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红尘[古代架空]——BY:醉里春秋

作者:醉里春秋  录入:11-27


南星师父是个眉目温和的青年,缠绵病榻多年也难掩俊雅风姿,眼中永远带着他看不懂的悲伤,总是微笑着唤他的名字,以单薄又温热的身躯抱着他;白天将他抱在膝上,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晚上抱着他哄他入睡,跟他说穿越天上的星星,就能回到过去,见到他的爱人……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南星师父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他本以为他们会一直待在周家村,却没想到南星师父终究死在了他六岁那年。

弥留之际轻抚他的面颊,对床前哭得不知所措的他说,莫伤心,我只是去找我的爱人了,我为你找好下一个师父了,他会对你很好的……

南星师父最后是笑着离开的,在他死后,他种植的那些药草也都死了。

而南星师父直到死去,也没告诉他真相:他是谁?为什么会在周家村长大?为什么身上会有一股被封印住的庞大力量?

都说大道无情,可天伦人情,又怎么能轻易割舍?他一心想探查自身身世,也是为此。

海岸边,一个孤寂身影,神色落寞,踽踽独行。

他远眺星空,透过沉沉夜幕思忆往世之人,幼年的记忆已不甚清晰,只留下一个哀伤孤寂的残影。

南星师父,你到底在我身上藏了多少秘密……

残月隐在云层中,将层层叠叠的云海边缘晕染成一片亮白银光。

山石嶙峋,光秃秃不见树木,风声呜咽,海浪拍打在石头上,激起浪潮片花,低沉潮声回荡中夹杂着一阵隐约的刀剑铿锵之声,沉浸在往事中的人被这道声音惊醒,蓦地回过神来。

修者素来耳力出众,然这道声音听在谢留尘耳中却若有若无,显然打斗处离此地尚有一定距离。北陆荒芜,少有人烟,加之此时正值夜半,原以为海岸边只有他一人,却不想竟还有其他人在场。

究竟又是什么人?

不待他多想,那道刀剑铮鸣之声已是逐渐来得近了。

谢留尘手里还剩下最后一张传送符,只能支撑他回去天一阁这一趟,一顿思索后,他决定先躲在一旁,等那伙人离开后再行动。

他屏息凝神,几个翻身,飞身来到一大片嶙峋怪石之后,刷地一声潜入山石交错所形成的犄角之中,妥贴遮掩身影,收敛神识,双眸透过山石罅隙盯着眼前平地。那是与海边礁石形貌大为迥异的一片黄沙地,平地上沙石绵软,是为日复一日的海浪冲刷成的一片海滩。

不久后,几道身影悄然逼近,停驻沙地上,谢留尘凝眸看去,见是有三名修士在追杀一个人。

一个肤色与人族迥异的魔人。

两名男修一身劲装,弓下腰死死按住被掼在地上的魔人。那人脑袋被正面按在沙石之上,不住呜咽挣扎,身上遍布伤痕血迹,双手青筋暴突,紧紧攥住的细沙不住自指缝间流洒,显然极为痛苦。

背对着谢留尘这边,站着一名身形不高的修士,手持一柄长剑逐步靠近,剑尖始终指向地上之人。

剑身泛红,刃如秋霜,有红色液体自剑尖渗下,点点血珠砸向黄沙地——

一滴一滴,是死亡的征兆,预示着这场隐匿在黑夜中的暗杀胜负已定,胜者凛然而立,败者垂死挣扎。

其中一名男修回头向持剑修士说道:“好不容易才抓到此人,道长真的不需要再仔细审问了吗?”

另一名也附和道:“魔人狡诈,我们一行辛苦追查数月,日夜不休,趁着魔族放松警惕之时设下杀局,才终于在北陆抓到此人,或许门主他——”

那站着的持剑修士手持长剑,不待那男修说完,清冷嗓音吐出一句“没必要”,便手起剑落,划过地上挣扎那人的咽喉,端的是又狠又厉。

红光过后,魔人先是一阵抽搐乱踹,而后呜咽声立时消失,握着细沙的双手无力垂下,一动不动。

一剑封喉,死得无声无息。

那两名男修放开魔人尸身,站起身来,讷讷不语。

“门主那边我自会交待。”修士收起长剑,冷冷留下一句,转身带头而去,徒留地上一具尚淌着热血的尸体。

那修士本是背对谢留尘,这一转身便露出一张文雅清秀的面容来,明晃晃呈现在谢留尘面前。

谢留尘倏忽呼吸一滞,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这张脸,五官俊秀,面容白皙,白天里尚与谢留尘有说有笑,一路友好交谈,对此时的谢留尘而言,最是熟悉不过。

