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宁听到声音,心中窦疑丛生:“谢?谢什么?”放下手中薪柴,走几步凑过去,半矮**,欲听闻究竟。
跃动火光之下,只见商离行上下双唇缓缓开阖,又细不可闻吐出几字:“谢……师弟……”
向晚宁这下听得明白了,一颗心狂奔乱跳,脑中只翻来覆去绕着一个想法:“原来如此!商师兄与谢师弟竟然是这种关系!怪不得他那么在乎谢师弟!”旋即又想到:“如今谢师弟被驱逐下山,他们之间又要如何通过掌门这一关呢?看来得还谢师弟一个清白才是啊。”
向晚宁支颐望去,见他一张苍白的俊脸隐在黑暗中,眼皮沉沉阖上。她细细咂摸商离行话中情意,“谢师弟”短短三字,念兹在兹,却教他说得柔肠百转,真不知暗含多少幽昧情思在其中。她痴痴听了许久,心中莫名闪出一个念头:“原来这种人,也是会动心的……”
第五十九章
双刀峰峡谷中,漫天飞雪,遍地银装。山谷之中,一片旷野空地,来者双脚踏在雪上,踩出深逾寸许的脚印来。当先那俊美男子狠狠拍去身上雪粉,气急败坏道:“我们在这里兜了整整一日了,到底何时才能出去?我都快疯了!”
身后那随从寒竹平静道:“王,请冷静一下,我们现在被困在阵中,急也无用。”
那妖王竞枫呵呵一声,气极反笑:“冷静?现在还叫我如何冷静?”
那随从郁柳道:“人族显是预料到我们的行踪,提前在峡谷中设下迷魂法阵,这也是防不胜防啊。”
那妖王瞋目竖眉,一张俊脸扭曲得不成样子:“欺人太甚!人族真是诡计多端!”
郁柳低头咳了几声,道:“没想到人族中竟还有这等本事之人,只怪我没事先做好敌情侦查。”
那寒竹神情淡然,一双灰白眼珠却转个不停,示意道:“王,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
妖王竞枫眼风一扫,狠狠朝他脸上打了一个巴掌,冷笑道:“哈哈,你想劝本王投降?不可能,本王死也不可能投降!”
寒竹受了他这一巴掌,登时什么都不敢再说,只默然低下头。
妖王竞枫怒气冲冲道:“要不是族中长老以我年纪太小,不肯给我派遣族中精兵之权,这次焉能败到如此地步?这次回去,一定要将族中精兵全调出来,将整片南岭攻下!”
那寒竹突然抬头,上前几步,将妖王护在身后,扬声喝道:“什么人?”
妖族众人望去,只见一旁萧索枯枝之中,缓缓走出一名持剑女子。那女子一身绛红长袍,眉眼泠然,满是傲色。
寒竹见她持剑到来,心中起疑,问道:“你是人族的修士?”那女子正色道:“正是,你们如今已成丧家之犬,只要乖乖投降,我还可以留你们一个全尸。”
“哈哈,就凭你一人?”那妖王竞枫挥手将寒竹撇到一旁,与那女子直面对视。身后五十余名妖族族民也齐齐上前,将她围住。
那女子傲然道:“没错,凭我一人!”
妖王哈哈大笑道:“好个大言不惭!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眉眼间满是自信从容:“好说了,我叫纪柔,是秋水门的散修,好好记下了,黄泉之下只管来索命。”
妖王脸上流露出赞许之色:“你倒是大胆,有气魄!给你个机会,说吧,这里,你想跟谁打?”
纪柔昂首道:“随意,全上也无妨。”
妖王瞧她一眼,嘴角微提,往后挥挥手,命道:“寒竹,你来!”
寒竹应道:“是。”
旋即越众而出,站立纪柔身前,双掌相抵,微微点头道:“指教了,小姑娘。”
纪柔娇叱一声,剑光煌煌相挥,扫去遍地雪粒,敏捷如鹰直欺压过来。寒竹沉肩避过,脱口一声“好”,只任由纪柔在旁侵扰,守住阵势。纪柔见他始终稳立如山,其沉稳老辣之姿,有万夫莫敌之威,当下震荡剑身,将皑皑雪花噗噗打在他身上。
寒竹也一动不动,只驱使真气融化雪花,冒出一阵氤氲热气,恍若刚从温泉中泡完澡一般。
那妖王在一旁看得不耐,怒叱道:“婆婆妈妈!”
