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小心,有事你就直说好了。”公事告一段落,其他人都先走了,赵石又陪着他说了会闲话。
卫衍见他脸上明明摆着一副他有事要禀告的表情,结果几次张口,话一出口,却是些无聊的事,比如说京城新开了某某酒楼,那里的菜色如何如何,让他很是纳闷,赵石到底要和他说什么。
察言观色猜人心思的本事,卫衍一向很差劲,而且赵石以前也不是这个脾气,不知道什么事让他为难成这样,就让他直说好了。
“没什么大事,侯爷。”赵石试了很多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他提起这件事。
赵石要说的当然是关于绿珠的事。
一开始,他主张要瞒着永宁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永宁侯不知道绿珠在京城,皇帝迟早会知道的,若到时候,皇帝对绿珠有其他的想法,他们要如何应对?
君王心中的想法,没有一个人能够揣测得到,赵石不得不存了最坏打算的可能。
但是反过来说,本来不会有什么事,因为他向永宁侯禀告了这事,最后引起一场醋海风波,这又该如何收场?
赵石反复思量,头痛万分,不知道该怎么对卫衍说才好,到最后,他还是决定,稍等几日看看情形再说,就没有向卫衍提起绿珠的事。
赵石不肯说,卫衍也没有办法,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准备让人仔细查查,赵石最近到底碰到了什么为难事。
卫衍在忙碌的时候,天家的那对母子,却是在悠闲对弈。
“哀家听说陛下在路上病了,不知道现今如何了?”太后在棋盘上落了颗子,突然发问。
“朕已经不碍事了。让母后挂念,是朕的过错,还望母后恕罪。”景骊的脚疾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一路上忙着赶路的时候,他很是吃了些苦头,如今穿着宽松透气的布鞋,又认真上了药,已经有所好转。
当然在需要的时候,也会变得很严重,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对付卫衍。
不过他想到,他路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除了卫衍外,还有其他人也会为他担忧,比如说他的母后,就算他的脸皮已经厚到了某种程度,没心没肺凉薄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此时,他的心中也多了些不安和心虚。
只要不涉及权力,不涉及卫衍,他和太后之间的矛盾,并没有旁人以为得那么严重。况且太后这些年来潜心礼佛,不曾再做过让他无法容忍的事。
虽然他始终觉得,他的母后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卫衍,一直在这方面绷紧了弦,不敢稍有放松,但是他的母后竟然真的在后宫深处,安安静静礼佛,偶尔闲暇教导一下孙子,就算他遣散后宫,把她气得够呛,也没有做出他以为会发生的事,愣是用事实上的安乐和睦,让他无话可说,乖乖定时过来请安,做个谨遵孝道的皇帝,偶尔还要反思一下,他是不是在有些事上做得太过分。
有时候,他怀疑他的母后这次是在打亲情牌,但是在如此高明的牌技下,他也只能自叹不如甘拜下风。
此时,在太后有意无意地引导下,抛开了那些可能会产生龃龉的话题,这对天家母子间的对话,进行得顺畅无比,任谁见了,大概都会认为,他们是天底下母慈子孝的最佳典范。
“陛下,哀家老了。”太后引着话题,在目前能让皇帝愉悦的南征大捷上,绕了一大圈,又一次发出感慨。
这是她在半个时辰里面,第三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朕愚钝,请母后直言。”景骊前两次好好安慰了太后一番,到了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过来,太后这是有话要对他说。
“陛下可知,此次南征的情报收集,由谁负责?”太后不再绕圈子,说出了今日她请皇帝来对弈的真正目的。
朝廷密探对南夷的渗透,早在多年前就开始进行,这次南征大捷,他们功不可没,不过就算身为皇帝,景骊到目前为止,也没能弄清楚一直在配合他们征战的具体是谁,更不明白太后此时提起是何用意,他心中一动,转念又想到那些人是太后剩下的力量中的精锐,就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等待下文。
“陛下有空见见她吧。”太后轻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然后冷眼旁观皇帝的表情。
绿珠……
景骊没有想到,会在此时听到这个名字,他失神了片刻,才稳住心神答道:“朕知道了,母后请放心。她既是效忠朝廷多年的忠臣,也是此次南征的有功之臣,朕必会妥善安排的。”
太后给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还代表着那个名字率领的无数力量,景骊的醋意,在正事面前也只能先退让一下,不过他的脑中已经在想着如何将此事瞒着卫衍。
