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七天,也算是和许杭冷战了七天。这几天段烨霖冷静下来也就想,罢了,许杭这样的性格他又能怎样呢,打不得骂不得,他只能受着。
在蜀城的时候,他遇着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同学,酒后聊了一点男女之情,那个已经成家的老同学便拍拍段烨霖的肩膀,说,夫妻之间要想长相厮守,关键在于一个忍字。你不能娶了她又嫌弃她这儿不好那儿不好,而是要包容她。
话是简单,理儿可真。天底下好脾气的那么多,偏偏他段烨霖只相中这一个,那还能不忍着点么?
许杭咳了两下,说:“回来了就赶紧回去吧,站着这儿呼吸尘土做什么?”
这已经算许杭很好的邀请了。
“不生我的气了?”
许杭反问:“难道生气的不是你?”
“好吧,是我、是我。”
段烨霖牵起他的手便往车停的方向走,走了一点距离,许杭偷偷回头一看,似乎是丛林离得段战舟太近,又惹了他的厌烦,正被他狠狠责骂。
后来车队出发的时候,丛林一个人被丢在火车站,段战舟不让他上车。
滚滚灰尘之中,他垂下的额前碎发,挡住了他心事重重的眼神和深沉的脸。
坐在车里的时候,段烨霖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香囊,不过放在手里,犹豫了很久也没有拿出来。许杭眼尖看见了,便说:“是给我的吧?”
“是。”
上次鱼丸的事情还让人心存芥蒂,段烨霖只怕这次又是重蹈覆辙。
“香囊?”
“是。是芍药花干做的。”段烨霖递出去给他,“上回你和蝉衣说的话,我听到了。我想你可能很怀念蜀城的芍药,所以我这次去特意找到了一处芍药园,这是最好的品相晒成的。你若是不喜欢,就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搁着……”
他正说着,许杭就将那个香囊系在了衣襟上。因为那个香囊是白色缎绫福寿纹,不张扬也不俗气,很称他。
就小小一个举动,让段烨霖心里似被温泉浸润过,连日来的疲惫也消失不见。他甚至顾不上前头司机还在,对着许杭的唇就吻了上去。
怕许杭不悦,他不敢吻得太过分,也不敢吻得太深入,只是里外草草巡了两圈就出来,用手背擦掉水迹,又端正坐好。
段烨霖又想到那个老同学说的另一番话了,小别胜新欢,果然不差。
他只是希望,这‘新欢’的时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41章
军统袁森的夫人娘家是贺州人,所以在贺州也有一处府宅。
此时的军统府里,袁野怒气冲冲地跑进袁森的卧室,一推开门就责问:“爸,你怎么能让人结案?!”
袁森刚起床,人还在床上坐着,看见袁野这副模样,摆出严肃面孔:“没大没小,也不知道敲门吗?”
袁野冲到他面前:“我之前就问过你,你不说,现在你又这么草草结案,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其中你究竟是什么角色?”
“小野!”袁森怒视他一眼,“你这是在把你父亲当做犯人审问吗?”
在盥洗室的袁夫人听到争吵,走出来当和事老:“哎呀哎呀,你们爷俩多早晚才能见一面,能不能少说两句,让我这老太婆多活两年?老袁啊,这孩子一向就是好奇多问,你呢,总是不肯好好跟他说,一家人别吵架,有什么话好好讲。”
袁森闻言,脸上和缓一点,走过去拍拍袁野的肩膀:“小野,这官员之间的事情,有时候没那么简单。这看起来像是一桩杀人的案件,可是谁知道里面牵扯了什么利害关系?我让这件事赶紧翻过去,就是不想让它再发酵出更多的事件来。”
“若真如你所说,你偷偷让人查又是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谁让你进我书房的?!”袁森噎了一下,脸色再变。
“所以,你果然有事瞒着我。”袁野斩钉截铁,“你不说,我自己去查。”
袁森眉间皱起川字:“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不容翻案!你也不许再查!听到没有?”