谁知晚上便在此地重遇——纪清,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十四章

原本此刻该在十万里之外、东岛天一阁里的那个人,却意外出现此处,而对方则一改白日里怯弱腼腆的形象,摇身一变,变得冷漠无情。

谢留尘一开始只觉于理不合,但既然他能通过传送符来到十万里之外,就意味着纪清也能,这没什么可怀疑的。

唯一需要怀疑的是为何这纪清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但若这人真是纪清……

他思来想去,片刻后心中稍定,细细回想刚才一幕,果然发现了异常之处:方才那名男修说是自己一行人“辛苦追查数月,日夜不休”才擒获魔人,但纪清半月以来却始终呆在秘境中,与云山弟子同出同入,从这点上讲完全说不过去。

况且,眼前这人与纪清的感觉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一个温和柔弱,一个果决明快。

太不一样了……

再略微回想,这个“纪清”说话时声音又快又冷,听不出原来声色,但如果细细分辨,便能察觉出是一把女子的声音。

忆及白日里纪清曾言明“见到她,你们自然会认出她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这个人是妹妹纪柔,不是纪清。

方才是在过分惊愕之下先入为主了,其实只要仔细一想,眼前这人虽身穿男修服饰,但身形娇小,五官也较纪清柔和得多,该是名女修才是。且她气质与纪清全然不同,可说是除了容貌外二人毫无相似之处。

谢留尘哭笑不得,没想到白天刚刚提起的人物,晚上便叫他遇上了,更没想到这两兄妹的长相竟如此相像,怪不得叫他错认。

但不管是纪清还是纪柔,都是秋水门的人,都说秋水门散修广布天下,探听消息能力当世无双,且三百年来始终活跃于抗击魔族、维护人族和平上。

如此说来,在对魔族的了解方面,秋水门确有无与伦比的优势,那么……谢留尘双手托腮,呆呆想着:“如想探查自身身世,秋水门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啊。”

他在北陆海岸独自静坐两个时辰,见再过不久将要天亮,便取出身上最后一张传送符,重新回了天一阁,只是这一次却意外传送到了院落外围。

幸好白天已经走过一回,对路途尚有些许印象,他不紧不慢,沿着记忆中的长廊走去,一路上竟是一名弟子也无,空荡荡的庭院,虽有白壁照夜,却是与白日全然不同的孤寂冷清,想来该是天一阁依仗禁制厉害,便没有派弟子巡夜罢。

禁制?

他猛地惊醒,想起离开前曾听师兄师姐说起天一阁弟子稀缺,无法安排巡夜,故在夜间开启所有院落的禁制,不容非天一阁门人随意出入,如今,传送符将他送到院外,无法进院,他又要如何解释?

想到此处,心中焦急,不由加快步伐。

再走一阵,光线骤然暗了下来,眼前景物便有些黑黢黢的,脚下路也看不太清,待转过一个拐角,隐约可见东南角落有黑影飘动,谢留尘有心唬他一唬,刻意放出脚步声,那黑影似被惊动一般,很快飘走了。

正当疑惑,这时间,远处又传来一阵苍老荒凉的叫声。

凝神听去,依稀是海岸边的乌鸦在鸣叫,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奏唱挽歌般,将这霜寒冷夜映衬出十二分的阴森来。

他微微皱眉,步伐迈得更快了些,待走到院落门口,却发现门口禁制已遭破坏。

是谁?

……

庭院深深,夜深露重,有一人已静候许久。

商离行坐在院中石凳上,神色悠然,听到门外动静,便朝门口望去,见到那个漂亮的少年大跨步走进院子,抬眼看到庭院中坐着的他,又很快收回已然踩上地面的左脚。

“抱歉,我走错院子了。”谢留尘见到是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顿了一下,又折返回来,抬眼看了一下客房的檐角和紧闭的门窗,将目之所见的景物扫了一遍又一遍,目光中带着不解。

商离行心中颇感好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你没走错,这里的确是云山弟子所居客房。”

谢留尘神情古怪看着他。

商离行一脸若无其事,将乌木杖放在一边,指了指石桌旁的另一张石凳:“天快亮了,谢师弟应该不需要休息了吧,不如陪我聊聊天?”

