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现在怎么办?”
“他是要逼我出兵,上山剿匪。”段烨霖即便生气,脑子却没糊涂。
“剿匪?山上的土匪不足为惧啊。”
段烨霖手掌摩挲着椅子扶手,几乎是想捏断:“他是要借刀杀人,土匪是个幌子,许杭是诱饵,他要将我落在山里,腹背受敌,一举歼灭。”
“这也太毒了吧……”乔松脑子也动了动,“再有您若是要出兵,至少要带三个连以上的人,可是编制达到一个连就得上报批复,批复一旦下来,您就非得剿灭干净不可了!”
段烨霖拳头握得很紧:“他和土匪都狼狈为奸,给我下套呢!可是这个套,我还非入不可了。”
“司令…”
“我先点一队小兵去探一探,如果能把人带回来最好。乔松,你马上发电报去军总部,来回批复最多不过两天,如果两天内我能带人回来,就再发一记撤销出兵的令,在批复之前阻止它,如果我没能把人带出来,你就领着兵上山和我汇合,共同剿匪!”段烨霖刻不容缓,拿了帽子就往外走,乔松也马不停蹄,赶紧准备起来。
乔松很是不放心,这么多年的战场,没有哪一场不是他和段烨霖一起上的:“司令,还是让我跟您一起去吧!”
然而段烨霖别有打算:“你留在城里,先去找袁野,还有顾芳菲。”
“找他们做什么?”
段烨霖沉思了一会儿:“袁野和许杭有交情,大约也愿意帮忙。咱们和他演一出戏,让军统以为人被我扣着了,至少让他忌惮一点。”
人质怎么能只有一个,当然是要都有才行。
“那顾小姐……?”
“笨!你大咧咧去军统府请人的话,袁森会让你进门么?”段烨霖有时候受不了乔松这个老实人,脑筋转得太慢。
终于听懂了,乔松不敢有耽搁,马上就着手准备起来了。
虽然如此,可段烨霖有感觉,这兵他是非出不可的,军统该做的手脚还是躲不过去的。
他一秒都不敢耽搁,那些土匪多年不出山了,不知道是不是穷凶极恶的人,许杭落进他们手里,能不能保住命,实在是难以把握。
大风大雨见过,段烨霖这是头一次觉得心里没底。
第53章
贺州城外的九荒山上,一向人迹罕至,是土匪驻扎之地。
从贺州城上九荒山较为崎岖,不停不歇至少得走一夜。因此半山腰上有个废弃的猎户茅草屋,充作旅人的歇脚处。
许杭醒来的时候就躺在灰尘满布的土榻上,屋顶上漏的水滴到他身上,凉凉的。他记得自己晕倒之前是被一群土匪给绑了,现在双手被缚住,门外听得到土匪们烤火说话的声音。
“醒了?”
茅草屋里另一个声音响起来,许杭眯起眼睛一看,那个人蹲在角落里,屋子里没有灯才一时没有发现。他往前走了几步,露出真容来。
“许少爷,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丛林打扮得和土匪一样,邪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许杭心里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几件事:“是你做的?”
丛林摊摊手:“我只是书信告诉军统,段司令的弱点是什么,顺便给这群土匪出个主意罢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就有这样阴森的一面,许杭后背一凉,他现在相信,这个少年真的是能亲手杀了自己亲姐姐的。 “军统和参谋长是一个阵线的人?”许杭得出这样的结论。
“聪明。”丛林回应。
其实不难猜,军统与段烨霖已然对立,丛林借着这个双足鼎立之势,从中浑水摸鱼很容易。许杭只是愚钝在没早点想到丛林会胆子大到利用军统。
“让我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吧,”丛林直起身子,坐得很端正,“我隶属于以参谋长为首的代号‘血朱雀’的地下杀手组织,第7号杀手。顺带说一下,我姐姐丛薇,是第6号杀手。我来贺州城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杀掉段烨霖。”
半夜的山风显得很阴森可怖,丛林脸上的伤疤抖了抖,明明那双眼睛显得那么无辜,可是看人的时候杀气一点不减。
许杭动了动久缚的手腕,有些发麻:“你呆了这么久才动手,看来暗杀的命令也是最近才下的吧。”
“是,如果段司令能识时务和参谋长站在统一战线,那我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呵……如果段战舟知道你处心积虑就是为的杀他的哥哥,不知道是什么心情?”许杭出言试探。
丛林稚嫩的脸摆出一派老成的表情,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一个抹杀的动作:“你死了,他就不知道了。”
许杭一点害怕也不见,思路清晰地说出了丛林的计划:“等我进了山寨,你们会让我写一封求救信,土匪再带给段烨霖,然后直接撕票。段烨霖上山之后,你和军统里应外合,让他没命回去,我说的对吧?”
