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抬举了。”
这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都督府的大门,福特车在前面停着。
段烨霖方才在人前维持的好脸色瞬间坍塌,铁黑无比,一双手跟铁爪一样,突然就捏住许杭的手腕,拽得他几乎是从台阶上踉跄下去的,然后干脆利落地抓车门,把人往里狠狠一掼,整辆车都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第21章
乔松一见着自家主子那张脸,就暗道不好,忙从驾驶室下来:“这…司令,有什么话,你同许少爷回去慢慢说吧…”
“没你的事,管自己回去!”段烨霖一把拉过乔松,顾自上车,关门开走。
车一直行,拐了好几个弯,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就连刹车声听起来都那么急不可耐。
段烨霖从驾驶室下来,直接往后座去,许杭试图拉车门,却被段烨霖一只手制住了。他阴沉着脸:“现在知道要逃了?刚才不是很大胆么!”
许杭扭过头看着窗外,段烨霖气得一把给他拧回来,鼻尖对着鼻尖,“你可真有本事,在都督府都敢杀人,当我是死的吗?”
浓重的呼吸喷洒在许杭唇上几寸,弄得他很不舒服,他推着段烨霖:“枪是都督开的,你冲我发什么火?”
“谁去的后厨房?谁动的酒瓶子?谁放的滴水观音?又是谁…这么懂药性?”段烨霖每一个字都是审讯的口吻,好像此刻许杭就是他手里一个大逆不道的恶徒。
“呵…”许杭终于轻笑了一下,有点轻蔑的意味,“段司令,您的手脚也并不干净。要知道,彭舶,可是被你推到滴水观音丛里的。”
“承认了?”
“本来也没指望你看不出来。”
“你在汪荣火面前撒谎,你也看到他那个德行,你真当自己命硬吗?今天如果我不在,稍微不慎,被拖出去喂狗的就是你!”
许杭满不在乎:“撒谎?滴水观音吃多了的确会死,只不过我没说得吃多少才会死。都督自己偏听偏信,与我何干?”
滴水观音要想吃死人,总得要整整两酒壶才够,不过翻回去讲,许杭在宴席上说的那番话也的确挑不出毛病。
他不过是没说,酒壶里的量根本不足以致命。
段烨霖立刻就把人往车座上压,掐着他的脖子,额头青筋吐吐地跳:“我看你他妈是真的蒙了心了!我是宠你太过还是捧得你太飘?在我眼皮子底下,竟敢在那样的地方随随便便设计一个从政的官员?许少棠,谁给你的胆子?!”
许杭被他压得有些不顺畅,吐气都不大匀,便伸手抵触他的身体:“不是你说的吗?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
“我说的是我会去管!谁准你动手的!”
“我凭什么信你?”许杭轻轻飘飘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拨得段烨霖心头像是被铡刀铡了一下。而在那之上,许杭死死瞪着他,又撒了一把盐:“四年前你就说过,不会再有人知道‘那件事’的——你食言了。”
段烨霖的手猛然一松,许杭才能很顺畅地大喘气。可是下一刻,他的手挪到许杭的胸口,嚓的一下,衣襟被狠狠撕开,大片的胸襟就露在他阴鸷的目光中。
在被丢进车里的时候,许杭就已经料到今天的下场,只是现在在这街角,在这光天化日,在这车里……却是他没料想到的。
他开始慌张:“段烨霖,你不会是想……放开我,放我下车!”
段烨霖膝盖一压,粗鲁地撕开许杭的长衫,窗外吹进来的风让他打了个冷战,可是下一刻他又觉得太热了,因为段烨霖的身体就覆了上来。
“既然做了,你不是就已经知道我会怎么处置你吗?到了现在还叫唤什么?”
“别在这里!”
当然,段烨霖不会听许杭的话。他蛮横无礼的手将他拆解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像是一只被迫打开的扇贝,被坚硬的石头抵着门户,袒露自己全部的内在。
许杭紧张不已,手臂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疙瘩,在这疯狂的撕扯中,他低沉地咒骂了一句:“混蛋…”就咬着牙,放弃了。
车停在一颗老树下,许杭仰面,透过车窗就看到,春天到了,枝丫焕发一点新绿,虽然不多,可是很生机勃勃。爬山虎正缠绕着树干,四处收紧,他一下子就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好像自己就是那根树枝,没了自己。
在乱了节奏的喘息中,段烨霖低沉喑哑的声音在许杭清醒无比的大脑皮层降落:“不准再做这样的事情,听到没有?如果真的要做,那也得是我来做。你只需要呆我我身边,而你…也必须信我……知不知道?”
