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到楚瑜来这里的目的, 他先是觉得可笑,先帝和新帝日思夜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怎么会异想天开到以为自己一句话就可以要走?
不过现在他想听听他的理由。
楚瑜连忙道, “我并非要拿走, 只是用完就还给你”
“”
岳秋云半天都没有说话, 就在楚瑜以为他有一丝松动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捏住了楚瑜的脸。
岳秋云都被他气笑了,脸凑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说借就借,用完就还,你对战争到底有没有一点敬畏之情。”
楚瑜的脸都被他捏红了,只能含含糊糊道,“抱歉”
岳秋云见他态度诚恳,放开手后双手抱臂,“说说看,若是你能说服我,我就给你。”
“真的吗?”楚瑜抬头。
不过很快他又泄气地垂下头,过了好一会才小声道,“坦诚来说,我想要虎符完全是因为私心。”
岳秋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楚瑜接着道,“我皇兄被新帝囚禁了,我想救他,而且我也要救我自己。”
“”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过了一会,岳秋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新帝不顾灾民安危大兴行宫,所有柱子用的都是最昂贵的金丝楠木,运河一路北上十天十夜才运到,极度奢靡且耗费人力,为了建行宫几乎掏空了国库,赈灾拨款越来越少,西南灾民四处迁徙,途中饿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他顿了一下,声音像强忍着怒气,“而你心中只有你的皇兄?”
楚瑜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上去。
看着楚瑜这幅模样,岳秋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到了原本冷硬的模样,“虎符我不能借给你,六皇子殿下一路奔波劳累辛苦了,不过您还是请回吧。”
楚瑜抬起头,咬了咬下唇,“为什么?”
岳秋云看着他那双眼睛,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桃花树下的少年天真无邪,一双眼睛明亮澄澈,里面好像藏着可以点亮这世上所有黑暗的光一般。
而不应该是此刻复杂中掺杂着委屈与悲伤的。
他僵硬地移开视线,沉默了一会道,“当初开国先帝为了防止兵权过于集中,将虎符分成两半,只有一整块才能调令天下将士,只有半块虎符调令不了御林军和守卫军,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楚瑜迟疑了一下。
过了一会,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岳秋云扯了扯嘴角,“知道你就”
“还有半块在我手上。”
“你说什么?”岳秋云皱眉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见楚瑜不像开玩笑的模样,他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瑜,眼神有些复杂,过了好一会才垂下头,若有所思,“先帝与岳家有隆恩,既然先帝如此信任你,那么”
他又怀疑地看了一眼楚瑜,仿佛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先帝会把另一半虎符交给楚瑜。
其实楚瑜也想不明白。
一路上以来,虎符在他身上,不像一道保命符,反倒像一道催命符,随时都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甚至夜不能寐。
现在见到岳秋云,他突然明白了。
这不是先帝给他的保命符,而是强行甩给他的烫手山芋,是交给他的,永远都扔不掉的责任担子。
先帝打了个赌,非常大胆的赌,所有赌注都倾注在这个他最爱的女人的孩子身上。
岳秋云沉思了一会之后点了点头,“我可以把另一半虎符借给你。”
他面沉如水,“梁国就是和平太久了才会从内而外的坏死,确实需要一场从下而上的清洗,但我不希望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首先得保证百姓的安全。”
楚瑜想了一会,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我不懂行军打仗,但是我会尽量。”
不过。
他忐忑了一下,“我可以做到吗?”
