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师兄……”层层叠叠的气流将谢留尘震飞出来,被撞倒在商离行怀中,被商离行眼疾手快接住。
谢留尘颤声道:“怎么办?阵网彻底破了,跟他们失去联系了。”
“谢师弟,你……”他听得商离行断断续续的话语,闻声回头,却见商离行墨发散乱,在狂风中渐渐变成三千白发。
谢留尘失声道:“商师兄!”
剑阵败破,身为阵主自然同受连累,商离行真气急速流失,在谢留尘的惊叫声中,商离行脸色霎时惨白,再维持不住,“噗”一声吐出一口血。
其他四人亦被迫抽离剑阵,贺七眼前一黑,被突如其来的气浪震退出去。
“怎么回事?!”丹吾守阵到一半,突然发觉剑阵的力量莫名消失,又见一柄长剑脱手飞出,紧接着是被震飞出来的贺七。
“剑阵,失败了。”贺七被兽群驮住,守在中间,对上丹吾连接的询问,只回了这么一句,随即彻底昏迷过去。
丹吾使劲拍他脸颊:“喂,你别死啊,快醒醒!你不要有事啊!”
他看着眼前乱舞狂飞的气旋,原本阵光炽烈的剑阵越来越小,最后直至完全熄灭,喃喃道:“剑阵怎么会失败呢?难道真是天意如此?”
剑阵的破裂,给大地带来剧烈的震动,与此同时,整座东岛山摇地动,在狂涛巨浪的搅动下,东摇西荡,竟然慢慢开始往下沉没。
“不好了,阁主,东岛要沉没了!”
“大师兄不见了。”
“阁主!怎么办?”
众人闻声耸动,从同门脸上各自看到悲恐交加的神色,然而守在剑阵周围的他们,却无一人撤阵离开。
曲白微亦在到处寻找独子的身影,严声道:“哪怕天一阁今日就此覆灭,我们也绝不容魔头祸世!”剑阵覆灭,楼阁接连倒塌,传来咚咚的轰鸣声,海浪不断卷上岛岸,引动东岛摇摇欲坠,曲白微被烟尘与狂浪遮挡视线,始终搜寻不到独子下落,心中焦急之心愈盛。
曲白微大喊:“孩子们,坚持住!”
混乱之中,传来数百名弟子整齐划一的声音:“是,阁主,我们必将守到最后!与天一阁同在!”
眼见东岛即将塌陷,到处见不到曲空青的身影,剑阵败亡,曲空青本应该与其他几名剑修一样被震出剑阵,却不知为何一直不见他的踪迹。天一阁众人无一人愿意提早离开,在狂风巨浪中艰难站立,苦寻曲空青的身影。
这时,一名弟子眼尖瞥见熟悉的蓝色衣角,大声喊道:“阁主,大师兄还被困在剑阵中!”原来在被傅长宁吸食剑阵之时,曲空青因受纪清之死所扰,心绪杂乱,稍稍分神,没同其他四人一样,被剑阵震退开去,而是被困在了阵中。他躺倒在阵光中不知多久,也不知是昏睡过去还是出了什么意外状况。
曲白微稍稍一定,命道:“众弟子听命,重新启动剑阵,将他救出来!”
“是,阁主!”众弟子齐心戮力,大喝一声,聚数百人之力的真气凝聚在阵眼处,重开剑阵。
刺眼白光乍生,剑阵竟在其他四陆没有配合的前提下,缓缓开启。
天一阁弟子单薄的身形在狂风巨浪中摇摆不定,而剑阵处的阵光却丝毫没有弱上一丝,反而在众弟子的强行催发下,越见耀目白光。
曲白微心下一沉,明了在没有其他四陆合作的时候强行开启剑阵,其开启难度远比先前大上许多,众弟子牺牲周身真气重启剑阵,无疑是以命换命的做法。
躺在剑阵中的曲空青损耗所有真气,早是奄奄一息,他强睁开眼,见得,人人脸上带着一往无悔的坚毅之色,曲空青语气惊慌道:“你们——快住手!”
为了一个无能的天一阁少阁主,这样做,值得吗?
“阁主,快去啊!”曲白微在众弟子的连声催促中,迟疑不决,但见得自己儿子就要被剑阵所吞噬,当此紧急时刻,哪容得他多想,袍袖一摆,将曲空青带出来。
恰在此时,汹涌波浪袭来,东岛在一声幽远的长吟后,彻底沉没。
“你们快走啊!”
“来不及了,我没力气了!”