对于卫衍知晓了绿珠在京中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实在是不抱太大的希望。
“陛下,你能明白公是公,私是私,哀家很欣慰。”太后教导皇帝这么多年,自然不希望皇帝因私情而忘公,此时见他并没有因听到这个名字而失态,说出不恰当的话,终于松了口气,“你是皇帝,受天下万民之供养,当为天下万民之表率。以前的那些荒唐事不论,日后陛下行事之前,能够仔细想一想哀家的这句话,哀家也就对得起先帝,对得起万民了。”
“母后的苦心,朕都明白。”对于太后的教导,景骊从来不会轻视。
太后始终是他帝王之路上,第一位也是最重要的一位老师,这一点,自始至终都不会改变。
皇帝离去后,太后身边的女官,却对太后如此处置,有了疑问。
“娘娘为何不把这些力量交给二殿下?”太后这般喜爱二皇子,女官有些想不通,太后为什么不把这些暗中的力量留给二皇子,却交给了皇帝。
“天家的亲情,经不起权力的考验。”太后淡然解释。
在皇帝春秋鼎盛之时,将这些力量交到琪儿手中毫无意义,只会给他带来灾祸。太后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子,怎么可能会做那些让儿子忌讳的事?
此时,将绿珠率领的力量交到皇帝手中,太后给出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姿态,彻底放权的姿态。
皇帝收了这份大礼,满意了心安了,以后也能做个更孝顺的好儿子,那么琪儿最终还是能够从此事中受益。
第十二章 鱼与熊掌
对于太后送上的这份大礼,景骊大致还是满意的,当然,如果这个人不是绿珠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至于背地里要搞的那些小动作,肯定是免不了的。比如说,该用什么借口,把绿珠迅速冠冕堂皇地赶得远远的,就是接下来他要考虑的最重要的事。
幸好卫衍近来很忙,公事之余还要关心他的脚疾,到了晚间,更是被他以各种理由索要,既无空闲也无精力,根本就顾不上别的事情。
就算如此,景骊也不敢掉以轻心,从上到下里里外外知道此事的人,都被他下了噤口令,还特地放了卫衍半日的假,让他去忙府里的事,才敢偷偷摸摸地召见绿珠,千般慎重万般机密,就怕有半点风声传到卫衍耳中去。
景骊从没见过绿珠,甚至连画像都没看到过。虽然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名女子存在,但是一名小小的婢女,就算和卫衍在榻上厮混过,他也没放在心上。
以他一国之君天下共主的身份,与卫衍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计较,实在是有失他的身份。
这话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反正在卫衍面前,对于这种事,他摆出的始终是宽大为怀不屑计较的姿态。不过,在知道这个女人为卫衍生了个孩子,他却开始计较起来。
这个世上有很多女人,都是“母凭子贵”出头的,以他对卫衍的了解,一个与他春风一度的女人,他最多偶尔想起,但是一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肯定会在他的心里占上很重要的地位。
那时,景骊乍闻谢萌提起此事,一霎那有过别的心思,只要他不说,谢萌没机会说,卫衍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还有个孩子流落在外。
当然最终,他还是决定容忍下这个孩子,毕竟若没有这个孩子,日后他依然要面对永宁侯府没有继承人这个问题。
过继固然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卫衍肯定也不会反对。
但是,卫衍愿意这么做,是卫衍对他的心意,他不愿意卫衍这么做,则是他对卫衍的心意。
这句话很绕,不过景骊显然很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不管怎么说,卫衍的孩子他可以容下,至于和孩子不停地争夺卫衍的心,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对于孩子的母亲,他显然还没有那么大的心胸一起接纳,然后在一旁看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卿卿我我,所以那时候才有绿珠已死一说。
实际上那时候绿珠下落不明,他也懒得让人去查她的下落。
反正他已经让卫衍在金殿上,亲口说绿珠已死,绿珠就算没死,也没法现身人前了。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还没过几年安生日子,他与卫家那个臭小子的争风吃醋还没有分出胜负,又冒出了孩子的母亲要来和他争,再加上孩子母亲暗中的那个身份,他还不能对她悄悄处置偷偷打发,想想就非常郁闷。
这种郁闷在见到绿珠本人的时候,更加严重了。
