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妖王竞枫离开后,元桑也自去安顿妖兵去了。郁柳独处片刻,面上虽是若无其事,心中却极是忐忑不安,在营寨中巡视片刻,一颗心仍是静不下来,心道:“不行,我放心不下,还是要去找元桑谋划一下才是。”
方甫走出几步,忽听一名族民来报:“郁柳大人,有几名凡人逃走了!”
郁柳回身盘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叫凡人给跑了?”
那族民嗫嚅道:“不知,不知怎么回事,方才卫兵来报,说是后厨营帐点名,发觉始终少了几人,确认几番后,方确定是有凡人厨子逃走了。”
郁柳心神不宁,听闻之后也并未觉得是何等大事,冷冷道:“跑了便跑了,反正王本来就不打算杀了他们。这等小事还来找我说干嘛?”
那妖族族民面露为难,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他们逃走了,王回来之后要怎么交差呀?王近日可是吃惯了他们做的菜啊。”
郁柳心头嗡的一声,失声道:“你说逃走的是几个人?”那族民道:“三,三个。”郁柳问道:“是昨日在营帐前被我抓进来的那三个人?”那族民道:“正是,正是这三个人。”
郁柳又惊又疑:“这三人不是声称来求仙问道拜师学艺的吗?怎么会私自逃走?难道是?”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在他心头升起,他全身冒出冷汗:“难道真是诱敌之计?这可如何是好?”
他撇下那名惴惴不安的族民,发力奔至元桑营帐,连声在帐门外急切喊道:“元桑,你出来,快点出来,派兵前去支援吾王!”
帐内悄然无声,始终无元桑出来作应,郁柳冲入帐中,四下张望,倏忽身后袭来一阵冷风,郁柳警觉回头,只觉眼前一花,旋即胸膛传来温热触感。郁柳神魂惊颤,瞳孔紧缩,低头一看,有一掌正抵在他心口。他目光上移,呆看出手之人,嘴唇微微翕动:“你……原来竟是你……”
那对他下手之人正是元桑。元桑收了手,仍是一幅笑吟吟的样子:“郁柳哥哥,你可莫要怪我,谁叫你们跟错了人呢?”他说着话间,一旁跳出三道身影,正是何所悟三人。
郁柳受了元桑摧心一掌,僵直倒地,自此气绝,双眼犹是睁睁,死不瞑目。
何所悟朝元桑示意性点了点头,元桑回之朗然一笑,随后快步带三人步出营帐,自怀中取出一物,那东西通体如墨,浑身流转妖冶之气,像是信物一般。元桑高举手中调令符,朗声下令:“传大妖王指令,敕令大军,即刻回转西涯山!”
与此同时,与各大门派酣战的妖族大军收到妖王之令,齐齐罢手,令行禁止,往南岸方位撤兵。
各大门派修士打至一半,忽然见敌兵自动退离,心中好不纳闷,皆是一头雾水道:“怎么突然就走了?”
妖族大军不沾一物,顺着来时原路井然撤离,短短一日内重新聚集南岸。元桑清点人数,发觉除被商离行法阵困住的一万大军外,尚有攻往云山剑宗的三千妖族精兵下落不明,无法召回。何所悟得知此事,向云山剑宗发出传讯,不知为何,也是始终联系不上云山剑宗,不知其故。只好暂时先将此事传回秋水门本部,得到商离行一句简短回复:“莫急,已派门人前去查探。”
按照两族协议,聚集南岸的七千余名妖族精兵在元桑带领下,按部就班踏上来时巨舟,先一步撤离南岭大陆,回转西涯山。
南岸上仍有之前与妖族大战的千名义勇修士,他们见妖族撤离,在何所悟言明秋水门与妖族合作事宜后,自知此战打不起来,也安心地御剑离去了。两日之后,在南岸的便只剩下何所悟三人与数百秋水门散修了,其后修整城镇,安顿凡人之事,自不必言。
按照惯例,为消除一切不利因素,秋水门散修需要施展忘灵符咒,以让凡人忘却恐怖之事,得以安生繁衍。此事做来耗时日长,这群散修便暂时驻扎一处城郊之外。何所悟三人带领众散修东奔西走,好生忙碌。眼下何所悟行色匆匆,边走边低头查阅修士伤亡名册,远处树丛中奔出几名散修,朝他挥手道:“何道长,这边!这边!”
何所悟闻声走了过去,示意何事。
那几名散修恭敬道:“何道长,我们兄弟几个在小树林里抓到一个妖族逃兵。”
何所悟朝他们身后望去,果然见几名修士押了一人走来。那人虎背熊腰,长发披散,不时发出低低呜咽之声。双腿似乎用不上力,经由几名散修挟持着,步履蹒跚。
几名散修骂骂咧咧道:“妈的,哭哭啼啼的,比女人还麻烦!”“真吵啊!”“这人吃什么大的,重死了!”将那名笨重之人扔在何所悟面前地上,拱手道:“何道长,就是这个人!躲在树林里,偷偷摸摸的,肯定是西涯山的逃兵!”