这一场没能及时的撤退,给天一阁带来破坏性的毁灭,大浪滔滔,带着天一阁富丽堂皇的建筑,与五百名天一阁弟子,一起沉没十万里海中。
浩浩荡荡的十万里海,无边无垠,众弟子在这场惊天大战中耗尽真气,动弹不得,消失在茫茫大海中,无一人逃出生天。
被困剑阵许久的曲空青跌入海中,瞬间被袭涌而至的海水遮蔽耳觉与视觉,与他的同门一般,随着海波载沉载浮,无力挣扎,静静等待死去的一刻。在感到死亡临近的瞬间,突觉后背一沉,他恍惚睁眼,察觉竟是有人在他身下撑着他的身躯。
他很快认出那是何人,手忙脚乱地嘶声叫道:“父亲,父亲,您做什么?您快停下!”
因东岛覆灭来得突然,已经有不少弟子死在海中,众人自救不及,牺牲自己而救另一个人的做法简直是在自取灭亡!
身下那人却似恍然未觉,只稳稳用手撑住他的后背,顺着一个方向游去。
飞鸟低旋,海兽浅游,这场海浪终于平息。到了日光正盛的时候,终于游到最近的一座岛屿,身下那人用了最后的力气,将曲空青甩上岸。
曲空青感到身下一实,只听耳边虚弱的声音道:“孩子,你的命是天一阁五百二十名弟子换来的,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
曲空青睁开眼,只见自己躺在不知何处的岸边,而他的父亲,在将他救上岸后,与他招了招手,而后慢慢沉下海去。
曲空青全身发颤,不住叫道:“父亲,父亲!您坚持住!父亲!”
“快来人啊,来人救救我们,救救我爹……”
久久无人回应。曲白微身形完全被海浪吞没,消失在曲空青的视线中。
“哈哈哈哈……”良久,他躺在荒草杂生的岸边,仰视日光,发狂大笑,笑得眼泪都呛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剑阵之力一遭破坏,傅长宁当即脱身而出,在吸食了足够的剑阵之力后,修为大涨,停顿片刻,对中洲上的谢留尘三人望也不望,径自往风雪之地飞去。
“他要去破坏维天之柱,”商离行道,“快,谢师弟,我们也跟去!”
谢留尘道:“好。”三人明白若是让傅长宁彻底破坏维天之柱,整个世界都将覆灭,再不迟疑,御剑直追过去。
路上,伤势严重的商离行面如金纸,不断呕血咳嗽,却又催促谢留尘加速追赶,谢留尘担惊受怕,不敢飞得太快,幸好有赋阳生帮忙搀扶,终于没有落下太多,在傅长宁停驻脚步的下一刻,便将人追上了。
三人停下身形,降落在天柱脚下,分次散开,以犄角之势,将傅长宁围锁中间。
漫天风沙中,傅长宁背对三人,正仰望柱顶,伸手抚摸着粗犷嶙峋的天柱表面,忽地开口道:“商门主,谢贤弟,你们信不信命呢?”
谢留尘接口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剑锋直指,蓄力待发。
傅长宁道:“为兄自小苦读圣贤之书,向来是不信命的,但是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世事往往阴差阳错、难以捉摸,我们几人今日能站在这里,实属世事拨弄的结果。我们都是被天意操控的可怜人啊。”
商离行却淡然道:“天意如何,尚且不管。倘若一人只因资质平庸,修行无门,便妄动贪念,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那吸取再多精魄,也只是换来一时的修为,始终得不到天道的承认。你没有修行天赋,可以找其他出路提升自己,世上没有一个人对不起你,你不该拿他们的命来填补你那无穷无尽的贪欲。”
傅长宁嗤笑:“哈哈,说得倒好听,如果有个一日万里的捷径摆在你面前,你会甘心让机会白白流走吗?我承认我有野心,但你们没有经历过我所遭遇的一切,有何资格来评判我的所作所为?”
商离行想反驳一句,苦于伤体沉重,无法提气,却听谢留尘出声道:“傅兄。”
傅长宁微微侧首,只见谢留尘神色淡淡,道:“我记得那一年在周家村见过你种植谷作物的方法,你曾与我侃侃而谈‘不夭其生,不绝其长’的养生之道,教会我万事万物唯有留下自由生长的空间才能生生不息的道理,我一直记在心中。那时我真以为你是一个善良聪颖有大智慧的人。”
他缓缓摇头,“可惜,可惜站在这里的你却告诉我,当牵扯到自身命运前途的时候,你还是会走上破坏生灵的道路。我很伤心,明心见性的傅兄,终究落入窠臼中。”
“我一直当你是个好兄长,也一直很珍惜这段友谊,可是有一天,所有真相都在告诉我,我最信任的傅兄,是杀害我亲人好友的凶手,是害我受苦一生、害我与至爱分离五十年的罪魁祸首……傅兄,我想真心问一句,当你出手的那一刻,你有没有想过被你伤害的无辜生命?”