寒竹眉色一厉,陡然变静为动,化守为攻,运出无匹掌力,猛地击向纪柔额角。
纪柔错身避开,见他主动出手,眉间染上喜色,手中挥剑更加毫无迟疑,横劈竖斩,剑舞如风,对上他厚实双掌。
听妖王在身后又不悦怒骂了几声,寒竹脸上不忍之色一闪而过,口中念了几句怪异咒术。
纪柔霎一抬头,正对上他灰白双瞳,只觉身上蓦地传来撕裂般的痛意,心中大惊,想要退后,却已慢上一步。
寒竹施展那日杀害修士之妖法,纪柔被妖法定在当场,手中所持之剑无法再握,掉落雪地上。雪越来越大,却无一粒落在她的身上。纪柔苦苦挣扎,始终无能为力,干脆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妖王在旁笑道:“果然是女中豪杰,可惜蚍蜉撼树,终是可笑之举。”
寒竹静静看她,一双虎目中藏着旁人看不懂的意味,审问道:“说,如何出去?”
妖王也慢悠悠问道:“你是那散修之首的手下,这个困阵也是你们秋水门布下的?”
纪柔依旧不语。
那郁柳目光何等锐利,其实早在纪柔出现那一瞬便大致有了猜测。在一侧出声道:“王,她方才是从东南角落而来,我看那里定有出路。”
纪柔瞳孔倏忽一缩,抢道:“你们进了迷魂法阵,出口入口根本不一样!”
那妖王笑道:“哈哈,小姑娘,你撒谎的样子可真有趣。可惜我们不信你这一套。”
纪柔斜睨他一眼,冷笑道:“姑奶奶当年横剑闯荡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装什么老气横秋!秋水门已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是逃不掉的了。”
妖王笑吟吟道:“你越这么说,可我越不信。行吧,乖乖求饶,我还能考虑收你当个随身女仆。”
纪柔又冷笑一声,脸上满是嘲讽之意:“纪柔不怕死,只怕喊疯狗一声主子,会污了我的口!”
“哈哈哈,果然好了不起!”妖王将她好好赞叹一番,忽而将语气转冷,道:“那就送你一个生不如死吧!寒竹,动手!”
寒竹面露不忍,支吾道:“王,已经将人擒下了,无须如此吧。”
妖王摆起架势,冷冷瞟了他一眼:“嗯?主人的话也不听了?”
寒竹立时将头低低垂下,连声道:“不敢。”方站到动弹不得的纪柔身前,长长叹了一声,随即双掌运出一团白色焰火,对准纪柔心口,将妖火打入体内。
那妖王余光将一切看得清楚,轻笑一声道:“你倒是怜香惜玉。”
纪柔只觉有人往她胸口钉入一颗钉子,先是一股透骨寒意侵体,紧接着自胸口传来噬心般的痛楚,顺着四肢百骸,流转全身经脉,痛彻神魂。她痛吟一声,倒在雪地上。
妖王往地上看了几眼,满意点头道:“自不量力,就是这种后果。不过,也多谢你了,为我们指了一条明路,哈哈哈哈——”他胸膛猛烈振动,爆发出一阵弥天大笑,而后带着两名随从与族民往东南角落赶去。
纪柔痛不欲生躺在地上,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视线逐渐模糊。
日晦云黄,大雪纷纷,妖王带人绕过枯枝,兜兜转转,果然找到了法阵的缺口,回到原有路途。众人大喜,又快马加鞭往内陆方向走去,在峡谷中继续行了半日,天色重新大亮。妖王众人自知逃出生天,一派喜不自禁,快步走下高山,来到一片平地荒野。
远远望去,只见荒野之上盘踞着无数巨型树桩,树桩丛另一边正迎面走来十来人。妖王众人大部分隐在树桩后方,故而能先一步看到那些人的身影。那群人顶着大雪,露天行走,正不知在到处翻找些什么,一时尚未发觉妖王众人。
寒竹警觉地伸手示意,命令妖族众人藏好踪迹,侧目旁观。那妖王走了多时,早已是厌倦不堪,见到那群人的衣着打扮,眼神一凛,恶狠狠道:“又是那群可恶的散修!”
寒竹观察那群人一阵,在他耳旁小声道:“王,看来并非什么厉害人物,不如放过他们……”
妖王脸上满是嫌恶之色,冷冷哼了一声,命道:“杀了。”
寒竹只好领命,自树桩后走了出去,直对上那群散修。
那群散修共有十二人,穿着十分厚实的衣着,正持着刀剑分别刺入一个个树桩上的树洞。他们听闻脚踩枯枝之声,转头见到一人身影,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直面喝道:“什么人?”那人不应不答,只直直朝着这边冲来,众散修看他在这大冷寒天里竟□□着半边臂膀,手臂肌肉虬结,心中惊疑,再仔细瞧他脸色,发觉他双瞳灰白,像是死人一般。众散修见了这妖异之色,脸上皆是一骇,其中一名像是领头的散修惊道:“你,你是妖族之人?”