袁野意味深长地看了袁森一眼,一言不发,离开了卧房,气得袁森在后面跳脚,袁夫人一个劲地安慰。
出了袁府,小井看见袁野怏怏不乐,连忙迎上去:“少爷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袁野张了张嘴想说,可是小井什么都不懂,说了也是白说,便又噎回去。
都督的案子查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那个凶手的厉害之处。他把阮小蝶是凶手的证据做得太足,太满,就像是预料到了上层人的处置方式一样,给他们准备了充分到能定罪结案的证据。
凶手真是该死的贴心懂事。
眼下他真的不知道是该继续查下去,还是抽身事外,父亲的态度让他觉得,里头的黑暗怕是如山高水深,深不可测。
小井看出他不愿意说,就安慰道:“少爷一向很聪明,有什么事想不明白也别急,慢慢想,小井相信没有什么能难倒少爷的。”
这安慰虽然还没什么用,心意还是让人感动的。
袁野笑笑:“嗯,我知道。”
“少爷是在烦案子的事情吗?”
“是啊……无从查起。”
“没有怀疑的人吗?一个都没有?”
袁野想到那个清瘦的身影,便说:“倒不是没有怀疑的对象,只是…他的证据很充分,原本是不该再有所怀疑的,可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究竟是哪儿不对劲啊?”
“你说,一个人又不可能分身,他是怎么做到在一个有限而无破绽的时间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杀人呢?这完全不可能啊…”袁野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是在钻牛角尖,“不可能不可能,哎……最近事情太多,我越来越会瞎想了。”
小井忙说:“那少爷还是别想了,我们做点开心的事情好么?少爷去朋友家做做客,或者去看看电影,听听书?”
朋友。
顾芳菲。
脑子里不自觉就蹦出这个人来,仿佛是一片迷雾中的一盏明灯,让袁野暂时有了一点缥缈的方向感。
————
法喜寺,一间小小的禅房内。
许杭正在一笔一画地抄写心经,每抄完一张就放进火盆里烧掉。他不是端正坐着抄写,甚至也没有跪在蒲团上,而是跪在坚硬的地面上。
长陵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许杭已经抄到第一根蜡烛都快烧完了。
“许施主今日又是为什么苦罚自己?”
许杭没有停笔:“因为我没能克制住自己。”他想起了黑擂台那日与日本人健次的对手:“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那种人和那种话而失去理智的,现在想来,我还是修为不够。”
长陵将他的笔夺下:“那抄了这许久,你可觉得心境平和了?可觉得修为提升了?”
许杭眼睫毛眨了眨,说:“…至少给自己留个教训。”
长陵拿过一张新的纸,落笔游龙飘逸,很洒落的笔记:“其实你一向都很明白,所以我总觉得这样惩罚自己的方式也并不适合你。别的人或许是不自知,但是你贵在自知,只是缺一点通透罢了。”
他把写好的那张纸递给许杭,许杭接来一看,写的也是心经,只不过长陵的从字形上就看得出练达来,不像他的字,方方正正,如囚于混沌之中。
因为长陵递东西的举动,让许杭闻到他衣袖之间的气味,不是禅院里的香火气,也不是他常喝常熏的香,而有些像女人的脂粉味。
“大师的身上,好像…沾了些别的气味。”许杭说道。
长陵倒很坦荡:“近来总有一位女施主来听经,身上总是香气浓郁,便是寺院里的檀香也压不住她。”
女人?许杭试探问道:“可是那个穿黑衣的日本女人?”
长陵略一拧眉:“黑衣倒是不错,我却实在没听出她的口音竟是日本人。”
那应该错不了,就是她了。
“没想到日本人也对佛法有兴趣,佛家仁慈,最忌杀戮,她身为执刀人,却要悟普渡事,还真是讽刺。”
长陵听出许杭对日本人的厌恶之情,也不便说什么,给他灌了一盒新茶叶,送他到寺院门口。
段烨霖的车就在山脚下停着,他站在一片草地上,手里拿着枪,对着远处飞快跑的田鼠一扣扳机,田鼠的身子飞了一下,砸在地上。
“你的枪法很好。”许杭很少夸赞段烨霖的。
段烨霖竟然把枪递给许杭:“要不要试试?”
许杭拿起枪,沉甸甸的,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样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枪口顶着段烨霖的胸膛:“你也不怕我对你动手?”
段烨霖张开双臂:“不怕。”
越坦荡的对手,越让人失去兴趣。许杭移开枪,看着远处的一颗树,眯着眼睛瞄准,段烨霖见他手有些不稳,便指导道:“呼吸平和一点,手端牢,看准即发。”
发字一落音,子弹就出膛了。可是那一瞬间,许杭用力一甩枪,左手摁着自己的右胳膊,眉头一皱,好像触电一般。
自然因此,那枪也失了准头,打在树边的田埂里。
“怎么了?”段烨霖紧张地给他查看,伸手给他揉着,“没用过枪的头一次使,怕是被后坐力伤到了。”
许杭动了动,没什么大碍,便说:“我不擅长这个,还是不玩了。”
他坐进车以后,段烨霖说:“今夜有一场晚宴,你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去?”
