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留尘听闻左护法的破绽,心中一定,剑气涤荡,破开左护法的魔气禁制。
左护法以魔气护住自己的咽喉,战斧大开大合,抵御面前剑气,倏忽身后一道杀气袭来,他回身一挡,却对上崔明若蓄势而出的一掌。
在左护法的满脸惊骇中,崔明若一掌打中他的心脉。他摇摇晃晃地退后几步,眼前阵阵迷蒙。
受了崔明若这一掌,左护法心脉受创,魔气一时不受控制,胡乱四窜,护住咽喉的魔气退散,谢留尘的修明剑刚好此时到来,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刺入他的口中。
只闻清脆一声,黑玉破裂,缠绕其上的魔气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左护法黝黑的脸色变得惨白,高大的身躯栽倒于地。
谢留尘长舒一口气,庆幸不已,这才有机会说话:“崔姐姐,我刚才担心死你了。”
“没事,”崔明若摆了摆手,目光却始终不离地上的左护法,面沉如水,“我知道他们会对我下手,暗中将杯中酒倒了。”
谢留尘有些悻悻:“那我方才是不是破坏你的计划了?”
“哪有的事,别想太多。”她垂眸望着地上生机渐逝的左护法,极其缓慢地收回掌。
黑玉破碎,左护法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再度成为那个不会说话、木讷又憨笨的哑巴。
可是,他像是忘记了这回事一般,将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用在嘴巴上,双唇用力颤动,发出意味不明的“啊啊”几声。
崔明若微微低下头,望着那上下张合的嘴巴,脸色莫测。
明明不可能开口说话,明明不可能听到声音,崔明若却仍经由那张嘴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句:“南岭……传讯……”
赤霞洞主心知肚明:他是问那时在南岭,传讯劝他改道去云山是否是真心。
“不是。我是故意为之。”她看着左护法渐渐失去神采的双眼,静静道,“我知道你会来,我利用了你。”
左护法听闻这绝情的一句,黝黑的面皮微微颤动,呵笑一声,而后缓缓阖上了眼。
谢留尘目睹一切,确定人已死,又听门外魔兵兵甲之声,拉起一旁默然无言的崔明若飞出前厅。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浮梦楼的夜色之时,只听魔兵已然入厅,一道稚嫩的男童声紧随其后:“爹爹,你怎么了?!”
谢留尘听出是钟涟的声音,心中一颤,脚步刚有些迟疑,手下衣袖一紧,却是赤霞洞主用力拉住了他,不由分说将他带着往后院走。
谢留尘惴惴问道:“姐姐,你是在伤心吗?”
崔明若声音十分沉稳地回道:“没有。自他强迫我灌下那杯酒后,我便决定不再留情了。”
谢留尘百般不解,被崔明若一路带到后院一间厢房中,推了进去。
崔明若跟在后面进了厢房,道:“魔兵太多,凭我们二人可能对付不了,你暂时藏身此处,我去将人引开。”
谢留尘有些担心:“可是两个护法都死了,他们会怀疑到姐姐你身上的。”
崔明若微微一笑:“别担心,现在知道我身份的魔族之人都死了,魔兵没有证据,暂时不会怀疑到我身上,况且我在魔族有战功,他们不敢对我动手。”
话锋又是一转:“现在北陆戒严,我们仍需借着赤霞洞主的身份离开,放心,等我将他们引开后,会很快来接你走。”
谢留尘有些惊讶:“姐姐你也要回南岭了吗?”
崔明若无奈苦笑:“左护法已死,北陆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这个卧底的生涯啊,算是要到头了。”
谢留尘大力点头:“好,那我们一起回南岭!”想到北陆此行,为人族除掉了两个最大的对头,现在将好消息带回去,一定能让商师兄开心。
他心中高兴,连心中方才那份迷惘也一并烟消云散。
崔明若也很高兴,道:“放心,等我打点好一切,很快回来。”
谢留尘朝她招了招手:“崔姐姐快去吧,一路小心。”
崔明若笑了笑,出了厢房,关上房门,走向他们方才的来路。
第一百零八章
谢留尘听了她远去的脚步声,在房中静静等待。再过一会儿,前厅传来一阵细不可闻的说话声:“……赤霞洞主,您当真什么都没听到?”