寒竹依旧不言不语,单枪匹马冲到众散修身前,那十二名散修为他惊人气势所震,慌张地聚成一团,彼此对视一眼,匆忙结成剑阵。
寒竹默念咒语,施展妖术。众散修只感到一股可怕的力量在操控着他们的身躯,四肢扭曲失型,皮表胀痛不已,像是要皮开肉绽一般。他们心中简直惊骇至极,苦于无法开口,只得咬紧牙关,纷纷运起生平最大的修为与求生欲抵抗。那名领头人物修为高出余人一等,竟然开始慢慢挣脱这可怕的束缚。
寒竹面色微沉,迟疑半瞬,而后开始如法炮制,掌心运出白色妖火,打向众散修身上。
众散修只觉浑身上下传来骨肉分离之痛,一声惨叫之后,俱变成了一具具干枯焦尸。
大雪纷扬而下,将十二名尸体无情掩盖。
清理十二名人族散修之后,寒竹收回掌势,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见妖王众人已走出藏身之地,不慌不忙穿过树桩丛林,于是匆忙跟了上去。
人群中只郁柳却走在最后,他四下张望,秀气的双眉微微蹙起,神色微茫。
妖王众人渐渐走远,郁柳突然出声道:“王,那边还有一个人。”
妖王足下脚步一缓,头也不回道:“看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一并处理了。”
郁柳低声应是,凭着与生俱来的灵敏直觉,走到一处树桩旁,只手拽去树洞表面的枯藤烂枝。他半蹲**,闻得树洞中弥漫着的浓重血腥味。
树洞中躺着一人。
一种奇异的想法涌上郁柳心头,他伸手拨开厚重雪堆,触及那人削瘦肩膀,再往深处探去,又摸到那人陷于雪堆深处的五官,体表微温,呼吸尚存。他手掌用力,将躺着那人翻过身来,轻柔而又不失力道地掸去其面上雪粉。
待看清那人五官,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张脸……”
妖王率人已渐渐步出荒野,忽然听树桩那边的郁柳叫了一声:“王,您过来看一下。”语调急促起伏,似有惊惶之意。妖王颇觉纳闷:“郁柳一向镇静,怎么会喊得这么急切?”说着与身旁的寒竹对视一眼,二人一起走回树桩丛中。
五十余名妖族族民无他下令,不敢擅动,只得原地等候。
他二人走到郁柳身旁,妖王问道:“何事?”郁柳将半死不活那人拖出树洞,直到那人青中透白的一张脸暴露在雪天中。
妖王从容不迫的脚步忽地凝住,双睛圆睁,死死盯着地上那人的五官。身旁的寒竹也不可置信道:“怎,怎么会有这张脸……真是不可思议……”
郁柳将那人手臂放下,微微喘气道:“属下方才看到这张脸也是吓了一跳,但天下人数以万千,样貌有所肖似者也属正常。”
妖王只顾着看地上那人,一张脸阴晴不定,良久,方深吸口气,开口道:“此人出现在此,真不知是殃是福。”
郁柳无力咳了几声,轻声道:“属下倒认为这或许正是王的转机。”
妖王将闪烁不定的目光转到他身上,诧道:“此话何意?”
郁柳道:“眼下便有一个借兵的方法,就看王敢不敢了。”他咳得眼角泛红,神情却很是泰然,双眸微微眯起,直像只狡猾的狐狸。
妖王复又将目光投向地上那人,垂眸思索半晌,微微点头:“嗯,看来连老天也在助我。”他向寒竹叮嘱道:“将他带回去。”见寒竹立时弯身,要将地上那人扶起来,眸色一深,又突然开口止道:“慢着,测一下是否为妖族之人。”
郁柳立时接道:“属下方才已测过了,并非妖族之人,且他身上存着兽王的传承。”
妖王挑唇道:“兽族?嗯?这就有趣了。”再微微弯身,细细端详那张脸,似乎是想从中找出点什么,找了半晌,只觉得那张脸除了过分熟悉之外,什么妖族兽族血统特征都看不出来,也只好摇手作罢,命寒竹将人背起。
郁柳看着那人被寒竹背在身上,浑身伤痕血迹,怀中似乎还抱着一把剑。他双眸闪过一道精光,意有所指道:“王,您决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