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要担当起如此重任,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些,分明只想做一个每天吃吃喝喝没心没肺的人而已。
他不相信自己,有人却相信他。
“你可以,”岳秋云的面容缓和不少,语气坚定。
一个对任何人都能抱有同情和怜悯之心的人,一个心怀天下的人,未来说不定会成长成了不起的人。
至少楚瑜在他这里已经通过审核了。
楚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过了一会,点了点头,真诚地看着他道,“谢谢。”
岳秋云与他对视几眼,挪开了视线,淡淡道,“不要误会,我不过是为了梁国和百姓罢了。”
-
利州战乱平定,岳秋云率兵回佾。
楚瑜回到佾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刘大壮和小狗崽,他临走的时候没有机会跟他们道别,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回到原来的客栈,就发现小狗崽站在前台,换了一身新衣服精神了很多,摆弄着一副大算盘有模有样,原来是客栈的老板知道小狗崽跟着庙里的瞎眼老头学了点算术,雇了小狗崽做算账的。
见到楚瑜回来,小狗崽先是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等他发现真的是楚瑜,一溜烟翻过前台跑到楚瑜面前,“你回来了?”
楚瑜弯腰揉了揉他的头,笑眯眯道,“嗯,我回来了。”
小狗崽骂咧咧地说了几句脏话,打开了他的手,脸红着挪开脸,“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知不知道大壮哥天天都在等你啊?”
楚瑜惊讶地比划了一下,“小狗崽,你是不是长高了?”
小狗崽得意地点了点头,“哼,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楚瑜正要说什么,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小哥,你回来了?”
楚瑜直起身子,抱歉地看着刘大壮,“嗯,之前办事去了,一时脱不了身,所以没来得及联系你。”
“没事没事,”刘大壮笑呵呵地摇了摇头,“小哥你平安归来就好。”
刘大壮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瑜,心疼道,“小哥,你消瘦了好多。”
楚瑜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刘大壮没有再问,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京城来信了,孟哥说他被盯上了,一时无法脱身,让我给您带句话,说‘无论东西有没有拿到,速归’。”
楚瑜点了点头,“你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就走,快马赶回去,之前跟踪我们的人已经找到我们了,所以我们得谨慎一点。”
“可是”刘大壮为难地挠了挠头,“小哥你不是不会骑马吗?”
“”楚瑜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表情有点怪异,不过很快他就咳了一声,“没事,现在我会骑马了,就是有些不太熟练。”
他没好意思说之前岳秋云亲自上阵,在将军府教了他三天骑马,马都累趴下了好几匹他还有些半懂不懂的。
“那敢情好啊,”刘大壮没看出来楚瑜的尴尬,马上就喜形于色,“那我去收拾东西,然后结一下账,待会我们就走。”
说完,他自言自语道,“孟哥那么神通广大的人也有棘手的事,我们得赶紧回去帮他。”
说罢,他就去收拾东西了。
楚瑜听完之后,也开始担忧起孟缜之来。
当初他们约好一起来拿虎符,没想到他回京城竟是一去不返,京城此时就是狼巢虎穴,危机四伏,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北上足足耽误了数月,京城形势变幻莫测,此时前路如同一片迷雾,只能摸索着前行,一失足便是万丈深渊。
想到这里,楚瑜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
旁边的小狗崽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过了一会,拉了拉楚瑜的衣角,“你还会再来北地吗?”
楚瑜侧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一下。
不管成功与否,他好像都没有机会再回来北地了。
小狗崽看懂了他的表情,垂下头,又抠起了手指,过了好一会,才闷声道,“最好是别回来了,这里没什么好的。”
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楚瑜一声,“嗯。”
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想落泪。
好久没有掉过眼泪的小男子汉这么想。
☆、第86章第 86 章
“将军, 六皇子殿下马上要出佾州边境了, 您不去送送吗?”
