了……”
后面半句他说的很轻,陈青礼没听到,静静地看了会他,发现人真不动了,就去马车上拿了个披风下来,这还是来绿柳山庄前顾江白硬买给他的,说是怕他冻死,这下倒真派上了用场,他把人裹在披风里,抱上了马车,说起来他看上去有些瘦弱,抱着人的脚步却一点不虚,人直到上了马车都没醒。
车夫扬鞭,马车扬尘而去,徒留桌上一锭银子,一个倒了的酒杯和一些看不见的心事……
又是披星戴月的一宿,陈青礼却没有睡,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顾江白,在想他说的“不怀疑”,他口中的不怀疑,其实就是怀疑……怀疑是对的,不然这出戏他就唱不下去,借力打力,没有顾江白,枫月谷就灭不了。
只是明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他却还是有些难过,如果这个人在发现一切都是骗局之后,还会这么对他吗?
赤子之心最难能可贵,而白天顾江白的行为,就好比捧着一颗滚烫的心在对他说:“我们一路走来,已是知己,你能不能不要骗我?”
这番话他听到了,却只能当做没听见,他只有这一晚,等次日的太阳出来,每一片小草的叶子都沾上露珠,他还是会一如既往,也许自己该离他远一点……
☆、不走寻常路
连日都是大太阳,燥热的紧,两人各怀心事,都有些蔫,顾江白那日醉酒醒了之后整整懵了半日,后来才问陈青礼,说:“我是不是扯着你说什么了?”
陈青礼有心想保持距离,就没看他,随口诓道:“没有,你一直说热,非要在人前脱衣服,我没让。”
“……”听上去是他能干出来的事,于是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这日,他的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踢了踢靠着看书的陈青礼两脚,就说:“你们青礼银楼有女的么,多吗?”
陈青礼挪了个位置:“有,不多。”
“那漂亮吗?”
“……”他实在烦人,陈青礼就瞪了他一眼,说:“思春了?”
“……”顾江白老脸一红,“我还不能问了嘛!”
“哦,不好看,顾少爷只怕看不上!”
顾江白又撩闲道:“那你看得上不?”
“兔子不吃窝边草,没听过吗~”
他眼珠子一转,问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干什么?要给我说媒?我记得顾堡出这么多年就出了你一个啊?难不成你还有姊妹?”
“……我就问问!你不都说了我成亲你要给大礼,那我还不能提前准备啊!”天地良心,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哦,那你可得好好想了,不是非同凡响我不要。”
“……”这下坑挖得太深,埋都不好埋了。
行了两日,车夫终于把两人带到了大路上,临近集镇,热闹的很,肩上挑着的,背上驮着的,还有带着小娃娃的,种种不一而足,顾江白许久没见过除了陈青礼和车夫外的活人,一直探着头朝外看,没多久就瞧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身着一身道袍,扛着一面幡旗,挎着个破烂药箱,身后还背着个小马扎,这熟悉的模样,顾江白就挤了挤陈青礼,说:“我们来打个赌,你猜他是个真大夫还是假大夫?”
陈青礼赏脸朝外看了眼,说:“干什么?你要赌什么?”
顾江白心里想的是“我赢了你是我的,你赢了我是你的”这种戏码,但是他不敢明说,就说:“就赌一个承诺吧,输了的答应赢了的一件事,如何?”他特想把陈青礼拐到他家去。
“不要,我既不想使唤你也不想被你使唤,不赌。”
这怎么成!顾江白不死心,就换了个方式,挤了挤他说:“亏你还是楼主,这点远见都没有,我是谁,我是顾家堡少主,未来整个顾家堡都是我的,到时候这一个承诺值多少钱你算得清吗!”
陈青礼果然考虑了下,说:“是这个道理,可万一你赢了呢?”
顾江白灵机一动,说:“我又没有妹妹,又不会强迫你娶她,你怕什么!行,就这么说了,我猜他是个骗子!”
“……”陈青礼刚想拒绝,紧接着就被送了份大礼,这老人一手老茧,可大拇指、食指、中指却皮肤细软,这是探脉和施针惯用的几个指头,于是他面无表情说道,“这位是真大夫,如果没猜错,恐怕还医术了得。”
“嗯?”顾江白笑了一半的脸就这么僵着,“我不信!”
陈青礼冲他一抬下巴,说:“那你去问问。”
紧接着马车就停在路边,顾江白跳下车就奔着人去了,看着那大夫奇怪的眼神时,他突然起了一个想法:这大夫万一是真的,那陈青礼这毒,是不是就能解了?
这下顾江白就把从陈青礼身上学来的财大气粗用上了,一锭银子朝人一递,拦下人就道:“神医且慢,可否帮我诊治一人!”
这大夫脸色红润,和陈师傅有几分相似,只是脾气却不怎么好,拿起银子就扔进他怀里,说道,“治什么治,你又没毛病,出门吓得死牛打得死虎,存心消遣老头子?”
顾江白也不恼,将银子又给他:“不是我,是我一位朋友。”
“朋友?你那朋友在哪呢,人都见不着我怎么看!”
顾江白原想朝后一指,想了会却觉得还是不要得好,一来现下还不知结果,贸然引向车上那人,惹他介怀不说,更多的是万一这是个假大夫的,那岂不是平白惹人失望不开心吗?于是他话锋一转,就说:“他有些不太方便,我就问两句,绝不耽误您。”
老大夫见他奇奇怪怪还固执的很,就不耐道:“快说快说,我还要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镇呢!”
“不知大夫可曾听说过‘寒毒’,全身奇冷,入夜更甚。”
大夫的脸色突然就变了,狐疑道:“如今还有这种毒?中毒的不都死绝了么?”