许杭皱着眉,手脚十指蜷缩,难受得紧。
耳边还是段烨霖锲而不舍的问话:“回答我,知不知道?”
在内心深处许杭很想叫出来,也知道任由自己会更轻松,但是他做不到。那种自尊从里到外被碾压的感觉,太泯灭了。
段烨霖还在逼问:“你不回答,我就不送你回去。”
大汗淋漓之中,许杭很艰难眯开眼睛,一眼望到段烨霖执着的眼神,最后咽了咽唾液,气若游丝:“我…只是想教训他……没想到……都督会杀他……”
于段烨霖而言,这已经是很好的回答了。他停了停,吻去许杭的汗水:“…这样才对。真乖。”
黄昏时分,天边的火烧云很热烈,他们两个现在就像火烧云一样,在这无人的街角,放肆而狂乱。
月亮挂起来的时候,车子终于不动了。
段烨霖最后坐在车里,许杭的头靠在他膝盖上,已经睡沉过去了,整个人只盖着段烨霖的大麾,背上都是汗水。
他摸了摸许杭的耳垂。
真干净。他就应该这么干净,不该与彭舶或是汪荣火那样的人、那样的事,有一丁点儿的牵扯。
第22章
日子便这么不咸不淡了几天,几日之后,都督府的管家火急火燎来鹤鸣药堂,点名要许杭过府。
许杭拿了药箱就走了,匆匆赶往都督府。
都督府里出事的不是汪荣火,而是他新纳的一房小妾。这小妾过府不过几日,长得自是如花似玉,原是城东酒楼的琵琶女——阮小蝶,被汪荣火偶然路过看上,强抢回来,养在府里。
不过这琵琶女倒是很有骨气,三天两头撞墙上吊,打死不依,汪荣火大约是真稀罕这阮小蝶的可人容颜,竟也每每都把人救回来了,叮嘱人好生看着。
可寻死之人,怎么着都能找着空子。今儿一早,阮小蝶趁人不注意,灌了自己一大碗附子汤,这会儿手脚冰凉,脸都铁青了。
许杭一到,就被人请着进了阮小蝶的房间,汪荣火在床边背着手来回踱步,急得满头大汗,一看见许杭忙叫:“快!快看看能不能救回来!要是救回来,以后在贺州城,我一定保你大富大贵!”
许杭上前搭住脉搏,匆匆把了一下,然后问道:“几时喝的?”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厨房里有绿豆汤吗?”
“绿豆汤?”一旁的丫鬟春杏瞪大眼睛。
“有还是没有?”许杭一面问,一面拿金针封住阮小蝶的心脉。
春杏点头:“有、有的。今儿厨娘煮了一锅。”
“快去端一大碗来!”
许杭话说得急切,春杏连跑带爬,须臾之间,就捧了一大碗来。许杭接过,对汪荣火道:“都督,烦劳将夫人扶起来。”
汪荣火听闻,几步上前,轻扶起阮小蝶,靠在自己怀里,许杭捏着阮小蝶的下巴,轻轻一用力,迫使她嘴唇轻启,将绿豆汤用力灌进去,又在她胸前顺气,令她不得不咽下去。
阮小蝶昏迷之中灌下去不少,有些来不及咽下的从嘴角流下。
等许杭全部灌下去之后,他在她胸前用力地拍打几下,阮小蝶哇的一声,身子一翻,将喝下去的东西通通吐出来。
春杏眼疾手快,将痰吐盆递上,那些秽物就全进到盆里。
等她吐得差不多,又灌了一碗绿豆汤下去,这回没给她催吐,而是让她缓缓消化。
这时候,汪荣火再看过去,阮小蝶脸色稍霁,胸口起伏很剧烈,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但是性命无虞。
他长舒了一口气,给阮小蝶顺顺气,然后放倒在床上:“真是虚惊一场…”然后又对许杭问道:“这就算无碍了?”
许杭这会儿就细细把脉了:“没有大问题,但是还有点余毒,我再继续给夫人施针开几服药,按时服用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先生真是妙手回春,嗯,不错。”汪荣火有些赏识许杭。
许杭的脸上不见乐也不见喜,只是专心给金针消毒,道:“施针时间有些久,我需得静心,都督可否清一清人?”
