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鬼就是净和我对着干,呵,难怪他火急火燎地要找人杀我。”
“司令,这话什么意思?”
段烨霖做了个抽烟的动作:“因为最近,他也来上了‘这个’。”
乔松恍然大悟,紧跟着就搓了搓手:“那这事,是先压着,还是处置了?”
“当然要处置,我下的令,怎么能反悔。去把送鸦片的都毙了,再到港口把鸦片烧了,事儿不要悄悄办,就是要那老鬼知道。”
“是!”
段烨霖走到窗口,看着窗外有些灰蒙蒙的天,今儿阴天,有些倒春寒。贺州城能不能度过这场倒春寒,迎来真正的春天,他得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
鹤鸣药堂今日又给都督府上送了好些补药。
许杭看着那些药装上车,等都督家的人走了,他才对胡大夫说:“今儿是最后一次给他们送了,明儿起不用准备了,你也通知掌柜,不必再多进货了。”
胡大夫很诧异:“这…都督府上都不需要了?”
许杭眼神很坚定:“对,他不需要了。”
说着,许杭拿了几个方子,出门往顾芳菲家而去。
顾芳菲好几日前就托人带话给许杭来家中做客,许杭推辞说得了空再去,今日就算是得了空了。
只见顾芳菲一早就在门口候着,远远见着黄包车就走上前去迎。
一直把许杭领到大厅,又是泡茶又是上点心,还让丫鬟拿条薄薄的鹅绒毯子给许杭垫着坐,可以说是贴心得紧。
“先生肯来,我很开心。”
“顾小姐太客气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许杭轻笑一下,然后从怀里拿出方子,“上次你问我,有什么中药能用到你的化妆品里,我替你列了一些,这是‘三白’1和‘七子白’2的药方,要是你卖得好,我再开一些给你。”
顾芳菲接过来,看了一会儿,认真收好:“先生的医术和人品,我一百个放心。”
二人又谈了好一会儿,天文地理、时事政治,无话不说。顾芳菲本来以为,像许杭这样地道长大的人,多少思想会迂腐些,没想到几番言语下来,他不仅无所不知,更是极为开化,说到时事痛点,更是能针砭时弊,令人咋舌。
于是她留许杭晚饭,许杭也没推辞。用了晚饭又聊了许久,等丫鬟把茶换成牛奶,顾芳菲一看外头,天都黑了。
再看手表,七点。
这时候,许杭才提起:“前几日让人送来的项链,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
顾芳菲笑得开心:“自然喜欢,一看就是最新的样式,倒是我白拿先生这么贵重的礼。”
许杭露出一点放心的表情:“这就好,我还担心会令你不喜欢。哦对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上回送项链的小厮办事不利索,把这配对的耳环给落下了,今儿我顺道带给你,你一起带着看看,合不合适?”
顾芳菲双手接过,然后喊楼上的丫鬟把卧室里的项链拿出来。
小丫鬟小跑着就端着首饰盒出来了,可是下楼梯的时候,突然觉得膝盖抽疼一下,像被人捏住骨头盖似的,然后就是小腿一麻,身子一扑,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啊——!”
她整个人四仰八叉的,项链也跌出盒子,摔在地上,磕碰得断裂。
顾芳菲和许杭脸色一变,马上上前把人扶起来,顾芳菲上下打量:“你没事吧,摔疼了吗?”
许杭很绅士地替她掸掸膝盖上的灰。
小丫鬟跌得不厉害,没破皮也没淤青,站起来拍拍衣服就好了,只是低头一看见那条断了的项链,当即就哭了:“这…这项链……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好好走着怎么就腿麻了……”
顾芳菲忙掏手帕给她擦眼泪,宽慰道:“没事儿,我看见了,你不是故意的。”
安慰了小丫鬟两句,顾芳菲才俯身捡起项链,果然呢,整个项链裂开,宝石也有些磨损,看起来没法带了。
顾芳菲有些歉意:“先生,都怪我保管不周,糟蹋您的心意了。”
许杭接过项链,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说:“这问题不大,我认识一个手艺匠人,若是拿去给他修,一定会像新的一样。”
“真的吗?那这匠人在哪儿,我马上去找他!”
许杭又道:“还是我去吧,约莫两三小时就能修好,到时候我再送回来给你。”
“那多麻烦先生啊,还是我去吧!”