‘啪、啪、啪’,丛林鼓起掌来:“果然,没逃过你的眼睛,不过你明白得有点迟。有什么遗言你可以和我说,我替你传给段烨霖,算是报答你送我的那瓶药膏。”
许杭看了他一会儿,轻蔑笑一下:“你真的以为能那么顺利地送我进山寨吗?”
丛林双手环胸,脑袋一歪,仿佛胸有成竹:“除非你能灵魂出窍,否则你没有任何机会逃脱。你昏迷的时候,从头发丝到鞋底我都查了个遍,就连你的香囊我都给你扔了,你现在毫无威胁。”
“你扔了那个香囊?”许杭眼神变了。
丛林不回答,也就是默认。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许杭终于眼角闪出一点狡黠:“丛林,你很聪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听过吗?”
两只狐狸互相对掐的时候,是不会说废话的,丛林皱起了眉头,等着许杭的下一句话。
许杭甚至往前倾一下:“你忘了,我是个大夫,大夫擅长用药也擅长用毒。我身上的东西,你摸过碰过,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好一番渗人的话!丛林眼睛放大,站起来往后一退,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掀起衣袖看自己的手,皮肤上突然长出大大小小的红疹子,不知道是不是被许杭的话刺激到了,竟然有些痒起来!
毒!
万万没想到,这么千钧一发的时候,许杭居然还能下毒!
“你……不可能,你要是能有所准备预先下毒,怎么会蠢到被我绑走!”
许杭也跟着站了起来:“这还得感谢你放钉板的地方,两边草丛里长满了毒草,在你发现我之前,我先行将毒草的汁液抹在香囊上。别怪我没提醒你,表症已发,再不对症下药,你会死在我前面。”
丛林额头的青筋不住地跳动,这么一个千载难逢可以一箭双雕的机会,没想到就这么出了岔子,他心中大为不甘。
“不就是一点毒草,城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夫!”
许杭冷笑:“现在这个时辰,等你下山进城已经是半天之后的事情了,到那时候,毒入膏肓,你最多只来得及给自己买一口棺材。”
丛林退后了一步,许杭的自信让他不得不信。
他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死了,此刻许杭还活着,段烨霖也没攻山,只有活下来才能慢慢算计以后的事情。
若是许杭是个笨点的也就罢了,可是许杭这么聪明,这次放他走了,自己就再也没法在段战舟面前隐藏住了。
左右都不是良策,丛林绷紧下巴,很为难。 现在轮到许杭胸有成竹了,他复又坐下去,慢条斯理地说:“现在段烨霖一定已经知道我被绑了,不是在上山途中便是已经准备上山,你也不算毫无胜算,大家各退一步,怎样?你我之间本来没有什么怨恨,不过是都想要一条活路罢了,如果你真觉得把命赔在这里很值当,我也无话可说。”
如今形势就如博弈,许杭将了他一军,就看他是要弃车保卒,还是要破釜沉舟。
“算你又赢了…”丛林到底年纪小一些,咬牙道,“说吧,你想怎么样?”
“给我一匹马,掩护我离开,我告诉你解毒的办法。”简单直接的条件。
“外面几十个土匪,你要我掩护你?别做梦了。”
“你总会有办法的。”许杭比他淡定得多,“我信你。”
以丛林的心机,他不可能什么预备方案都没有,全权信任这群没有脑子的土匪。
果然,丛林阴测测看他一眼,一咬牙,出门去了。
许杭松了一口气,这一局,他赌赢了。
第54章
丛林的办法倒也实在简单粗暴。
他用自己一早备下的药下在土匪喝的酒里面,陪他们喝了一会儿,自己到角落里吐个干净,回来一看,其他人已经‘醉’得毫无抵抗力了。
牵了一匹马,丛林和许杭举着火把出山而去。他将许杭带到一条小路上,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
“行了,到这里你开始走,他们追也来不及。”丛林松了马缰绳,“我就不给你松绑了,毕竟我也得给自己留个心眼。”
许杭的两个手腕缚在一起,握握马缰绳是足够了。他略微左右环顾一下,一路上耳朵也没闲着,一直听着,生怕后面有土匪跟上。
现在看来,四下安静,确实没有鬼。
“你就不怕土匪发现你捣鬼?现在同我去自首,还能留条命。”许杭问道。
不过他心里亮堂着,丛林不会答应的。他既然有本事做,就有本事开脱自己,几百个土匪的脑子加起来,也只怕没他心眼多。
果然,丛林阴测测笑一下:“许少爷,你只是将了我一军,就要我满盘认输,还是早了点吧。”
凡此杀手,刀锋舔血,信的就是绝地反击,岂会轻易认输?
