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失语了片刻,把信递到他面前,“给你。”
孟缜之垂眼,看了一眼之后就接了过来,揣进怀里,“这封信信使一定给你送到,你就安心休息吧。”
“对了,”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楚瑜知道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是好意,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孟缜之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笑了一下,转身出去,给他带上了房门。
回到房间后,关上门,他从怀里掏出那封楚瑜刚写好的信。
那封信被人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就连上面的褶皱也被细心地抚平了,信封口也被用漆封好,可见写信之人的珍重。
他此时眼里没有了平时的半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封信。
过了一会,他抬起手,双手扯着信的两端,慢慢收紧,中间开始逐渐出现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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儊州。
“再往前就是儊州界内了,小瞎子,到了儊州你可不要再赖着我们了,”孟缜之挑起马车上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姜醒的眼上依然蒙着白布,所以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抿成一条线的嘴唇。
楚瑜踢了踢孟缜之的腿,让他少说几句,也好奇地挑起帘子看了几眼,道,“这儊州比我想象的要繁华得多。”
按道理说,儊州也被划分到北地界内,常年住在内地的人印象里北地都是贫瘠蛮荒之地,从未想过还有这么繁华的地方。
孟缜之翘着二郎腿,摇了摇扇子,“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书上只会教你死的东西,亲眼见到的却是活的,这儊州是北地最繁华的城,比起京城也不遑多让,常年来往通商的富饶商人多数定居在这里,是毋庸置疑的商业之城。”
难得听他说一句人话,楚瑜点了点头,表示受教了。
孟缜之正经不到半会儿,痞笑着道,“最最值得一提的是,儊州也是一座远近闻名的不夜城,白日里辛苦劳作奔忙的人晚上就会出来娱乐享受,这里第一有名的是繁华热闹的夜坊,第二有名的是什么,不如你来猜猜?”
楚瑜眨了眨眼睛,犹豫着回答,“饭馆?”
这时候他才想来前些日子刚答应系统的要经常上直播,这几天却忘了个干脆,突然有些心虚起来。
孟缜之哑然失笑,“你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啊。”
“那是什么?”
孟缜之卖了个关子,见他好奇追问,满意地笑了笑,也不再故意吊他的胃口,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
楚瑜不知其然,乖巧地凑了过去。
孟缜之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呵着气轻声吐出两个字。
“妓院。”
“”楚瑜坐直身子,捂着耳朵,脸上带着微霞,半羞半愠怒地骂道,“下流。”
孟缜之面色不变,单手撑着头接着道,“听说这里的妓院里有不少异域风情的女子,各个沉鱼落雁貌似天仙,只卖艺不卖身,只为求一个有缘人。”
他笑着搓了搓手指,“或者说,愿意为她赎身的有钱人。”
楚瑜冷笑,“你倒是清楚得很,看来没少出入。”
孟缜之叹了一口气,开玩笑道,“都说这英雄难过美人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提醒你,可别被这儿的漂亮的姑娘们迷了眼,都乐不思蜀了。”
楚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不会。”
他根本就从未想过男女情爱之事,更何况是如今这样的多事之秋。
孟缜之弯了弯眼睛,慢悠悠道,“那自然是好的。”
外面的人撩开马车的帘子,对里面的人道,“孟哥,咱们到姜府了。”
楚瑜刚要下车,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一动不动的姜醒,奇怪地问,“怎么了?”