听到“死绝”顾江白的心就一颤,说:“大夫这是知道?”
看来真被陈青礼说准了,这位肚里可能真的有货。
“知道啊,当年枫月谷还未成魔窟,谷主身中此毒,就把全杏林的人都抓去了,却无一能治,唯二能治的人却不愿施以援手,见不得这种强买强卖的行为,‘医人不医鬼’,这话说的在理,可也不至于搭上性命,可惜了这夫妻俩的一个孩子,也中了这个毒,最后听说是生生冻死了的……怎么,你这朋友中的是这毒?”
顾江白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这个人知道这么多昔年旧事,一看就是位神医啊!马上就问道:“那这个毒能解吗,好解吗!”
“难倒不难,就是时机比较重要,解毒需在冬日,护住心脉,在双手内关、双腿足三里处切开皮肤,用热性中药材湿敷,使药性顺着气血流经全身,坚持数日即可康复。”
是不难,可顾江白却蔫了,这四处流血,以陈青礼的流法,怕是没等解毒就已经血尽人亡了,于是他又问道:“倘若此人无法止血,又当何处?”
老大夫眉头一皱,说:“不能止血?这个情况倒是有些棘手,不过我看不到人,也不好说……”
他这絮絮叨叨说了许久,陈青礼也没听到几个字,就撩开帘子看了他一眼,用眼神问他:“你是不是想耍诈?”
顾江白朝他一笑,忙把老大夫扯到一边,又塞了好几锭银子给他,说:“大夫,今年冬日,可否请老大夫入顾家堡一叙?这是定金,我那位朋友等着您来救命!大夫应否?”他也不等人回话,又补了句,“医者父母心,我相信大夫届时会来的,不来不要紧,我估顾家堡人多,抓也会把您给抓过去的!我就先告辞啦!”
陈青礼就见老大夫怀里揣着几锭沉甸甸的银子,等顾江白上来,就斜眼看他:“你这贿赂的也太明显了,这个赌不算数!”
顾江白开心的不得了,简直眉开眼笑,说:“哪里哪里,你赢了,这大夫是个神医,你身上的毒有希望解了,怎么样,开心吧,我让他冬天去顾家堡找我呢!我寻思着这事一了,也该入冬,到时候正好邀你去我家小住几日,怎么样,来吧?”
这话一出,陈青礼仿佛感受到了隆冬清冽的冷意,但他的心是暖的,轻声说:“那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顾江白笑的一脸得逞:“你不知道,我给的他的银子都是顾家堡紧急联络用的银子,只要他一用,就会被我家的人盯上,放心,跑不了,除非他不用银子!”
“……医者仁心,说不定他还真不会用你这横财。”
“你都说了医者仁心了,那他能见死不救吗!不能!”
见他笑的一脸得意,陈青礼也笑了,他笑有人关心自己,也笑自己无情无义……
夜里睡觉,马车平稳朝前,顾江白突然想起白日里那老大夫说的话,他提到了从前的枫月谷,还提到了一对夫妻和一个孩子,虽然这三人都死了,可他却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突然他一拍大腿,挤了挤已经拱在他胸前睡舒的陈青礼,说:“醒醒醒醒!有事问你,你早前提到你爹娘不愿被人诊病,这个人,是不是从前的枫月谷谷主?”
“嗯?”陈青礼探出半个脑袋,说:“你怎么知道?”
顾江白却没应他,又自言自语道:“可是不对啊,老大夫不是说你死了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青礼一身血突然凉到了底,冷汗都出来了,他不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是如今这个时候,他的身份显然不能暴露,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就见顾江白突然按着他的胳膊激动道:“哦!我知道了,那个丧心病狂的狗屁谷主抓了一堆大夫给他治病,肯定是里头有人看不过眼,偷偷保你了对不对?然后你再混在他们中间偷跑出来?哎呦,我简直太聪明了!”
陈青礼不知他竟是这个路数,一时怔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既然枫月谷同你有仇,那你就不会是枫月谷的人!”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整个夏夜里所有的光都沉浸在他眼里,按着他的肩膀说,“陈兄,今日我要同你说声对不起!从前我还一直疑心你,觉得你可能和枫月谷的人有所勾结,如今可算是豁然开朗了!对不住!以后我再也不怀疑你了!不仅不怀疑你,我还要替你报仇!”
还替我报仇,没有我你连枫月谷的门都进不去!
这下陈青礼总算找回手脚——他还指望顾江白率领群雄剿灭枫月谷呢,不怀疑怎么行?便小心说道:“你是听今日那大夫说了什么?萍水相逢的人的话你也信……”
“我信啊,怎么不信!以前我是挺讨厌你的,你追死了我的鸟,不过自打你帮我混进李府后我就不讨厌你了,人要知情识趣,你跟着我图什么啊,都这样了我要是还怀疑你那还是人吗?”
“……”陈青礼无言以对,有点希望他别当人,“行走江湖没有永远的朋友,这话你没听过?”
“朋友是朋友,可我视陈兄为知己,自然不能等同视之!我发现今日是我这十八年来,过得最得意的一天,你要不要好好犒劳我一番?”
不知不觉他又捅了陈青礼一刀,他一会像在冰上镇着,一会又在火上烤着,绝无仅有,两种难耐,只得无奈说:“那你,你随意吧……”
☆、他乡遇师傅
顾江白神清气爽一觉睡到天亮,就觉肚里空空如也,饿得厉害,就看陈青礼已经坐起来了,就是精神有些不好,就伸了个懒腰说:“你怎么了,难不成也开心的一晚上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