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西江[古代架空]——BY:LittleSweetie

作者:LittleSweetie  录入:11-19

  张钰来了兴致,忙问道:“安少爷,您为什么要画这金银花啊?”
  细雨绵绵。庭院里的金银花在风雨中摇曳。
  “老爷,该喝药了。”祁朔悄悄走到祁正则身旁,把药碗放下。如果不是因为祁衍安的离开而心不在焉,祁朔或许能察觉到祁正则鬓角生出的白发。这个精明的商人也在渐渐变得疲惫,苍老。
  他把账本合上,一抬眼,双眼如捕食的鹰,脸孔一如既往的严厉,甚至让人忽视了他的久病不愈,更不会有人能想到他已经时日无多。
  “小朔,过来坐下。”
  祁正则喊住了将要离开的祁朔,道:“江南那边一间店铺的掌柜上个月失足瘸了一条腿,拄着拐也不好做事。你做事踏实,待人也真。硬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缺了些历练。我从前就一直说要把你送去江南磨炼,你此时去也恰好合适。”
  祁朔发懵。
  老爷的意思,是要让他即刻动身去江南。
  这无疑是祁正则对他最好的安排,他理应谢过老爷为他思虑得细致周全,他从未怀疑过祁正则的任何决定。可此时祁朔心乱如麻,也顾不上细想为何祁正则要如此仓促地安排好他和祁衍安,满脑子都是祁衍安临行前所说的话。他应该在家,等着少爷回来,他答应过少爷的。尽管眼睁睁看着少爷娶了旁人对他而言与凌迟无异,但他答应过少爷的。
  慌乱间,祁朔不仅脑子里想的是少爷,说出的话也满口都是少爷少爷的。
  “我……少爷要娶少奶奶回家了,家里恐怕会多出许多琐事,我……我要在家里帮忙……”祁朔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明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讲得异常艰难,说到最后更是满心委屈,鼻酸眼热。
  “你想在这里,看着安儿成婚?”
  “……我当然是想的,这毕竟是少爷的大事,我得……”话还没说完,祁朔陡然起了一身冷汗。他长在祁府这么多年,对祁正则的脾气秉性自然是熟悉的,他虽然不擅长理解话语中的深意,但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祁朔大骇,缓缓抬起头对上了祁正则的双眼。纵使不再年轻,眼睛周围也生出了不少显疲态的皱纹,瞳孔却依然犹如刀剑上的寒光,要看到人的心底去。
  老爷什么都知道了。
  远处天际电光一闪,片刻后,闷雷轰隆隆的声响从远方另一头传了过来。
  雷鸣声穿透层层叠叠的乌云,仿若能撼动整间陶窑。
  “我和我家夫人一起长大,在我们还是两个小毛孩儿的时候,他常给我采这忍冬,起因不过是我说这花不错。他一听我这样说,就每天清晨去采一枝忍冬,放在我的窗口。我推开窗看到时,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呢。”
  张钰道:“少夫人还真是……真是很在乎安少爷啊。”
  “是啊。”祁衍安说着,不自觉就想起了祁朔娇憨可爱的情态,仿佛就在眼前一般。临行前他还笑话过祁朔,可他不也一样想念祁朔吗?哪怕这才过了不过十来日而已。
  “我家夫人确实把我的事都看的极其紧要。小时候,我曾一时兴起给他画过风筝,画的就是月亮。那时还说年年都给他画一只,从月缺画到月圆。待画到花好月圆,就是他的新婚礼。他当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生怕嗑着碰着了,从没见他放过。……不,其实是放过一回的。”
  张钰问:“少夫人既然这么宝贝那风筝,又怎么舍得放呢?”
  “是我带着他去放的风筝,”祁衍安想起往事,嘴角就扬了起来,“那是我第一回 画给他风筝时发生的事了。他宝贝得很也拘谨得很,生怕风筝飞了,来回来去在草坡上摔了不少回。结果我把风筝一接过来,风筝还真的就飞走了。”
  张钰憋住不笑,忍得相当辛苦。“少夫人肯定急坏了吧。”
  “是啊,急坏了。当时也下起了雨,我跑去追,还好总算把风筝找着了,就缠在树枝上。我一回头,才发现他都不知道被我甩到哪里去了。我原路返回去寻他,大老远就听到他一声接一声喊我。我那时候很调皮,躲在他身边偷偷看他。他恨不得每走几步就要转上一圈,连藏不了人的低矮灌木都要翻上一翻。他找得跌跌撞撞,急切得像是要哭了。”
  祁衍安望向陶窑外。乌云密布,空气潮湿,正如多年前一般。
  要下雨了。


第36章
  祁衍安如同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他那时胆小,很怕生,还很爱哭。可这么一个又瘦又小的爱哭鬼却救了我。”
  张钰感到不可思议,愈发好奇:“少夫人还救过少爷的命?”