自打楚瑜离开了将军府后, 原先将军府快活的氛围沉寂了不少,大家从表面看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实际上已经有些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此时, 自楚瑜离开将军府之后一直偷偷在暗处关注着楚瑜动态的猴精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 通关文牒早就有人为他准备好,用不着我们操心。”
岳秋云的声音很冷淡。
“可是”猴精急了, 还想说些什么。
岳秋云抬起一只手,示意不必再说。
他手上拿着一本边关送来的战报, 此时蹙着眉, 一幅丝毫没有把楚瑜的离开放在心上, 漫不经心的模样。
猴精不相信他们将军真的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他总是这幅无欲无求的模样, 好像已经习惯了不争不抢。
当初蛮族人趁着岳秋云出兵外征没有坐镇佾州的时候乘机耍诈混入城内, 烧杀抢掠,奸□□女,等到岳秋云回来只剩下一片狼藉。
孩子抱着母亲啼哭,年轻的女儿倒在老泪横纵的父亲怀里,妇女怀中是再也醒不过来的婴儿。
年纪轻轻的岳秋云看到这一幕,怒发冲冠, 独身一人冲进敌营, 等到后面守卫军带人赶到, 他拖着剑, 一身血地从敌营走出来,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自那之后,岳秋云就背负上了屠城的骂名,他却从未解释过什么。
世人都道岳秋云无情,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所有的柔情都藏在了冷酷的外表下,都倾注在这片住着他们家人的江山之中。
佾州是他的心血,他在乎,从来不说。
就像现在。
猴精叹出了一口气。
他替他们将军着急,又无可奈何,只能无奈地问道,“那六皇子殿下住过的地方需要让下人们去收拾一下吗?”
他们没人愿意动楚瑜的东西,也没人愿意相信那位活泼温柔的公子是生居堂庙之高,注定不会属于荒凉北地的六皇子殿下。
岳秋云放下兵书,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他的东西不用动,定期让人去打扫一下灰尘就可以了。”
猴精怔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是,将军。”
岳秋云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可是见他兴高采烈的模样,低下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吵吵嚷嚷的人走后,战报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岳秋云放下战报,眼睛望向窗外花凋零后郁郁葱葱的桃花树,有风,桃花树沙沙作响,摇落了几片桃叶。
佾州短暂的春天结束了,佾州的天,自那个人走后,也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
“二皇子殿下,让奴才为您把窗子关上吧,外头下雨了,若是飘雨进来,别把您的纸打湿了。”
一个高挑的男子站在窗边的案前,正提腕写着些什么,旁边的小厮温声细语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话音还没有落下,一阵风吹过,就有雨打湿了案前。
楚锐愣了一下,看着湿了一角的纸,半天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得了令的小厮连忙替他把窗户关上,一边不放心地叮嘱,“二皇子殿下,有守夜的人跟我说您这几日夜夜睡得不安生,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这几日天有些凉,您夜里起身还是别在窗子旁吹风作践自己了,病了难受得还是您自己啊。”
楚锐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这几日晚上有些睡不着,没有什么大碍。”
小厮迟疑了一下,朝四周看了几眼后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问道,“二皇子殿下,您是想六皇子殿下了吗?”
楚锐好久没有在别人的嘴里听到楚瑜的事情了。
以至于一时间听别人提起,足足愣了半晌也没有下意识地去否认。
小厮见楚锐的模样,同情地叹了一口气,自以为自己戳破了楚锐的心事,连忙安慰道,“二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只是在养病,病好了一定会来看您的。”
“”
是了,在这些不知所谓的下人眼中,他们不懂什么叫宫变,只知道他们的主子得罪了新帝暂时不能出府,而六皇子殿下也不过是因为生病,为了养病闭门而出而已。
楚锐歇了继续写字的心思,乏然无味地把笔丢到一边去。
只是放下笔,又没有事情可以做,只能想到在听竹楼的时候楚瑜不想练字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样子,任性地把笔丢在一旁,又怕楚锐发现他偷懒,时不时偷偷拿眼神观察他。
还真的以为楚锐没有发现,其实不过是懒得说他罢了。
楚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可能是最近京城的形势紧张,压力太大,老是想起这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前些日子孟缜之回京,他们曾经私下见过一面,孟缜之把这段时间他和楚瑜去做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告诉了楚锐,楚锐因此和他大吵了一架。
其实也不算不上大吵一架,楚锐本来就不是争口舌之快的人,孟缜之也不爱与人论长短,两人相执不下,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楚锐希望楚瑜只要好好的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着他脱身后接他回来,而不是去冒这么大的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