许杭垂眸看他,眼里淡漠得很:“怕你输得太难看。”
“如果你能安全下了山,我会考虑你的话的”
许杭调转马头,正准备离开就被丛林拉住了。
“解药。”他提醒许杭。
许杭从高往下看,拉了拉缰绳:“你先松开。”
目光又是一次撞击,丛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直到他整只手都离开,许杭才道:“你现在再低头看看你的手。”
应声低头,掀开衣袖,丛林这时候发现,那些红疹子竟然已经有些消下去了,骤然一抬头,许杭的马已经嘶吼一声,往前跑了几丈远。
黑夜之中,那清冷的声音显得格外讽刺,从远处传到丛林耳朵之中。
“所谓毒草,不过是番麻,回去用皂角洗几次手就没事了,不会要命的。”
摔在路边的时候许杭确实是没有什么新招数,看到路边的番麻才陡然心生一计,临危备下,只等合适的时机能用上,或许还能赚到一个主动的先机。
番麻没有太大毒性,只是碰到肌肤略有些红肿,清理干净就没事了。
如果不是丛林这种太聪明的人,或许还没这么容易上当。这就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落得一个被将计就计。
来不及多想,许杭紧夹胯下的马,飞速往山下而去。丛林自知上当必会有后招,此时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估摸了一下时辰,段烨霖此刻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消息了吧。如果不想让军统的计划得逞,他一定得赶在段烨霖出兵之前与他碰头才行。
这么一想,他骑得更快了。
山路都是碎石头,马蹄哒哒踏在上面,总有细碎的声响。突然有一声清脆的咯哒声,虽然不是很引人注意,可许杭及时‘吁’了一下,停住马。
翻身下马一看,马的两个前蹄都被人给做了手脚!
如果再跑一会儿,一定会马失前蹄摔下去——好一点的只是摔成重伤,差一点的可能跌落山崖而死!
这个丛林,实在不容小觑。
眼下后有猛虎不知何时会上来,前路又不知多远,许杭身上重伤未治,早已到了黔驴技穷的境地,膝盖一软,坐在地上。
风凌厉而残忍,总是想着要就吹熄火把。许杭一看干脆把火熄了,免得暴露目标。
虽是如此,可火一熄,山路更加难行。
他只能徒步往山下走,越走越觉得身上的伤口作痛。直到看到一块锋利的石头,许杭才蹲下身去,沿着锋利的一侧切割绑着自己手腕的绳子。
“唔……”
石头粗糙不平,许杭动作之间总是不小心把自己的皮肤割伤,手腕更是勒出深深的红印子。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解放双手。
“呼……”精疲力竭的许杭先是坐在地上缓了一下,才撑着一边的树干让自己站起来。
原来的路是不敢走了,许杭只能换另一条小路去行。他扶着自己受伤的一只胳膊,跌跌撞撞,全凭一股韧劲往前走。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他是许少棠,过去多少艰难险阻他都闯过来了,命途纵然多舛,岂能在这种地方跌到?
越是这么告诉自己,眼前越是漆黑一片。
迷迷糊糊之间,许杭耳中仿佛听到一阵脚步声,心里不禁发毛。
是土匪?还是丛林?还是军统的人马?
还是……?
就在他内心猜测的犹豫之间,一个熟悉入骨的声音像是一簇冬夜篝火,瞬间照亮所有凄迷。
“少棠!”
一抬头,如遇九天星辰。一身军装立于枯藤老树之下,羊肠小道之上,赫赫宛如战神。
段烨霖另辟蹊径从小路上山,没想到竟歪打正着与许杭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