傅长宁眉头微皱,一时不接话,商离行也意外万分,自重逢以来,谢留尘从没有向他坦露过这方面的心声,此时将心里话吐露出来,使他意识到,这颗年轻无畏的心,终于是在红尘辗转中生出了真正悲天悯人的情怀。
始终没有插嘴的赋阳生则更是诧异,当此生死拼搏之刻,眼前这三人却竟还能心平气和地谈着话。
傅长宁负手而立,目色倨傲道:“谢贤弟,为兄困顿多年,一朝得以一偿夙愿,这其中的百般滋味何足为外人道?你不懂为兄的志向也没关系,如今天下尽在为兄掌中,这万里山河为兄愿与贤弟共享,”他伸出一手,语气轻缓,“来,上前一步,与为兄站在一起。”
谢留尘却退后一步,与商离行并肩站立,坚定摇头道:“商师兄的立场,便是我的立场。他想保护这个世界,我便追随于他。”
“既然话不投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傅长宁冷冷收掌,回身望向商离行,神色淡淡道:“商门主,如今剑阵已破,恕我直言,你已经没有法子可以困住我了。”
商离行与谢留尘对视一眼,从容抽出秋水剑,声音虚弱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谢留尘也横剑在手,毅然道:“商师兄现在受了伤,你要与商师兄斗,要先过我这一关。”
“哈哈,就凭你?”傅长宁陡然仰天长笑,冷冷嘲道,“谢贤弟,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妖王出身而已!没有妖力在身,你照样不过一个普通蝼蚁!”
谢留尘也笑道:“哈!没有妖力在身,我照样可以打败你!”
傅长宁斜觑他道:“你以什么打败我?”
谢留尘举起修明剑,道:“凭我手中这把剑,和我这个人!”
说着,果然手指点落,依照那日大长老所传授的秘诀,以极快手速将身上妖力封印。
商离行蹙眉:“谢师弟,不要受他的激将法。”
谢留尘回头对他浅浅一笑,道:“商师兄,你信我啊。”
商离行对上他自信的笑容与温柔的眼神,知他心中有自己的主意,思忖片刻,不再反对,只说了一句:“好,如果你死了,我会很快来陪你。”
谢留尘目光更加柔和:“好。”目光凛冽,上前三步,朝傅长宁道:“我知道以妖力打败你,你肯定不服,觉得我能打败你是依靠了妖王身份,现下我以剑修的身份来与你对战,这样就不算胜之不武了吧。”
傅长宁冷笑道:“哼,想打败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撕下一块布袍,包扎断掉一截的小指,双掌微抬,指尖真气流泻而出。
风沙纷扬中,谢留尘与商离行二人并肩而立,脸色平静。
傅长宁张开手臂,中洲大地之力如流沙,被他扬掌握在手中,顷刻间天地变色,风沙过处,鬼哭狼嚎。
商离行咳了几声,笑道:“谢师弟,看来我们今日难逃此劫了。”
谢留尘与他双手紧牵,嘴上仍自不饶人地说道:“别说风凉话,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语罢不待傅长宁完全掌控自然之力,剑光一闪,运起《沧海剑诀》朝他劈去。商离行紧随而至,二人一左一右,两剑相交,剑气无边迸射,将人罩在密不可逃的剑网之中。
傅长宁一手对上谢留尘递出的修明剑,一手击掌拍向商离行,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商离行手持秋水剑,不时召出符咒,设立法阵,从旁干扰,使得傅长宁攻击的动作屡屡受阻,傅长宁被他所激怒,格开谢留尘精纯剑势,反身一转,将大部分心神用在对付商离行上。
商离行本就真气透支,在傅长宁全方位攻击之下,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谢留尘见状大喝:“你要应付的是我。”修明剑剑心焕发醇质剑意,将傅长宁杀意无边的阵势打断。傅长宁身形一顿,冷哼一声,重又陷入二人联手对战中。
眼见二人携手共战,竟无法与傅长宁打成平手,在一旁的赋阳生焦灼难言,正到此时,午时三刻到来,日光直照地表,中洲大气为傅长宁所吸收,失却遮挡热辣阳光的屏障,维天之柱散去厚重云层遮蔽,在日光照射之下,现出清晰全貌。受三人对战的真气对撞,天柱竟尔遥遥生出悠长又古老的一声长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