  “雨下大了,我们躲进了山洞里。后来不知怎的,我就发起了烧。说来倒也奇怪,我虽然偶尔生点小病,但从来都没有一次病得如那一回般来势汹汹。他吓得不轻,我还想逞强宽慰他,可发热得厉害,糊里糊涂的就昏睡过去了。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他守在我身边,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哭了似的,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了水喂给我喝。他那时长得特别瘦小,瘦得教人心疼,却把比他高也比他壮的我半扶半背着带回了家。大夫来给我瞧病的时候,他还浑身泥水地站在一旁,生怕我有什么闪失。从前我看他,就像看才出生没几个月的小狗似的,可你说才出生没几个月的小狗又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呢?”
  张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初见祁衍安,当他是风华无双的贵公子大少爷,心里头还琢磨哪家少爷能受得了陶窑这罪,过不了几天一准儿跑了。后来发现祁衍安不仅没跑,还吃苦耐劳没什么公子哥儿的坏习气,烧陶也烧得像模像样,不自觉也佩服起他来。现在听他讲起少奶奶,说出口的字字句句,眉眼唇角都是柔情脉脉的。张钰一惊,这还得了,长了一副能风流的好皮囊,原来这小子还是个情种啊。
  张钰道:“我看安少爷还是挺疼爱少夫人的。”
  祁衍安没有言语,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
  张钰想了想,又忍不住发问:“安少爷看来是想亲手烧制花好月圆的花瓶给少夫人,当新婚礼了。不过为什么非得烧一只花瓶呢?哪怕是画一只花好月圆的风筝,少夫人那么在乎少爷,也肯定会视若珍宝。”
  祁衍安的嘴角漾开了笑容:“那回我病了,他可是吓坏了。来年的上元节,入了夜我带着他偷溜出去,赏灯猜灯谜。猜中一定数目灯谜的人便可在布条上写下心愿。他选了一只湖蓝色花瓶布条,写的是:愿少爷无病无灾,平安康健。往后年年都是如此。他还不知道我其实知道他年年都写了些什么,做这只花瓶,也是想告诉他。”
  张钰心中了然。花瓶的谐音平,便是平安。
  “人一生所求之事不少。绝大多数人都会优先为自己考虑,光是自己的欲念都不能够被满足,哪里还有旁人的份呢?能记起别人的便是极少数。而这极少数人里,又有几人能经年累月都只惦记着一个人一桩事呢?”
  可恰好就有这么纯粹的人,一心一意只想着他。
  张钰不禁说道:“安少爷和少夫人……当真是十分恩爱啊。”
  “恩爱……”祁衍安细细品味这两个字,目光落在了还未完成的花瓶上。想要对祁朔说的话,仿佛都化作了笔尖上的墨迹,在瓶身上一笔一笔勾勒了出来。
  他确实想同祁朔恩爱。
  “老爷……”祁朔声音颤抖,双腿就要支撑不住,他踉跄几步,在祁正则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祁正则注视他许久,终于疲倦地闭上了眼,一声叹息:“你自己的路还要你自己走,做出选择的人终归还是你自己,我不过是多指给你一条路罢了。”
  祁府处处都是他成长的记忆。花盆下面有成群的蚂蚁,他和少爷幼年时常常蹲在一旁,看着那么一丁点大的小蚂蚁搬运食物残渣。又到了金银花开的时节了,小时候他常常把采来的金银花放在少爷窗边,只因为少爷说了一句喜欢。后来少爷说干脆在院子里种上忍冬,他便和少爷一起把忍冬种下。培土的时候,少爷脸上的汗珠都是亮晶晶的,很好看。院子的墙几乎每一面少爷都翻过,少爷翻起墙来像是长了翅膀,轻松随意不费吹灰之力。而他又笨又重,像是飞不起来的呆头鹅,每回少爷拉着他翻墙都要费好多功夫。不过还好,少爷的衣袍偶尔会被枝条划破,他会缝,可以把少爷的衣服缝好,不仔细看还看不出痕迹来。他对少爷而言还是有些用处的,这令他感到欣喜。少爷说需要他帮助练习,少爷还说他做得很好。他又帮到少爷了。
  可是……他现在要看着少爷和少奶奶夫妻恩爱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少奶奶就会怀上少爷的孩子。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少爷不再需要他了。
  “以后我家小姐,也是你的主子了。”
  莲儿的话言犹在耳,祁朔不知道痛感从何处起,却浑身刺痛。
  祁朔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是疼的,却远不及心痛。
  “多谢……老爷成全……”说出口的话,字字如用利刃剜肉,“待我把这边的琐事交代好,尽快……尽早出发。”
  手心手背都是肉,终归还是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孩子,祁正则于心不忍:“不等安儿回来,和他道别吗?”