“天已经黑了,你一个姑娘在外不方便,况且那儿的路我熟。”
顾芳菲只能说:“那我让司机送你去。”
许杭想了想:“也行。”
十分钟后,一辆福特车驶出顾家大门,车轱辘转得飞快,直往夜色深处而去。
今夜冷,月亮明。这样的夜晚,倒是很适合出门办事。
注:1、三白:白芍、白术、白茯苓
2、七子白:白术、白芷、白芨、白蔹、白茯苓、白芍、白珍珠
第26章
车子一直开到了东来巷子口,一个红灯笼下停住,许杭下车,拿了几个银元对师傅说:“里头店小,您就在对面馄饨摊吃个宵夜等我吧。”
司机老刘笑呵呵接下:“没事,我就在车里抽袋烟,眯一会儿,您慢慢来,我等着。”
许杭转身,一步步往巷子深处走,很快就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老刘颠了颠银元,塞进口袋,掏出烟袋,点火,长长呷了一口。
娘的,这天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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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雕梁画栋处,未必是梦乡。
菱角镜前,一双茱萸打开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摸过顶上‘福寿如意’的字样,打开第一层,拿出赤红指甲油,在指尖涂抹。
细刷子一下一下,描得美艳,再用香水瓶在耳畔点了点,阮小蝶对着镜子倾城一笑,觉得甚是满意。
今儿是个好日子,她值得打扮得喜庆,拿出柜子里新做好的交领桃红袄子,一颗一颗盘扣都仔细系上。
最后,从一个破布包里拿出琵琶弦,给支架上的琵琶换好,单手抱琴,袅娜多姿得往一间房走去。
推开房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阮小蝶冷不丁呛了一口,但是不改丝毫表情,笑着走进去。
罗汉椅上躺着刚抽完烟的汪荣火,半耷拉着脑袋,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他努力眯起眼,看见一个美好的影子,就痴痴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亲了好几口:“宝贝儿,今儿给爷唱…唱什么?”
阮小蝶往汪荣火手边空了的烟袋里装满烟草,递到他嘴边,这才捧着琵琶坐到他对面的凳子上,轻拢慢捻:“都督听了就知道了。”
一曲琵琶几多情。
美人一张口,听得人骨也酥酥皮也麻:“可怜奴,气喘喘心荡荡,嗽声声泪汪汪,血斑斑泪滴奴衣裳~”
这是越剧《断肠人》的唱段。
汪荣火这一袋烟抽得猛了,觉得眼前更是迷离一片,白茫茫的看不清,只知道阮小蝶一双手像是蝴蝶一样上下翻舞,在琴弦上跳跃。
“生离离离别家乡后,孤单单单身在他方,路迢迢远程千万里,渺茫茫不见年高堂——”
这时,琵琶声顿时一转,颇有些铁骑突出刀枪鸣之感,唱词也变得生冷许多:“虚飘飘逼我走上黄泉路,倒不如让你早点见阎王!”
‘铮’的一记尾音,曲终声断。
汪荣火方才还有些美妙的感受,被这一声惊得顿时醒了一下,睁开眼,阮小蝶还是那个姿势,那个笑脸,曼妙地看着他。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放下烟袋,想和她亲热一下,可是手撑了好一会儿,竟然怎么都不能把自己这肥硕身子撑起来。他笑着道:“宝、宝贝儿,扶我起来,刚才抽大了,手麻得很。”
阮小蝶轻轻放下琵琶,走到汪荣火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都督是不是觉着,手麻脚麻,还冰冰凉的,心口也像压着石块一样不好喘气,就连说话也有些费劲儿?”
汪荣火听她这话,竟像是魔咒一样,越说一条越觉得应验了,身子抖了抖,竟然越来越不受控制:“我、我这是……”
“嘘,都督别怕,也别动,”阮小蝶笑得像聊斋里的狐狸妖精,“我觉得,一会儿要发生的事,都督还是躺着方便,很快的。”
这时候,汪荣火若觉得不出危险就太迟钝了。他很努力想翻身爬起来,可是他越着急越是动不了,甚至想出声,都发现,喉咙喊不出来。
“啊——哈——来、来人——”声音细微地还不如蚊蝇。
他想去摸枕头底下的枪,却被阮小蝶更快一步抢到,直接抵在汪荣火头顶。
他骇然大惊!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阮小蝶如猫捉老鼠,用枪在他脸上拍了拍,很戏弄的样子:“都督是不是很不舒服?”
