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顾两家人一看见也傻了,这铁证如山,真是没话说了。
段烨霖指了指那些东西,对袁野说:“这些东西,你可知道?”
袁野摇摇头:“我从未见过。”
“我可以信你,只是你父亲是得跟我走一趟了。”
“慢着!”袁夫人很不服气,指着段烨霖的鼻子,“谁不知道你跟我家老爷是死对头?你恨不得他死呢!这些东西,我从没见过,肯定是你诬陷我们的!”
段烨霖不想与这种泼妇说话,可是一旁的段战舟冷冷回答:“我们可是打正门进来的,这么几大箱东西,难道在场的人都是瞎了不成么?再有,军统府最近的守卫都严得连苍蝇都飞不进去,直到今天才略开一开门,谁有那能耐栽赃你们?”
“我…我不跟你废话,你休想在我家放肆,我们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说了半天,似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段烨霖左右看了看,问道:“袁森人呢?”
这话像是提点了众人,前头闹成这样了,这主人公怎么还不出来?
若是说醉酒,也醉得太迷了吧?怕不是,独自逃了吧?
大伙儿正疑惑,后院一声惊恐的惨叫,跑出来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兵,脸色惨白,冲出来就是大喊:“不不不不好了,死了死了!”
“舌头捋直了说话!谁死了?!”
小兵指着后院的方向:“军统!军统被人杀了!”
段烨霖头顶如打三道雷,一把揪起小兵的衣领:“我不是说过不准乱动手?谁干的!”
段战舟先是一惊,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啊,方才我没听到枪声!”
小兵忙说:“不不是我们,一进门就看见满屋子血……”
扔下小兵,他们直直往里冲。而袁家人早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就先一步赶到了。
所有人都吓得五官僵化!
那房间,和当初汪荣火死时真是如出一辙。
满床单、床帐都被鲜血染红,从床上到床下,一股子腥味。
袁森如一条被杀了一半的鱼,无比凄惨,头歪在那里,一动不动。
袁夫人只看了一眼,嘤一嗓子就哭晕过去,被抬了出去按压好一会儿人中才醒来,嚎啕大哭:“天杀的!哪个挨千刀的要我全家的命啊!不让人活了啊!”
而袁老太太一进门,身子晃了晃,险些要摔倒,被老嬷嬷扶着才勉强走到床前,伸手想摸,可是满目疮痍,无从下手,只沉默着落泪。
“我儿…我儿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初气急败坏一句话不成想一语成谶。
死便死了,偏偏是这么残忍的死法,怕是无法投胎转世了。
泪眼之中,她瞧见掉在床头那只金钗,感觉天灵盖被人砸了一个闷锤子,嗡嗡的声音在耳边久久不散。
“莫不是………!”
拾起那只金钗仔细看仔细瞧,瞪大了眼睛,她不由捶着自己胸口,扼腕痛苦:“……真是作孽!作孽啊!”
唯有袁野,疯魔了一般,跪在袁森床前,满脸写着无法接受的震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面如土色,一时像丢了三魂七魄,听不见也看不见什么。
过度的悲伤令他一时间忘记表达的方式,眼下家有老弱需要他扶持,门外有风暴需要他处理,他竟不能在此时全然表露出脆弱来。
牙关紧紧地、紧紧地咬合在一起。
一直以来,他都隐隐有些不安,他以为是自己思虑过多,没想到竟然……
暗暗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床板上,发出了一声悲愤的吼叫。
或许就是这一下,让床上发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动静。
袁野猛的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很激动地伸手,在袁森鼻下探了探,然后宛如枯木逢春一般乍喜,冲外头拼了命大叫:“快!!快备车!!去医生!!爸还活着!!快!!”
第84章
袁野这么一喊,算是把全府的人都给喊活了。
袁老太太和袁夫人转悲为喜,段烨霖也一把冲上去,摸了摸他的心脉,果然还活着。
真是好人不长命,活祸害遗千年。
于是下令几个士兵:“快抬到医院去!用我的车。”
众人慌里慌张地急忙把袁森给抬出军统府,正这么点功夫,段烨霖便在乔松耳边道:“带两队人全程给我盯死了,别让他出什么岔子,也别让别人做手脚。就连医生要做手术,你也给我在边上看着!”