谢留尘神情更加古怪。

这个人是专门大半夜过来找他聊天的吗?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了?原来还有人这般无聊的吗?

谢留尘缓步走进院子,仍是谨慎观察着他:“你深夜来此,意欲何为?”

商离行一见他这样子便笑了:“我还没有问你深夜无端外出,做了些什么,你倒反而探查起我来了。”

谢留尘随口乱诌:“练剑去了。”又回头看了一眼院门:“门外所设禁制是你破坏掉的?”

商离行不置一词。

谢留尘更觉此人实在不可理喻,干脆越过他,打算直接回房:“我很累,没心情聊天,商门主请自便。”

没走开几步,却被商离行挡住去向:“你也不想我用武力强迫你留下吧?若是一旦动起手来,惊扰了你的诸位师兄师姐们,得知他们这位纯真无知的小师弟大半夜不在房里,跑去万里之外的北陆逛了一圈,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听得商离行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北陆”二字,谢留尘立时吓得瞳孔一缩,心中突地一跳——他知道我去北陆了?知道我与魔族接头了?

不待多思,下意识负隅顽抗:“我在外面海岸边上练剑,不曾去过什么北陆。”

“虽然都是海边,但北陆一带海产丰饶,妖兽横行,海风之中皆挟带着一股微微的腥臊之味,”商离行定定看着他,“你身上,便有着这股味道。”

谢留尘再也顾不得掩饰,急忙低头抽鼻,猛嗅几下衣袖,然而嗅了半天,却什么都没闻到,他大怒道:“你在蒙我?”

商离行摇了摇头:“你身上衣物确实透着海风腥味,寻常人闻不出来,我却是一闻便能发现。”

谢留尘哑口无言,立在当场,内心又惊又怕,又是生怕商离行在哄骗他。他自小长居高山,离群索居,对于揣摩人心这套实在不擅长,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商离行所言是真是假。

“这下你愿意坐下来了吧。”见他呆住,商离行好脾气地领他坐到旁边的石凳上,自己也坐下了。

两人这下便是面对面坐着了。

谢留尘心跳得很快,他向来很怕商离行这种人,因为只消被这人别含深意的眸光一扫,登时只觉自已无所遁形,什么心计都耍不出来,什么小把戏都被看透一般。

他自认也不是会耍甚么心思的人,方才去到北陆,在黑袍人面前演戏时,也已用尽了他全部的小聪明,但他深知,这点小聪明是远远不够应付商离行的。

谢留尘忧心忡忡了半天,见商离行似乎并没有揭穿他的意思,渐渐的,心跳开始回复正常,胆子也大起来了:“你要找人聊天,外面多的是人愿意上门。”

商离行看着他道:“可我不愿意。”

“可我不会跟人聊天。”

商离行又道:“聊点什么都好。”

谢留尘抿住嘴角,鼓起勇气看他清俊面容,良久,方移开视线,抬头看了眼天上弯月,泄气般叹道:“商门主想问什么便问吧,我都交代还不行吗?”

商离行也将目光自他脸上移至残月,却道:“磊落峰啊……五十年前我曾上过云山,那磊落峰我也是去过的,峰上屋后一大片竹林,风一吹,便沙沙沙地响着,月白风清,如此良夜,真是美妙极了。”

在这样一个美妙的夜晚,想到那样美妙的场景,商离行心中便软成一片,连说话声都温柔许多,他声音本就悦耳动听,这下更加柔和得简直要融到月色中了。

谢留尘听他这么一说,便也好像要沉溺到那一方梦境中,只愣愣道:“是啊,磊落峰上的竹林长得好高,我小时候在那里练剑,砍断了好多竹子,后来大雨冲垮了小屋子,我就只能跑去观沧海上练剑了。”

商离行忍俊不禁:“原来你小时候这么顽皮啊。”面上笑着,心里却是多了一分无奈:“真是会煞风景,明明说的是风物宜人,偏偏要跟我讲幼时的斑斑劣迹。”

谢留尘误将这话理解为嘲笑之意,只没好气道:“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我那时初始拿剑,出力不准,便有误伤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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