马上就要见到素未谋面的亲人,可以回家,他却半点喜意都没有,反而一脸的古井无波,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姜醒摇了摇头,“没事。”
他迟疑了一下,突然拉住了要下车的楚瑜的袖子,扯住他。
楚瑜还以为他是有点紧张害怕,于是便顺势拉住了他的手,扶着他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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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天儿比北地率先暖了起来,回春也更早些。
成府冷冷清清了一个冬,平日外面除了扫雪的小厮,其他一个人都看不见,偶尔有侍卫路过,也是脚步匆匆,整个院子没有人打理,就这么荒了下来。
成府外面一圈儿都是看守的暗卫,即便是出去一只鸟也会被打下来,更不要说是人,偶尔有送供给的人来,都要被盘问搜身半个时辰。
楚锐整日在房内看书写字,落得清闲。
这日外面响了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他走出屋子,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株迎春,娉娉袅袅,丝毫不在意这园中的冷清似的独自开放。
养蛇的老先生弯着腰站在花边,一边逗弄着小青蛇一边对楚锐说,“二皇子殿下,春天快到了。”
楚锐面色淡淡地看着那抹抽条的缃色,半天,才点了点头。
老先生转过头,用力地睁大眼睛,才发现,楚锐似乎比以前更加成熟稳重一些了,气质多了一些沉淀。
不知从哪儿响起了几声布谷鸟儿鸣声,楚锐蹙起眉,抬起头。
他转过头,对着老先生点了点头,“先生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便转身,独自回了房内。
老先生淡淡地笑了笑,转过头,继续欣赏那早开了的迎春。
二皇子殿下这孩子真是的,又忘了,他早就已经听不见别人说话了。
回到书房内,楚锐垂下眼,无视了满地的狼藉,踏过乱七八糟扔在地上的手稿,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
然后便坐在窗边等着。
没过多久,一个身影闪了进来,还未等楚锐看清,两封信飘飘然落在地上,那人又没有了身影,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楚锐捡起落在地上的信封。
一封是孟缜之写的,上面简单地说了一下外面的情况,还与楚锐说了一些他们的近况,言简意赅,楚锐很快便读完了。
读完之后,他熟练地把信扔进炭盆里,等到燃烧得只剩下灰烬,他这才拿起另一封信。
这封信有些奇怪,就像被人狠狠□□过一般,皱皱巴巴,中间还有一处开口,像是被人从中间撕开一般。
楚锐正奇怪孟缜之为何要送两封信来,拆开信之后,看到上面熟悉的笔迹,他一怔愣。
过了一会,他的目光变得柔和。
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墨迹,似乎可以看见那个人咬着笔歪着头思考的模样。
那是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却又让他不得不保持缄默的人。
他反复地看那封因为篇幅有限其实没有写多少内容的信,一遍又一遍,直到炭盆烧完,发出噼里啪啦地声音,才猛然惊醒。
犹豫了好久,他还是没有忍心把那封信烧掉。
明明知道这封信留着很危险,还是折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内衫里。
☆、第67章第 67 章
姜府在当地也算大户人家, 每日上门投亲的人也不少, 大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知道这一代有人富贵了,上门攀附来了, 于是这里的管家也见的多了,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只是这日来的,单是看气质,就觉得非富即贵, 与平日来的那些想讨几个钱过日子的穷亲戚不一样, 管家也稍微郑重了一些。
姜醒自报了家门, 管家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家主子确实提起过自己有个家姐,自幼关系很好,却从未提过那姐姐还有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不过这时候管家已经信了八分,也没有了刚开始的轻慢。
姜醒送上了信物,那管家眯着眼看了半天, 直觉得这块青石不是凡品,怀疑地看了几眼另外几个陪同的人, 最后还是恭恭敬敬地把她们请了进去。
会客堂内,有下人送了茶上来, 管家在一旁抱歉道, “真是不凑巧, 我家主人今个早上就出去了, 大抵还得一个时辰才能回来,还劳烦各位等上一等,我先替我家主子给各位赔个不是了。”
楚瑜与孟缜之对视一眼。
孟缜之倒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端起茶吹了吹浮叶,抿了一口之后点了点头,“等就等吧,想来也不差那一个时辰。”
管家赔了几个笑脸,偷偷瞥了一眼戴着斗笠的楚瑜,心中暗暗嘀咕着真是两个怪人。
他转身向姜醒攀谈起来,“您几位贵客是打哪边儿来的?”