这就奇了,许杭不爱热闹是出了名的,段烨霖应该是很懂这点才对,怎么会主动提这种事情?
“寻常那些俗人的宴会自然不会让你涉足,只是今日还有一场拍卖会,拍卖的都是难得一见的老古董,我听乔松说,有一大块难得的犀角,你大概会喜欢。”
犀角,本草衍义有记载,以磨服为佳。若在汤散,则屑之,是极其难得的药材。
若真如段烨霖所说,倒是的确值得一去。许杭顺便也就问了一句:“在哪儿办的?”
“日本领事馆。”
“为什么在那?”
“因为主办的人是日方的人,名叫黒宫惠子。”
有句俗语说,说什么来什么,看来这个黒宫惠子和他们之间还有不少事情要发生。
第42章
日本领事馆的晚宴正如火如荼地准备着,顾家的小宴席也准备得很贴心。
袁野虽然是突然拜访,可是顾芳菲却欢喜得了不得,甚至把顾岳善私藏的好酒都拿了出来。
“袁野,欢迎你来。”顾芳菲酒量不错,酒风也很好。
袁野忍不住说道:“早知道顾家的待客之道这么周到,我很后悔没有早点来拜访。”
两个人喝了一会儿酒,互相聊了一会儿。袁野倒也大方,径直说了一些自己烦恼之事,顾芳菲给不出建议的便也宽慰一二,能说点什么的也算知无不言。
正当二人聊得火热,丫鬟从楼上忙不迭跑下来,喊道:“啊呀小姐,小少爷又耍把戏跑出去玩了!”
顾芳菲一听就放下酒杯,站起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这个熊孩子真是的!你们都快去找!”
于是不少下人就赶紧出门分几路去找。
袁野见状,关心了一下:“怎么了?”
顾芳菲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哦,是我弟弟。现在的孩子,真是个顶个的鬼灵精!就为了偷偷溜出去玩,早早把作业做好,却骗我说要在房间里温习功课,趁我们不注意从窗户溜了。他指望着等回来把作业一交,权当我们不知道他这金蝉脱壳呢。算起来,今天都是第三次耍这种把戏了!”
袁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弟弟可是个人才,别骂他了,这么聪明的孩子可得好好培养。”
“不说他了,咱们继续聊咱们的。”
两人又再度坐回桌前,当他们拿起酒杯清脆地碰在一起时,好似石击钟鸣的声音在脑海响起,袁野的大脑瞬间触发了一点通达,连带着整个人都顿了一下。
“早早把作业做好……”他嘟囔着这句话,眼神也有些涣散。
顾芳菲见他突然出神,诧异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袁野?袁野?”
“啊……哦!不好意思,突然想到一个事情。”袁野匆匆喝下手中的酒,然后眼睛转了转,问道,“对了,上次你说许杭帮你找匠人修项链是吗?”
“是呀。”
“那,能借我看看那条项链吗?”
可巧今天正好就戴着,顾芳菲从脖子上把项链摘下来,托在手心:“当然,只是不知道你这是…。?”
袁野接过来看了一会儿:“听说这家公司的项链是限量款,现在怕是买不到了,我母亲生日也快到了,想着如果好看便找人做个一样的。”
说完他低头,仔仔细细地翻看起项链来,那认真的样子,倒把顾芳菲看乐了:“你要是真的看上了,就带回去描一份一样的,我反正不急着戴它。”
袁野又看了一会儿,才说:“那倒不用,其实我母亲偏爱珍珠,还是另选一个的好。我觉得这项链还是你戴着好看。”
他走上前,很贴心地给顾芳菲系上。顾芳菲轻轻撩起自己后脖子处的散发,就感到袁野的气息很近,近到吐气都能触碰到自己的肌肤,让顾芳菲脸上忍不住一热。
因为项链的扣子很小,袁野指头有点笨,扣了好一会儿才搭上,手指尖触碰到顾芳菲的皮肤,顾芳菲激灵一下转头,鼻尖和袁野的鼻尖轻轻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