  “不了,”祁朔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挣扎着不让泪水涌出来,“见到少爷,我就舍不得走了啊……”
  多日后祁衍安归家时,祁朔早已不见了人影,连这么些年给他画的风筝都一并带走了。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生怕收拾得不干净,哪怕多留了一点印记,就会给旁人带去多少麻烦似的。
  正是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祁衍安站在日头下,凉意爬满全身。手里拿的那一只绘有花好月圆图案的花瓶,俨然成了最大的讽刺。
  祁朔都不在了,他同谁去花好月圆?
  临行前祁朔的依依不舍还历历在目,祁衍安不敢相信祁朔竟然真能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掉。他快马加鞭赶去了璟祥斋,店里的伙计见他面色不善,着实吓了一跳。
  “祁朔去哪儿了?”
  “啊……江南那边的璟祥斋缺人手,小朔去江南了。”
  祁衍安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伙计又凑上去,满脸洋溢着喜气:“恭喜少爷啊!”
  祁衍安身形顿住了,眼神狠戾:“恭喜我什么?”
  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就是……恭喜少爷和许家小姐好事将近啊……”
  祁衍安这下总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他刚从陶窑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一身衣袍沾染土灰,还未来得及换洗就又翻身上马,打算直奔江南。
  跑马如飞,祁衍安一心挂念着祁朔,唯一的念想就是要立刻见到他。追在马屁股后头跑的人又是叫又是喊,跑了足足快一里地,祁衍安才隐约听出有人在叫自己。
  “哎呦……安少爷……”那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何事?”祁衍安的焦躁不耐都写在了脸上。
  那人道:“小的……小的是受了翎熙楼林玉儿的托付来找少爷,我家花魁有重要的事要告知少爷。”
  祁衍安道:“我有急事,无法赴约,烦请告诉玉儿姑娘一声,等我回京再去拜访。”说罢,又要踏上旅程。
  那人急忙喊道:“这重要的事和老跟在您身边那个人有关系!好像是叫……小朔?”
  祁衍安身形停滞了一瞬,调转马头直奔翎熙楼。
  林玉儿见过意气风发的祁衍安,见过在人前风光无限,让人艳羡的祁衍安。可是蓬头垢面的祁衍安却是第一回 见,即便如此,他还是那个令人心折的少年郎。
  林玉儿知他心急,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道:“小朔临行前来过这儿。”
  还未等祁衍安询问,林玉儿就开口道:“安少爷来的匆忙,怕是没留意到翎熙楼少了哪幅画吧。安少爷给翎熙楼新画的一幅画,被小朔带走了。”
  祁衍安一进门就一反常态,不是闲适而是急切,坐如针毡。他在听到林玉儿说的话后,脸上的急躁淡了些,像在思索些什么。林玉儿苦笑,果然如此。她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是祁衍安心里最特别的那一个,只是几年前高台上初相见,她就止不住幻想,这个泼墨作画的少年郎终归会醉卧何处的温柔乡。
  只是没想到会是祁朔。
  “安少爷现在,肯听我讲一讲小朔了吧。”


第37章
  “小朔盯着那幅画看,我见过两回。第一回 他面色赤红,都不敢正眼瞧上我一眼。”
  纤纤素手握上茶壶手柄,壶身倾斜,茶水灌入杯中,水面荡起涟漪,映出波动着的模糊人影。热气蒸腾,茶香馥郁。
  “至于第二次……”
  几日前,林玉儿下楼时,见几位客人对着一个人的背影指指点点。那个背影不是别人,正是祁朔。林玉儿有些许讶异。这个总是跟随在祁衍安身后的随从,他的面容于林玉儿而言总是不清晰的。其一是,但凡在祁衍安身旁的人,无论男女,都免不了颜色尽失,清汤寡水似的没什么滋味。其二是,他总是怯怯的,仿佛翎熙楼是盘丝洞,到处都是吃人的妖精。一进翎熙楼,他从来都不敢抬眼看,局促得连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放才好,恨不能用布巾蒙眼。
  而这样“惧怕”翎熙楼的祁朔,却两次立在那里,对着那幅画注视了很久很久。
  林玉儿走到跟前,笑着看了一眼那画上的美人,说道:“这么喜欢你家少爷的画啊?你可认得你家少爷画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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