姜醒沉吟了一下,犹豫着道,“我是州来的,这两位是好心送我来的,他们”
他还真不知道楚瑜和孟缜之是什么地方的人,他们不过一路北上,好像也从未听过他们要到哪里去。
孟缜之瞥了一眼旁边垂头喝茶默不作声的楚瑜,笑着张嘴便是谎话,脸不红心不跳道,“我和弟弟是京城人,兄长充军多年不归,也不报个信儿,家母担忧,便让我们二人北上寻一寻。”
“哦哦哦,难怪,”这管家也是人精,马上就应和道,“听着您二位的口音就像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
姜醒蹙起眉。
管家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突然落在姜醒眼上蒙着的白布,犹豫了半天才问道,“您这眼睛是”
姜醒摸了摸白布,满不在乎道,“小时候生了病,落下了病根子,之后就看不得见光了。”
管家皱起眉,一脸的同情,马上就安慰道,“儊州有不少医术高超的大夫,主子一定会尽全力替您治好眼疾的。”
他场面话说得极其漂亮,就连楚瑜都忍不住心中感慨,就连奴仆都这么聪慧,这家主子肯定也不是庸人。
这下他也算能稍微放心一点了。
等了一个时辰,有小厮上来禀报管家,说是主子回来了,管家说了一句失陪,匆匆地跑了出去。
这家家主是个而立之年的男人,长相英俊潇洒,气质成熟稳重,听到管家的禀报之后他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你是说,我姐姐的孩子来了?”
管家点了点头,递上那块青玉。
家主见到玉,马上就确认是他姐姐的东西,大喜,大步流星地往会客堂赶去。
管家见到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模样,心中松了一口气,暗中庆幸自己没有把那几个人随随便便地打发了。
家主走进会客堂内,一扫在场几位,没有见到自己的姐姐,稍稍有些失望。
他的视线落在姜醒身上。
虽然从未见过,也不知什么原因,或者是因为血浓于水,家主一眼便能确定他就是自己姐姐的孩子。
高大魁梧的男人走到姜醒面前,扶着他的肩膀,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姜醒摸了摸他的手,犹豫着喊了一声,“舅舅?”
男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哎!”
他抬起手,摸着姜醒的脸,哽咽道,“你与燕儿长得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那个傻丫头,不回家十几年如今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听他提起自己的母亲,姜醒也不免悲从心来,声音沙哑,“舅舅,我娘她也很想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叨着你。”
家主抹了一把脸,连忙追问,“你娘呢?你来了,为何你娘没有来?”
姜醒抿了抿嘴,“我娘她得了痨病,没救过来。”
“什么?”家主大悲,只觉得眼前一黑,往后踉跄了几下,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他悲怆地哀道,“燕儿啊,燕儿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早就”
姜醒连忙上前扶住他,“舅舅,我娘她生前让我把她的骨灰带回来,她说生前不能孝顺爹娘,只望死后能埋在爹娘身边,转世再尽孝。”
家主抹掉脸上的眼泪,点了点头,“好,你把骨灰交给我,就由我去办吧。”
把母亲的骨灰交到他的手上,姜醒才算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些天身上的担子都被卸了下来。
孟缜之在一旁跟楚瑜窃窃私语,“没想到这个舅舅还挺重情重义的。”
楚瑜拿手肘捅了捅他,让他闭嘴。
等到家主缓过神来,看向另外三个人,才问姜醒,“他们三位是”
姜醒连忙道,“他们是与我一道,送我来这里的,若不是他们,我怕是得耽误上不少时间,还得多谢他们。”
家主听完,连忙点头,感激地看着他们,“多谢你们送我的侄儿来儊州,我一定重金酬谢,还请各位一定要收下。”
还没有等孟缜之开口,楚瑜就抢先摇了摇手,“我们本来就是顺道,醒哥人很好,我们也很投机,并不用什么酬谢的。”
孟缜之本来就不待见姜醒,正准备借此敲一笔,听楚瑜这么说,也不好再反驳,在一旁恨得牙痒痒。
家主听说他们不要钱财,又见他们谈吐举止不像平常人家,知道他们不是普通家境,给钱太多俗气,未免低看了人家,便也没有再强求。
他笑道,“那么几位便在儊州多留几日,由我姜某人好好招待,尽一下地主之谊,可否?”
楚瑜迟疑了一下,想到他们并非出来游玩,正想着怎么委婉拒绝,旁边的姜醒就拉了拉他的袖子。
“瑜弟,你便留几天吧,我我还想与你多待几日。”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就像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被拒绝一般,反而让楚瑜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在一旁的孟缜之。
孟缜之的视线落在姜醒拽着楚瑜的袖子上面,很快,他挪开眼,竟然点了点头,“家主,我们有事在身,也不便多留,那便在这借住一夜可否,明日我们便要动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