那名虎头虎脑的妖族衣衫不整,躺在地上嚎啕大哭,泗涕横流,破锣嗓子里不知在嚷些什么。何所悟微微俯**,才听懂他嘴里说出的话:“王,疏桐对不起您!那个人跑了!疏桐真没用,真没用啊……”
旁边散修议论纷纷道:“真不知颠三倒四地说些什么!”“吓傻了吧。”“哭的真叫难听!哭丧似的。”见一个大男人动辄哭哭啼啼,皆面露鄙夷之色。
何所悟凝目打量地上哭嚎那人。南岭大陆近年来气候异常,连真气在身的修士亦挨不住寒冷,纷纷穿起御寒衣物,这人却还穿着一身单薄外衣,现出上身雄浑肌肉。何所悟心中有数:“不是逃兵,是从西涯山赶来的。”又踢了踢地上那人,缓缓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人跑了?”
那人犹自哭嚎不停,打着嗝道:“就是……就是王从南岭带回来的那个男孩儿……他跑了……找不到了……王你要我杀了他,可是疏桐实在不敢动手啊……疏桐真没用啊……”
何所悟听闻此言,微微一凛,旋即冷冷道:“杀了。”几名散修也早已被那人嚷得心浮气躁,听何所悟下令,急忙七手八脚将那人带往树林中。不多时后,嘶哑难听的哭喊声渐渐消了下去。
何所悟以冰冷眼神,扫了一圈身边几名散修,众散修遭他扫视,立感身上传来冰雪般寒意,不禁打了个寒颤。何所悟收回目光,寒声道:“今日之事,不得告知门主。”
众散修一向慑于他过人修为,对“沥雪十九剑”存着颇多敬畏之意,他说什么,自然是不敢多问其中缘故,唯唯诺诺地应了。
第七十二章
妖王竞枫带领三百精干小将经由凡间隐秘小路,暗行至秋水门方位,疾行两日后,众将士力有不逮,行速稍滞,妖王竞枫便命令众人在树林中暂且休憩。三百小将分批散开,隐于暗夜之中,一名小将匆匆提着一物,绕过山林丛木,走过来道:“王,南岸那边连夜送来一个箱子,不知是什么东西。”
妖王竞枫负手站立,正满心盘算接下来的计划,听闻此言,心中疑道:“咦?南岸?是元桑抑或郁柳送来的?”回身一望,看向小将手中提着的那木箱子,箱子沉甸甸的,散发着一股腥臭气味。妖王竞枫审视一阵,说道:“什么箱子?打开一看。”
那小将依言打开箱子锁扣,妖王往箱子里定睛一看。猝然之间,一道男子声音响彻整座寂夜中的荒山:“元桑你这叛徒!”
妖王竞枫双手发抖,直直指向那只开了箱门的木箱子。只见箱子里竟卧着一颗头颅,头颅黑发缠乱,布满斑斑血迹,依稀可辨其眉清目秀之面容,双睛犹睁,正是那文文弱弱的郁柳。
旁边那小将也吓得尖叫一声,双腿打颤,险些将手中箱子摔下地去。
竞枫一见之下,哪里还不明白是元桑背叛了他!他双拳紧握,发出嚓嚓骨节声,恨不得就此飞到叛徒身边,纵啖其肉饮其血,亦难消心头之恨!
那小将失声道:“王,现在回去南岸?”
妖王竞枫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方才心神激荡之下喊了一声,现下渐趋冷静,头脑运转,寻思道:“不对,现在不能回去!元桑叛变,定是遵从了姐姐的意思,将郁柳头颅送我示威,必然是想激怒于我,我现下回去,岂不是着了他们的道?”随即深吸口气,道:“不得退走,按原路前行。”
那小将领命,提着木箱而去,紧接着山林一处又传来飞鸟惊林之声,隐于黑夜中的妖族小将有的发出啊的一声嘶鸣惨叫,有的大呼小叫道:“什么人?”
妖王竞枫循声望去,见前方黑黢黢的山林簌簌抖动,暗夜中迤迤然走出一人,身姿挺拔,面容俊逸,正是商离行。
商离行信步走近,神色淡淡道:“妖王殿下,久仰大名了。”自他身后再走出四五十名散修,散修们一一散开,手下押着一人,妖王看清那人面目,脱口道:“寒竹,你还好吧?”