因为所距甚远,加上有钟涟的哭声在旁干扰,听不清崔明若回了句什么,只听一阵嗡嗡的交谈声过后,前厅又响起崔明若激动万分的声音:“凶手一定还没走远,我们快追!”
又是一阵混乱而嘈杂的声音,接着,在几名魔将的喝令下,兵甲之声远去,前厅又恢复成一片安宁。
谢留尘站在门边,静静等待崔明若归来,突然如平湖投石一般,暗夜中骤起一道极其细微的气息,涟漪一般荡漾散开,蔓延至他所在的厢房中。
一股惶恐不安的心绪悄悄在心中滋生。他全神戒备,抱着手中修明剑,四下打量。
那道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眨眼间便来到厢房门外,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谢留尘退到房中角落,借房中器物将自己的身影遮挡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黑色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藏身暗处的谢留尘看清那道身影,内心一惊。
是方才那个在浮梦楼来回穿梭的黑衣人。
这个黑衣人虽也是一身黑衣,但衣着制式与那名死在他手的半蚩明显不同,而且身上的魔气也弱了许多。谢留尘微微诧异,他之所以一进浮梦楼就直奔后院,是因为畏惧坐镇前厅的左护法,不敢对上他。此人能在浮梦楼前厅与后院来回往返,可见那个左护法定然是知道的,但他与崔明若二人在前厅杀了魔族两位护法,此人定然也是在附近的,他为什么不出面?
难道这人不是魔族之人?
那他到底是谁呢?
那黑衣人自进了厢房后,便一直不动身形,伫立门边,谢留尘觑准时机,趁那人尚未熟悉房中环境之前,先行出手,修明剑斩将下去。
那人无风而动,轻飘飘退了一步,避开谢留尘暗含真气的一剑,旋即袖袍挥起,击向跳出黑暗的谢留尘。
谢留尘暗自咦了一声,又退回到黑暗中。虽只有短短一招,但他仍能从那被黑袍覆盖的身躯下,感到一抹似有似无的剑意。
“这个人好像是个剑修?”
自这人出现后,谢留尘便始终隐隐觉得不安,此时陡见那属于人族修士的剑意,心中的不安愈加浓厚,几乎要冲破胸膛开去。
他不欲与人族修士起争斗,先退一步,闪到门口,打算撤退。他跳出房门之后,一张脸全然出现在夜空下,那个人看到他的脸后,身形一顿,旋即手下杀意更猛,紧迫追来。
谢留尘摆脱不得,心中十分苦恼。二人一路打出房门,径直来到那波光粼粼的湖边。
那名天衍宗的疯子仍旧躺在湖边地上。见谢留尘二人打至身边,竟也是不躲不闪,只顾自己发狂大笑。
谢留尘从他身边冲过,匆忙之中喊了一声:“快走!”同时绕过湖面,将黑衣人引开后院。
那疯子被他喊了一声,居然好似听懂一般,停下自言自语,歪着头,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等黑衣人冲到身旁时,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那名黑衣人。
黑衣人变了调的声音自黑袍下传来:“放开!”
这道声音虽嘶哑难听,但谢留尘仍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十分耳熟,当下更加确信了这人是自己认识的。念及至此,又飞了几步,已经快要飞到假山丛的位置。
黑衣人死命踢那疯子,又以魔气疯狂击打那疯子的背脊,疯子没有神智,被打伤了也不懂得放手,只是癫笑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黑衣人黑袍簌簌一动,猛然伸出一手,五指如爪死死按住那疯子的天灵盖。
谢留尘这时已退到假山范围,回身望见此等场景,大喊了一声:“不要杀他!”又对那疯子吼道:“快走啊!不要命了?!”