“是!”乔松明白事情重大,不敢松懈。
人群立刻分出一条道儿来,让他们先行通过。
眼看着车开出去了,耳边听到一个士兵哎呦两声跑来说道:“不好了司令!”
段烨霖真觉得有些火大:“又怎么?莫不是又死了人?”
“不是不是…那个袁少爷疯了,打伤我带着人跑出侧门去!说、说是要抓凶手!”
“他知道凶手是谁?!”
“这我不知……”
段战舟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那士兵转了半圈:“蠢货!他要是跑了我第一个崩了你!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
士兵们见到段战舟气得不轻,一个个都吓得端着枪大步跑,生怕晚了一步,真的就被崩了。
这么多人从军统府进进出出,连墙上的红纱帐都落在地上了,被踩得稀烂。
纱帐连着匾额,被蛮力一拉,生生歪了半边,整个府邸都显得十分可笑。
袁家女眷都陪着去了医院,宾客都已经自觉晦气,跑走了,一些下人趁着乱子,偷了府里的财物溜走了,只有几个还算忠心的回了下人房里躲起来不出声。
宴席杯盘狼藉,桌椅颠倒,碎瓷满地。真真是树倒迷糊散,天堂跌到地狱里去,哪里还见得朱门显贵?
今日本有多么显贵,现在就有多么凄楚。门盈若市到门可罗雀,竟不过须臾之间。
段烨霖回头望了一眼,顿觉有些讽刺:“这情形,我竟有种恍惚像回到数月之前,看到汪荣火的下场一般。”
段战舟的表情没有段烨霖那样稳重,连月来的操劳令他瘦得颧骨有些凸出,眼眶微微凹进去,衬得眼神格外犀利。
他嘴角抽了下:“袁森只会比汪荣火更惨,但愿他在医院里醒不来才好!”
言语之间尽是杀气。
“战舟,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
如果不出今日的这桩凶杀案,按流程办下来,袁森也多半是没有好下场的;此事一出,连着前几桩案子,倒是不得不让人留心。
段战舟冷冷地回道:“我去办我该办的事,剩下的,是你的摊子。”
披风一甩,他也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这个弟弟啊,已经变得太多,自己也已经管不了。
此处不宜多呆,段烨霖给剩下的人分配任务:“你们这队,把这府里再搜查一次,可疑的线索都收起来,再叫警卫厅来查证,封府;你们这队,去城里搜一搜,袁野不是那种没理由就冲动做事的人,兴许那凶手真没跑远。”
“是!”中气十足的答应,所有人分头而去,各自做事。
想来袁森应该已经在被抢救了,段烨霖打算去医院看一看,刚踏出大门,就见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略令人心酸的背影。
那背影身边还站着几个老人,苦口婆心地劝着什么,说着说着还摇了摇头,然后丢下人也走了。
此刻是五更了,打更的声音竟然传得这么远,这么清楚。更声在夜里让人心底凉凉的,觉得没着没落的。
段烨霖放缓了脚步,脱下自己的大衣,从后面给那人披上:“顾小姐,为什么不和令尊令堂回家去呢?”
顾芳菲面色惨淡,但是并未去寻常女儿哭哭啼啼,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盏灯笼,似在恍神又似在思考。
按着贺州城的老规矩讲,还未过门,夫家出事,都是媳妇不祥,克夫得很。纵然顾、袁两家不忌讳,可今日之后,她也必定是贺州城的笑柄。
一个大家千金,何曾受过这样的变故?
身后是寂寥空府,身前只有残破灯笼,她的前路亦如风中烛火,不知道何时会暗灭。
“段司令…”顾芳菲一开口,把段烨霖吓了一跳,那声音竟有气无力,带着令人不忍的酸楚,“我只问你一句话,今日之事,是处心积虑的陷害还是正大光明的处置?”
段烨霖迎上她灼灼的眼神,一点躲闪也没有,义正言辞:“的确是处心积虑,但不是陷害。”
“呵…所以你们才会特意挑在今日?”
“对不住你了。”
顾芳菲站起来,身子微微有些晃,可她依旧站稳了,微微抬着下巴,眼里虽有血丝,但是仍然看得见骨子里的坚强。
她说:“我是该怪你,但凡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恨你。我现在想打你、责骂你,把我的委屈都发泄在你身上,我知道,你必定不会还手,任我打骂。可我哪来资格?我明明知道,你也没有做错,甚至是对得不能再对了。更何况,我曾经还欠了你的人情……怎么算,都怪不到你头上。”
虽说不怪,语气口吻皆是深深抱怨。
夜风甚凉,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咬着牙忍着不露出打寒战的样子,又坐回了台阶上。
“你父母怎么丢你一人在这?”