那名被押着之人正是寒竹,他前几日率领一万妖族精兵围攻秋水门,却不料遭到商离行布下法阵擒拿,不但不能攻下秋水门,反倒受制于人,成为秋水门阶下囚。寒竹神色委顿,见了竞枫在此,自知大势已去,有气无力叫了一声:“王……”
妖王竞枫怒道:“奸诈的人族修士!本王的一万大军在哪?!”
商离行道:“已悉数经由其他路途,回了西涯山。”
“这一万人也没了?”妖王竞枫惶然失声,见寒竹仍被散修们紧紧挟持着,不由生出妖王威严,严声喝道:“放了他!”
商离行缓缓摇头:“要我放了他也行,拿一人下落来换。”妖王道:“谁的下落?”商离行道:“那名被你带往西涯山的少年。”
妖王竞枫眉峰蹙动,拂动衣袖道:“什么少年,本王不知你在说些什么!”那日将雪山上那名少年带回西涯山,借他假扮大妖王得以向族中长老出兵之事,唯有寒竹几人知晓,眼下跟随身边的三百小将俱是不明内情之人,妖王竞枫自然不可能当场承认此事。
商离行朗声道:“日前你在双刀峰峡谷拾获一名身受重伤的少年,将其带回西涯山,又当场杀了妖族五十族民,究竟是为了掩饰什么?”
他刻意提高声量,声音一时郎朗传遍整座山林,藏于山林各处的妖族小将听闻此言,虽已被秋水门散修制住,却仍交头接耳,发出嗡嗡议论之声:“那五十族民竟然是二妖王杀的?怪不得那日允棠长老大为恼火。”“二妖王到底为何要杀自己人?他怎么连自己人都下得了手啊?”“他到底瞒着我们做了什么事?”
妖王竞枫听众口喧嚣,心中惊惶,断然矢口道:“狡诈人族,休得污蔑本王清白!”他知晓元桑与人族里应外合,算计于他,今日断是末路已至,再难逃脱的了,但他一番功业未竟,怎甘心轻易认败?慌张之际,蓦地想到他如今身边随从唯有寒竹一人,寒竹传袭妖火本事,实为助他突围出去的最好人选。他定一定神,正色道:“你不是要那个人的下落吗?先放了寒竹,我再告诉你!”
商离行思忖片刻,料想如今妖王势弱,当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便微微点头,朝众散修微抬下颌,道:“放开他吧。”
寒竹一经松开,立时奔至妖王竞枫身旁,轻声询问竞枫状况,妖王竞枫见他担忧之色不似作伪,心中一暖。他的这两名心腹随从,几百年来伴他身边,对他皆是忠心耿耿,念及惨死的郁柳其人,心中又悲又怒。
商离行在一旁问道:“已经放开你的属下了。他的下落呢?”
妖王竞枫见他神色忧切,陡然生出恶毒心思,得意洋洋说道:“他死啦。”
商离行微微一震:“你说什么?”
妖王竞枫露出得意一笑:“我离开西涯山前,叫我属下处理了他,尸体扔到海里喂海兽啦,说不定已经尸骨无存,连收尸都收不了啦!”
商离行吼了一声:“不可能!”先前审问寒竹时,他也道谢留尘已经死了,那时商离行不信,只当他信口胡诌,而眼下妖王竞枫也道谢师弟已经死了,寒竹被困法阵,无法向外传递消息,两人无从有过对峙之机,说辞却全然一致,难不成真是——商离行想到这里,只觉铺天盖地的悲怆席卷而来,寒风袭至,砭人肌骨。他咬咬牙,痛声道:“既然如此,留你们不得!”说着长袖一动,召出袖中秋水剑。
妖王竞枫看他神色激动,显是那少年的死对他打击甚重,哈哈笑道:“听闻商门主号称符阵双修,不仅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法阵,符箓修为也是不差,本王今日倒是想指教一番!”
商离行泠然持剑,寒声道:“对付你还用不着符阵,一把剑足以。”随他话语落下,真气运化,剑身上秋水明光乍然惊亮,粼粼水光照亮凄然暗夜。妖王竞枫遭那剑意晃花了眼,心生惧意,猛然向后退了几步,却觉一阵凉风拂面,眼前身影交错之间,原是商离行竟在短短一瞬之间,错步来到他身前!
妖王竞枫心中骇道:“好恐怖的身法!”匆匆忙出了几掌,对上商离行决然剑势,只见一道剑光迅疾挥斩,刺将过来,瞬间肩胛一痛,血如泉涌,妖王竞枫大声喊道:“寒竹,救我!”
寒竹也没料到商离行竟是说出手就出手,根本没来得及作何反应。他跳至二人身前,挺身出掌,以自身血肉之躯挡下这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