绿珠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眼角眉梢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端庄秀丽,神情恬淡气质优雅,谈吐应对进退有度,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都是卫衍喜欢的那种类型。
景骊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言语间却丝毫不显。整个召见的谈话,都是按照绿珠是南征功臣以及太后最倚重的手下进行的,恍若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女子与卫衍有着无数纠葛。
嘉奖有了,勉励也有了,景骊与她的谈话,慢慢转到了西北方面。
南边大局已定,局部的纷乱有卫泽在那里压制,相信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平定。而西北蛮族多年来蠢蠢欲动,虽有陈天尧在西北大营镇守,彼此间的摩擦也由来已久。
此时,他从南边腾出了手,目光自然放到了这一处。
况且这么一来,既没有浪费绿珠的才能,又达到了把她扔到远处的目的,如此一举二得的妙计,是他反复思量许久,才整出来的。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恩准。”绿珠又何尝不明白皇帝的那点小小心思,不过她没有去点破,免得皇帝当场恼羞成怒。
卫衍是很好,但是不是世上所有的人,都会把他当成宝争抢的,特别是对手是皇帝这种最会假公济私公报私仇的人的时候,任何人都会三思而后行的。
绿珠丝毫没有与皇帝抢人的打算,但是她也没有让皇帝就此安心的好心肠,没有多加解释,只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朕准了。”景骊没有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请求,考虑了很久,他才答应下来,答应以后,他又稍有些不安,沉吟片刻,又道,“西北的事不急在一时,你拟个详细的章程出来,朕给你半年的时间准备妥当再出发。”
“谢陛下恩典。”准备计划人手等等肯定不用半年时间,不过皇帝的这份恩典恐怕不是给她的,绿珠虽然谢恩了,却是代人谢的。
绿珠退下后,景骊又开始考虑到时候该怎么哄人了。
他又不是卫衍那种笨蛋,听话辨音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绿珠话里的意思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他继续与一个女人作对,就很掉份了,况且这个女人的请求,既为日后做了准备,又有助于他扫清横在眼前的两个障碍,达到他独占某人的目的,怎么想都是他占便宜,何乐而不为。
但是卫衍那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主意不是他出的,但是他答应了,卫衍知道后难免会有些想法。
就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他是为了永宁侯府的未来在打算,才同意绿珠的请求,并非全是为了他自己,但是他这么做,肯定会让卫衍很不悦,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头疼。
这日已是大年二十九,卫衍白日里回了府里,到了晚间依然入宫来陪他,神色间有些期期艾艾,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景骊有点做贼心虚,以为是东窗事发,他暗地里做的那些布置,已经传到了卫衍耳中,就有意无意拦住他的话头,不让他把话说出来。
卫衍当然不知道皇帝在心虚些什么,以为皇帝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不肯答应才不让他说,心中稍有些委屈,但是对于皇帝这种日益严重的不讲理做法,他向来是没有办法,只能柔声说话,小意服侍,期待皇帝能够良心发现,突然心软。
“陛下……”
“嗯。”景骊调整了姿势,放慢速度细细疼爱怀中的人。
不让人说话的办法有很多种,他惯用的招数就是把人疼爱到说不出话来。现在卫衍不但身体在颤抖,连说话声都带着颤音,让他非常满意。
“陛下……臣错了……再也不敢了……”卫衍抱着皇帝的脖子,呢喃着认错。
他就偷偷玩了点小花样,想让皇帝早早完事,好有时间说他的事,结果就遭到了残酷的惩罚,榻上完了不算,又到了浴池里面继续,没完没了地折腾,直将他弄到身体发软,还不肯罢手。
“没有下次。”雾气腾腾的浴池中,隐约可见卫衍已经被他疼爱到眼睛红,鼻子红,浑身都泛红,景骊相信他不会再有力气来找他的麻烦,终于故作宽大地饶了他这次。
卫衍当时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免得皇帝得了理由,不肯收手,继续瞎折腾,但是躺下后,他一直睡不安稳,总有些轻微的动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