那疯子又突然间听不懂了,只是死死抱住那黑袍人,哈哈大笑。双脚更是紧紧夹住那黑衣人的双足,令他举步难行。
见这个疯子自找死路,谢留尘无奈至极,只好又折返回来,挥剑斩向黑衣人的身后。
黑衣人松开手,转身躲开一剑,与他再度打了起来。
那疯子得了解脱,呆呆然望着打得全然忘我的谢留尘二人,哈哈一笑,又如往日一般,扑腾一声,跳下湖面。
他这个跳湖举动可惊动了那黑衣人,那道黑影一滞,黑袍下的身躯似乎往湖边望了一眼,随后格去谢留尘的一式剑招,竟不知为何,莫名抓住他的一手,便要将他带入湖中。
谢留尘死命挣扎,那人却似有一股执念一般,一心要将他拖进湖水中。谢留尘被这种无赖一般的缠法搞得毫无挣脱机会,扑腾水声再起,双方齐齐跌落湖水之中。
谢留尘在那黑衣人将自己拖入湖水后,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便一个使劲,用力踢开了那名黑衣人,径直游上湖面。在将要破出水面之时,又被在湖里的黑衣人抓住一脚,狠狠地拉了下去。
谢留尘无比苦恼,在水中飘来荡去,苦思解脱之法。眼下最好的脱身之计便是杀了黑衣人,离开湖中,去与崔明若回合,但他又觉得黑衣人是人族修士,实在不好对他下手。
如此犹豫不决间,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循着当日记忆,往那个巨大蚌壳游去。黑衣人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二人在又黑又重的湖中缠斗已久,却不知为何全然不见那个天衍宗的疯子。谢留尘无暇他顾,一路深入水面,来到水压深重之处,触摸到那个熟悉的坚实壁垒,将其掰开,一个闪身,躲进了那个蚌壳中。
可惜水下用力受制,他尚来不及将蚌壳阖上,那名黑衣人已经来到外面,以极其敏捷的身法,一同钻了进来。
他一进来,脚根尚未站稳,又开始对谢留尘狠下杀招,好在魔气在水中也受了限,无法遵从主人的意志自由发散。
谢留尘左躲右闪,双足深深陷入细密的泥沙中。他卸下一道悠悠荡荡的魔气,微微喘息,大为恼火:“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直针对我?”
那黑衣人不答不应,杀招凛冽而至,谢留尘几度退后,万般不肯下杀手。他当然可以如杀了半蚩一般,召出体内力量杀了眼前人,然而这么一来,他又有了杀害人族修士的罪名。虽说修士之间互相杀害不同于对凡人下手,是不会触犯天谴的,但是按照秋水门定下的四陆门规,他也要受罚一次。若教商师兄知道,他肯定又要为自己承担罪名了。谢留尘不愿意再让商离行为难,于是一忍再忍,始终不肯出手。
他开始循循善诱:“你是人族修士?为何来到北陆?你知道秋水门吧?秋水门的商门主有权缉拿杀害无辜人族的修士,你这样针对于我,秋水门肯定要拿你问罪。”
谁知他不提商离行还好,一提这个名字,那个黑衣人下手反倒更加猛烈,因魔气无法受他随心所欲的指挥,他便自怀中抽出一剑,对上谢留尘的修明剑。
谢留尘暗暗印证自己先前想法:“果然是剑修!”
既然双方都是剑修,又同时有剑在身,谢留尘便也不再犹豫,在蚌壳中与这人比起剑来。
过了几个回合之后,谢留尘趁其不备,一剑挑落,直直刺向黑衣人前胸。
那黑衣人突然僵住一般,不躲不闪,让那柄剑正刺中了他的前胸,谢留尘一个惊诧,刚想抽剑,那黑衣人却像失了魂一般,伸手死死抓住修明剑剑锋,往自己胸口扎去,眨眼之间,修明剑毫不停留地贯穿了他的身躯。
谢留尘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
那黑衣人前胸黑袍被割出一个大大的口子,衣襟散乱,从中飘飘荡荡,飞出了两张雪白的信笺。
谢留尘目光追随那两张纸,待看清上面字迹,目光忽地一颤。
那两张信笺飘在空中,晃晃悠悠,如迟迟不肯咽气的临终老者一般不甘落下,飘荡间,隐约可见几行极其端丽、又极其相似的字迹:
“风归云……凤临川……”
“商师兄……陪你……喜欢你……”
竟然是,商离行,还有他的字迹。
无比熟悉的字迹,无比熟悉的话语,一字一行,都在告诉他,那是自己昔日仿照商离行的字迹,一笔一笔,亲自写下的情书。
他写给商师兄的信,还有商师兄写给风归云的信,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人身上呢?
谢留尘无由来的一慌,猝然之间,一个极其可怖的念头在心头升起。
随着两张信笺翩然落下,那个黑衣人的身躯也重重倒地。
谢留尘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揭开那黑衣人面上的黑布。
陡然见到那熟悉的五官,他全身抖动如筛,呼吸骤止。
随后,他不可自抑地啊了一声,紧紧捂着自己的嘴,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