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锁金钗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世味煮茶

作者:世味煮茶  录入:11-17

  “是啊,可怜他们家就剩一个独子,也没逃出来。唉…老天不长眼,又能怎么办呢?那个小少爷,我也见过一面,一看就聪明伶俐,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清透干净呢。可怜可叹呐!”
  喋喋不休哀叹的姜升一点没注意到,段烨霖的手垂在那里,眉眼也挂了下来,竟渐渐浮上一点灰败的沉色。


第153章
  这大概是姜升这辈子说过的书当中最轻松也最有赚头的一笔了。
  他哼着小调从小铜关走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暗,他腰间沉甸甸的袋子象征着他这大半年都不需要去说书,还能喝上佳酿,泡个美人。
  只是在听他说书的那么多客人中,只有这个段司令,表情最难看了。
  也是,毕竟他说的也不是书上写的有趣故事。
  没有人知道,在姜升走了以后,段烨霖给乔道桑打了一通电话,又聊了很久,然后一个人去了金燕堂。
  金燕堂今日缟素,蝉衣他们在偏院里守灵,整个园子空空荡荡的,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你说奇不奇怪,明明只是一个人不见了,可是整个园子就像没了魂儿,风在这里肆虐,堂而皇之地冲来跑去。
  走过荷塘,就记得许杭赤脚在这儿淋过雨;走过回廊,就记得许杭在这儿背靠柱廊喂鱼的样子;走过町步,就记得水面倒映的他的容颜;走过房间,就记得窗口那几枝文竹是许杭亲手栽的。
  漫天遍野,空中地上,哪里都是他。
  纠缠四年,许杭永远都像是一碗刚熬好的药,幽幽飘着药香,可是只有喝下去才知道是毒药还是解药。
  直到现在,段烨霖才明白,他锁住的,不是一只清冷傲慢的金雀,而是一把冰冷尖锐的金钗。
  他竟然还和他说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笑话。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段烨霖站在绮园里那条曾经开满芍药的小路上,蹲下身,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笑声让他的背弓起来一颤一颤的,仿佛是那根筋脉被死死扯住,一下一下地往上扯着。
  疼,对,真疼。
  戏结束了,该散场了,该露出来的都露出来吧。
  段烨霖没有注意到,一声麻衣孝服的蝉衣在绮园门外瞥了一眼,然后一溜儿的小碎步往外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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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效药的研究很顺利,已经投入生产,不过两周的功夫就能完成。
  同样顺利的,还有传来死讯并且见报的章尧臣。
  报纸上写得很含糊,说发现尸体的时候,表皮溃烂,喉头插着一根金钗,像是自尽又像是他杀的。因为独自死在栖燕山庄,盛夏天气,闷热的房屋,内脏都被老鼠啃咬干净了。
  时日今日,见到这个人的死讯,许杭内心已经无悲无喜,就像唱完一场本就熟悉的折子戏一般。
  他只是想着,今日该回贺州去了。临走的时候,医药所的人很热心地送了许杭一包临城特产的百香糕,许杭原本嫌难带,可是转念一想,或许段烨霖爱吃,便往包裹里放了。
  回贺州的火车,当日没有直达,而是在边上的一个镇子下车,再花钱租车回去。
  离贺州还有五里地,许杭在选择在驿站的一个茶屋休息,喝顿茶的功夫,远远就看见一辆车急匆匆从另一边开过来。
  不偏不倚,正正好就停在许杭的面前。
  车上下来一个司机,把一个食盒放在许杭的面前:“许先生,这是顾小姐让我给您送的饺子,是她亲手包的。”
  许杭盯着那个食盒,面色很凝重。
  无缘无故,为什么突然送了一盒饺子?而且他今日就能回贺州了,还非得马上送过来?
  “你家小姐?”
  “准确地说,是您府上的丫鬟让我们小姐特意送来的,小姐现在可能已经在出国的船上了,她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带着疑问他打开了食盒,只看了一眼就盖上,低头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对司机说:“辛苦了,能麻烦您帮我跑一趟么?”