汪荣火大手一挥,把所有人都遣出去,又说:“好好好,先生慢慢来,我在前厅给先生备下好酒菜聊表谢意。”
乌泱泱一堆人,即刻都走了。
红桃檀木的闺门一关上,听着脚步声走远了,许杭才用金针在阮小蝶人中一扎,阮小蝶娇小的身子微微一颤,眉头一簇,喉间是喑哑的一声嘤咛,然后慢慢睁开双眼。
她的眼睛是很美的丹凤眼,只是此刻有些无神。
她先是恍惚地看着床顶,然后知觉才慢慢涌上来,她伸出手,看了一会儿,知道自己还活着,就瞬间绝望地哭了起来。
她这里正掩面哭着,就听到一个清冽的男声:“你身子还虚,这么哭很伤身的。”
阮小蝶侧过脸一看,床头坐着一个男子,她吓得躲了一下。待看清那人手里的金针和脚边的药盒,这才明白过来:“你是…你是大夫?咳咳……是你……救我的?”
“大夫谈不上,鄙姓许,不过开家药铺,略懂一点药性。”
“你为何要救我?!”阮小蝶有些激动,长长的指甲抠着许杭的袖子。
“我是大夫,救人是我的本分,你不谢我,反要怪我?”
阮小蝶气息不稳,却依然怒呵:“我一心想死是我的事,你……你凭什么救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珠泪顺着从下巴滴下去,整个人微微发抖,看起来对着人生是极端怨恨。
“死何其容易,夫人为何这么舍得自己?”
“别叫我夫人!”阮小蝶听到这个称呼就想吐,“在这里……我生不如死……”
“哦?至少现在,都督看起来,还是很心疼夫人的。这是好事。”
阮小蝶讽刺一笑,啐了一口:“哼……你也要像那些人一样,劝我放弃,劝我妥协?我呸!你今日救了我,我明日会做出更惨烈的事情来!”
她满脸的视死如归,一点都不像寻常弱女子,倒有点巾帼气度。
许杭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你死了,意味着什么吗?”
阮小蝶含着眼泪抬头,不解看着许杭:“什么?”
许杭垂眸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你若死了,都督会难过几天,可惜几天,悼念几天,几天后,你尘归尘、土归土,下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子会被送进府来,住你住过的屋子,躺你躺过的这张床,受你受过的那些屈辱。”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一刻也忍不了,在这个害死我爹爹的无耻混蛋身边委曲求全!”
“那我就说点和你有关系的。”
许杭把工具都收起来,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温柔地给阮小蝶擦拭眼泪,“你那么恨他,却一直在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到了黄泉路上,真的甘心过奈何桥吗?”
阮小蝶眉毛拧紧,疑惑不解:“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是他请来的大夫吗?为何说这些给我听?”
她仔仔细细看着这个男子,才发现这个人,直到此刻,嘴角竟浮起一点点笑意,让她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我是大夫,不过,在有些事情上,我也是个和你一样的人。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活得比我的仇人更久,即便沦落到在泥土里像蛆虫一样,我也一定要撑到亲手送那些害我的人进坟墓的那一刻。”许杭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是打桩一样,死死钉在阮小蝶心上,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这个小小的闺房,此刻竟莫名漫出一点诡谲的气息来。
阮小蝶并不是无知妇人,她已经明白了许杭的用意,她慢慢直起身,眼神变得认真,声音有些喑哑:“你…你也与汪荣火有怨?”
许杭轻轻地摇摇头:“我只是可惜,你年华短暂,不该如此易折。”
阮小蝶愤恨地捶了捶床板,咬碎银牙:“要是能杀他,我恨不得一口一口咬死他!可是…可恨我不是男子,什么都做不了。”
“这世上没有弱者,只有没决心的人。”
打开药盒,许杭从底层拿出一个小小的棉布包,那棉布包有些破旧,还打着补丁,一点也不像许杭用的东西。
他把这东西放到阮小蝶的手里,定定盯着她,像是挂上鱼饵等待上钩的钓鱼人。
“希望这个‘礼物’,能让夫人您,多一点活下去的决心。”
说完这话,他就离开了房间。
闺房里的阮小蝶,满脸泪痕未干,有些紧张和慌乱地拆开,里面是一根细长的、带血的琵琶琴弦。
拽紧了手里的棉布包,眼中是千万种情绪交叠,最后化作一点点的生机,她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第23章
段烨霖今日来鹤鸣药堂的时候,看见一箱箱的名贵补药往车上装,难得的大生意。
“这是哪儿来的财神爷啊?”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