“是我不跟他们走,他们要我取消这门婚事。”
原来顾芳菲对袁野用情这样之深。
段烨霖捡起掉落的大衣想再给她披上,却被她一只手挡住了。
“段司令,承蒙好意,只是你赐了我这样的处境,又来悲悯我的下场,未免有些可笑。”
她咬着下唇,倔强入骨,不肯接受段烨霖一点一滴的好意。
段烨霖收回大衣,却道:“虽然天快亮了,可你一人在这,不安全。”
“我就在这等他回来,”顾芳菲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蜷着小小一团,守着那盏灯笼,“他回来了,看到这儿空了,会难过的。”
更声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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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伤士兵且带人跑出去的袁野,在城中小巷子里来回追寻,跑得满头大汗。
小井跟在他身边,半步也不敢落下。
只是袁野只顾着自己跑,什么话也不说,小井不得不多嘴问一句:“少爷,咱们不能这么无头苍蝇似的瞎找,你总得告诉我们,那人长得如何模样,往哪儿去了?”
袁野一边跑着,一边快速回答:“什么模样我不知道,只是那人一定没走远,我是看着他出府的!”
“什么?!”
小井拔高了声音,却见袁野不回答,猛的一头右拐钻进小巷子里,跑了几步却又蹲下了。
他蹲下的地方是一个矮矮的敬狗头神的小龛,里头有个小火盆,这是一些老太太过节来打小人的地方。
他定睛看了看,然后猛得打翻整个火盆,用脚踩灭,剥开灰土一看,里头还有不少没烧干净的红色布料。
“果然是那人!”袁野狠狠捶了地面。
那个凶手,离他那么近,他却眼睁睁放他走了!
第85章
小井凑上去:“少爷,这是什么?”
“戏袍,唱《锁麟囊》薛湘灵一角儿的行头,那个凶手扮作戏子,混在戏班子里头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和我打了个照面,他在人群之中,我没细看他!”袁野捏紧了那个细碎的布料,言语都是悔意。
“你怎么知道就是他呀?戏班子人可多了去了!”
袁野的眉头锁死:“今儿请了三个戏班,派系不同,点的都是各派最当门的戏……三个戏班子,是在不同的时辰送出去的,可是唱薛湘灵的那个人,是程派的戏子,竟混在梅派的班子里出去。也是我当时没多想,才让他逃了出去!”
小井被袁野的细心吓了一跳:“那,那许是他误了时辰,才跟别的戏班子出去呢?”
“能唱薛湘灵的一定得是头角儿,哪家戏班子丢了头角儿还能不声不响地走?必定是因为他不是班子里的人!更何况,这火烧过的戏袍便是凶手毁灭证据的迹象!”
袁野目光如炬,盯着巷子往前头的路。小井拍了下大腿,忙道:“啊呀,这衣服都没烧完,肯定没跑远,咱们快追!”
他刚准备跑,就被袁野拉扯住了:“你别忙,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做。现在你开车,马上到鹤鸣药堂去,若是许大夫不在药堂里,那他多半就是凶手。”
“少爷这是怀疑他?”
“即便我没有证据,可我仍要在他那儿求个安心。”
小井想了想:“可要真是他,他也醒觉过来,驱了车回去,怕是会比我早到。”
袁野摆摆手:“贺州城里有车的没几家人,任是谁要偷偷杀人,都不会用上车这么明目张胆的玩意儿逃走。”
“我明白了,”小井往巷子外跑,跑了几步又停下,关切地说道,“少爷,那你快去医院吧,这事儿交给我便是了!”
袁野略点了点头,可却没有移动分毫。
等巷子里只剩下他一人时,他甫一转身,就听得巷子深处拐角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陡然激灵起来,快步往前跑。而那声源之处,竟也响起了脚步声!
是凶手?!
正如偷吃的老鼠被猫儿发现,一场你追我赶之战开始上演。
越往前跑,袁野越觉得有些欣喜,因为他知道前头若是再拐了弯,就是个死胡同,若真是凶手,必定插翅难飞。
究竟是为的什么,要杀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