  “您吩咐就是了,小姐说了,让我全力帮你。”
  许杭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份文件,牛皮纸包好,交到他手里:“麻烦您在临城呆几天,三日后去临城有一条招蜂路,四三零号那户人家门前的绿色邮箱筒里,把这个扔进去就是了。辛苦您了。”
  “您客气了。”司机收了东西很快离开了。
  那盒饺子,许杭没有吃,他的手在食盒的盖子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好像在细细地打量着什么。
  这根本不是一份食物,而是一份信息,因为里面每一个饺子都露馅了。
  露馅了,露馅了。顾芳菲和蝉衣这是在提醒他,他的事情,在段烨霖面前还是露馅了。
  这里已经靠近贺州的地界,他就是要跑也来不及了。不过也用不着跑,早晚都要来的这一天,只是比他预料得早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顾芳菲自己出不来,只能让司机来见自己,还用这么隐晦的方式,说明金燕堂以及整个贺州跟自己有关的人,都被控制或者监视住了,贺州的城门戒备森严。
  现在,段烨霖估计在等自己回去吧。或许…在派人来抓他的路上。
  也好。
  他站起身,开始往城里走。
  说来也巧,还没靠近贺州的城门,就看到了一辆军用卡车朝自己开过来,车上站着的是乔松,以及几个士兵。远远瞧见许杭,他就从车上跳下来,却不敢离得许杭太近,道:“许少爷,我、我是来替司令接您回去的。”
  真是有趣,这么多年,段烨霖什么时候不是自己亲自开车来接的许杭?
  许杭看着这架势,有些陌生,失笑了:“是接我,还是抓我?”
  “这……您请上车吧。”乔松明白话里的意思,低头,手往车上指。
  许杭上了车,还没有坐稳,车子颠簸一下往贺州城开去,在泥泞的路上,车轮子碰上一块小石头,车身颠簸了一下,许杭包裹里的百香糕就掉了出来。
  他微微一变脸色,赶紧伸手想抢救,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它与指间擦过,只来得及抓住牛皮纸袋外头包扎用的麻绳。
  麻绳一下子就解开,百香糕散落出来,一个个自尽般滚到地上,任由车轮狠狠碾压过去,软糯的糕饼变成一团垃圾,香甜的馅料也被迫挤出,看起来脏兮兮的。
  一个都不剩,全都糟蹋了。
  乔松怕他翻下去,一把将他扯回原位:“小心!许少爷,你掉了什么东西吗?需要我下去帮你捡吗?”
  许杭看着自己握空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不重要了。”
  捡不回来了,这就是天意吧。


第154章
  站在金燕堂的门前,看着随风飘荡的白纱,许杭心里已经明白了。
  可惜的是,现在不是替长辈的去世而哀伤的时候。
  他一小步一小步往里走,明明是自己家的门,却这么难走。是啊,这条路他走了四年,当然不好走。
  越过门槛,往前走过一重门,再往前,不过十步就是正厅了。段烨霖颀长的身姿站立,看起来威武不凡,但是落寞疲惫。
  他缓缓转身,撞上许杭的眼神,就像两个空心的玻璃球撞在一起,清脆咯哒作响,然后粉身碎骨。
  许杭抬步了,如千钧重,这十步是他最艰难的路程。
  回忆犹如走马灯,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放映,每一步踏下去,就像是转到某一面放映,声音也在耳畔响起。
  声音最开始就是在这个地方,沾染着芍药的香气,低沉沙哑,溯溪后沿着花瓣雨径寻到源头而去。
  第一步。
  “好香…”
  是说花,也说人。
  第二步。
  “我想你可能怀念蜀城的芍药,所以我这次特意找到了一处芍药园,这是最好的品相晒成的。你若是不喜欢,就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搁着。”
  可惜现在香囊都已经香味尽失,该换新的囊馅儿了。
  第三步。
  “四叔是怕我太护短了没分寸,所以管教管教我。你别看这伤口吓人,其实他下手有分寸,我并不疼,没大碍。”
  疤痕结痂,落痂,印记还在。
  第四步。
  “少棠,我死守贺州太平,一个私心的目的,就是希望你永远不会落入举枪自救的地步。”
  不会的、不会。
  第五步。
  “我只在你这儿当土匪,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被我抢走的。”
  甘心吗?或许吧。
  第六步。
  “再往前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着让别人躲,自己却往前冲。
  第七步。
  “少棠,我们绝不会有这一日。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霸道得像是要冲进地府跟阎王讨命一般。
  第八步。
  “那可不白说,你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就答应帮你了。”
  烨霖。烨霖。
  第九步。
  “你还是当大夫,我呢,不做司令了,去开个武馆怎么样?”