汪荣火只能点头,他很生气,但是他现在只能像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他在心里想,忍一时就忍一时,只要他能活下来,他一定要将这贱人碎尸万段。
“都督病了,病的不轻,”阮小蝶放下枪,一边云淡风轻地说,一边退到一边,拿出怀表看了看时辰,“只可惜这世上没有药可以治,所以我来帮都督,一定让都督舒舒服服‘上路’。”
‘笃笃’,敲门声响了。
阮小蝶很雀跃地站起来去开门。
汪荣火满头冷汗,双眼瞪得像牛铃。
那是无常索命,阎王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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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来巷口。
老刘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大约是冷风吹的缘故。
他是被许杭敲车门声音惊醒的,一股脑坐起来,看见车外许杭惨白的一张脸,吓了一跳,然后忙把车门打开:“哎呦!对不住对不住!睡迷糊了。”
许杭钻进车里,裹了裹衣服,笑笑:“没事,东西修好了。已经二更天了,咱赶紧回去,您也赶紧回去休息。”
“都二更天了啊…”老刘砸吧嘴,“怪道这冷的。”然后一瞥,看见许杭的手背有些脏脏的黑污渍,便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哟,先生这是哪儿蹭的?擦擦吧。”
许杭抬手一看,眼神顿了一下,然后接过老刘的帕子,用力擦了擦:“匠人家里都是灰尘满天的,不小心沾到了。这帕子我带回去洗干净再还你吧?”
“瞧您说的,一块帕子不值钱,您扔了就成。”
许杭没扔,揣在怀里了。
回去的一路上,许杭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背靠着车座,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很疲惫的模样。
注:*《断肠人》原唱词最后一句本是“倒不如让我早点见阎王”。
第27章
天气冷一点儿,人就懒一点。
乔松日日都起得大早,他要赶在段烨霖之前到小铜关,先将今日的事例都排好,再开车去金燕堂接他。
车开到一半,堵了。眼皮子直跳,感觉不妙。
乔松放下咬了一半的包子,嘴里还嚼着就停车下去看,前面乌泱泱一批人,堆在都督府门口。
又出什么幺蛾子?
他好容易挤到人群前,就见都督家的府兵全跑出来,站在门前,扛着枪,如临大敌的模样。他正准备问,就见管家老远就冲他跑过来。
“乔副官!乔副官!!不好了!”
管家惊恐如见鬼一般,死死抓着乔松的军服不撒开,把乔松抓得很疼。可是等乔松听完管家声嘶力竭嚎叫的内容之后,那点疼,乔松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惊天奇闻!
他露出不亚于管家的惊讶,却不至于乱了方寸,马上冲回车上,一脚油门,呜的一声,车子就飞一般往金燕堂而去。
金燕堂里,段烨霖才刚刚睁开眼睛。
他一瞥头,许杭还在沉沉睡着,呼吸一起一伏,像只慵懒的猫。
段烨霖忍不住拨弄他的头发,许杭梦中动了动,又把自己缩了一下。段烨霖就俯下身去吻许杭的唇,轻轻触碰,并没想把他弄醒。
可是许杭还是把眼睛睁开了,乌溜溜地看着段烨霖。
“别这么看我,”段烨霖刮他鼻子,“今儿我可有很多会要开,误不得时辰,你别逼我犯戒。”
许杭冷哼一下,翻了个身背对他:“出去,这么坐着把被子里的暖都散光了。”
“真是刻薄。”段烨霖摸摸他的头。
这一刻显得很温情,可是下一刻,夺命般的敲门声就惊得二人身子一震!
不仅是敲门声,还有乔松大喊大叫的声音:“司令!司令!出事了司令!”
乔松是有分寸的人,轻易不会这么没规矩。且不说直接闯进来敲寝房的门,单单是他这么急促的叫法,就知道一定不简单。
段烨霖利索下床,披了一下外套,忙走到门边,顿了一下,回头看见许杭也已经跟着起了,动作比自己还快,已经在屏风后面换衣裳了,这才开了门。
一边开一边还系扣子: “什么事情十万火急的?是鬼子进村了?”
他还有点闲心开玩笑。
乔松一脸大汗,显然下了车就往里跑,他大喘着气,皱着眉道:“是都督,是都督出事了!”
听到这两个字段烨霖就不悦:“他一天到晚就闲着惹事,你就是说他死了我也觉得不新鲜了。”
乔松哎呦了一下,紧跟着就说:“司令,这回你可真说对了,他还真就是死了!”
段烨霖手上一滑,一个扣子没系进去,瞬间抬头:“你再说一遍?”
“今早我刚路过他门前,管家就冲出来跟我说,一早丫鬟进房就看见都督死在自己的床上!满屋子都是血,现在尸体还躺在那儿没人敢动,就等您去收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