  挺好的。
  第十步。
  “少棠,早点回来。”
  ……
  许杭稳稳地站在了段烨霖的面前,慢慢抬起头,一双如山间的清泉做的眼睛直直望着段烨霖,还未说话,先皱了眉头。
  就是这个样子,他往常这个样子的时候,段烨霖都已经怜惜地将他拥进怀中。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只能拼命忍下去。
  他开始后悔了,后悔着问自己是不是不该见那个姜升,不见他就可以继续笨下去,继续装作无知的模样,任由许杭骗自己,任由自己骗自己。
  骗了今天还有明天,可是窗户纸已经捅破了,风都灌进来,根本不能装作看不见,早就回不去了。
  他干巴巴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许杭深深呼吸了一口,下巴微微扬了扬:“好安静啊,段烨霖,就好像这个贺州城只有我们两个人似的。”
  像是在印证许杭的话,风把窗户吹得吱呀响,然后啪嗒一声盖上。
  在段烨霖犹豫怎么开头揭开伤疤的时候,许杭首先下手,直白地说了出来。
  “你知道吗,当初我从蜀城的废墟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家也是这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从那以后,无论我身处怎样嘈杂的乱世,耳中也只听得见坟墓般的死寂。”
  嘶啦——某些无形的东西终究被扯破了。
  这份坦率让段烨霖很想苦笑:“你还真是一点掩饰都不想再继续了。”
  在他看来,在乎的人才想掩饰,只有不在乎的人才会肆无忌惮。
  许杭看着他,自己的指甲掐了掐掌心,继续说:“我累了,你也累了吧,段烨霖,唱不下去的戏就别唱了。”
  “我从来没唱,是你一直在演,对不对?”段烨霖几步走上去,他的目光中是有愤怒的,那种哀其不幸的愤怒,从后槽牙一点点磨出来三个字,“杭少棠?”
  听到名字的瞬间,许杭的睫毛狠狠颤动了一下。
  “这个名字真熟悉啊……又是那么得陌生,已经有十一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我还真的…反应不过来。”许杭说着似乎想扯着嘴角笑一下,却发现提不起力气来。
  杭少棠,他舍弃了这个姓氏,这个名字,将他同废墟掩埋在一起。
  改名,一方面是隐藏身份,另一方面只是不想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自己,背负着蕴含父母美好期望的名字,去做血腥的事情。
  说起来,他也没有认认真真地藏过自己。
  他最大的隐藏,就是段烨霖的不追究而已。
  这份弥足珍贵的信任,此刻在段烨霖的眼中,成了一种笑话,它象征着自己的愚蠢。他狠狠抓住了许杭的手,一点点收紧:“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清明节,为什么讨厌听到蜀城的事情,为什么见着我准备蜀城的食物就要发火!你有这么多的故事,我竟然一个都不知道!这只手…长得这么好看,救人之余…竟然是拿来杀人的?”
  极端的情绪让段烨霖失了力道,下的死劲去捏,许杭疼得皱了皱眉头,可是既没有把手缩回来,也没有失声叫唤,就那么硬挨着。
  段烨霖发现了却更为恼火,但还是把手松开了,只是握着他的肩膀:“疼吗?疼也不说,只会自己咬牙忍着?杭少棠,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能忍的人,就连疼都一声不吭,是不是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让你敞开半分真心?!”
  “真心?”许杭露出了一种讥讽和自嘲的笑容,不是淡淡地笑,而是真的笑出声来,把段烨霖的手打开,退了两步,“我不知道你从谁那里听到了所有的故事,是被粉饰过了还是被添油加醋过了…但你大概都清楚,我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我若真的有那种东西,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越过段烨霖的肩头,看到正厅的那副画,便往画前走去,手摸在自己画那只燕子身上:“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从汪荣火开始到今天的章尧臣,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干的。被章修鸣绑走,是我故意的;上海滩枪战,也是拜我所赐。那个让你们苦恼惊惧的金钗杀手,就是我!”
  他一把扯下墙上那幅‘火中飞燕’,目光带着浓浓的哀切:“这幅画,我用鲜血和颜料所作,亲手将它置于正厅,时时可以看到,就是要提醒自己是怎么从尸体堆上爬出来活下去的,为了‘血债血偿’四个字,我什么都可以舍弃!”
  话音落,他狠狠将画扔在地上,木板碎成两半,那只燕子也被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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