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缜之还在外辗转奔波,而他也在府上暗中处理密事,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只是不说,不代表不在意,只是暂时粉饰表面上的平静,其中的暗涌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
一阵喧扰打断了他的思路。
外面有马车的马辙声和人的交谈声,没一会,刚才那个小厮进来,低声禀告,“二皇子殿下,外面有人闹着要见您。”
楚锐皱了皱眉,“不是府上的人?”
那小厮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是定期来送供给的下农,问他有什么事也不说,就是非要见您。”
成府每个月都有来送供给的下农,送的都是当季的蔬菜和瓜果,这一点传统自楚倾封锁成府也没有改变过,只不过来送供给的下农都要接受完盘查才会被放进来。
这段时间楚倾派来的人被楚锐换了一部分下来,对府上进出的人盘查松懈了不少,尽管如此也很奇怪。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突然出现的异常让楚锐察觉到了什么,他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小厮点了点头,连忙出去,只是没过一会又跑了回来,一脸为难,“这二皇子殿下,那下农非要拉着他装供给的桶进来,谁劝都不松手,若是他的桶碰到了这里的东西,打碎了一两样物什可怎么办啊?”
成府的装饰虽然外表朴素,可是却件件珍品,若是弄坏了其中一样,都是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也填不上的空缺。
楚锐却不在意这些,他拂了拂袖子,“让他进来。”
没一会,一个其貌不扬的下农走了进来,身后还用板车拉着一个巨大的木桶。
这位下农第一次见到楚锐,也不慌,落落大方地行了一个礼。
楚锐觉得他举止怪异,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他之后视线落在他身后的桶上。
过了一会,他收回视线,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人缓缓开口,语气深沉,“听说你要找我?”
下农点了点头,毕恭毕敬道,“禀告二皇子殿下,草民敬仰二皇子殿下久已,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见到二皇子殿下,草民有一件稀世珍宝,想要借此机会献给二皇子殿下。”
“哦?稀世珍宝?”楚锐单手摸着下巴,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旁边的小厮刚才替他把木桶抬进来,此时正累的喘息,听完这人说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一个种地的,能有什么稀世珍宝?”
他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情报要禀告楚锐,谁知道搞这么一出,不会是个骗子吧。
居然敢骗到他们二皇子头上来,真是胆子不小,一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挥了挥手赶人,“没事了你把东西送到厨房就赶紧走,趁咱们主子还没生气。”
楚锐抬起一只手,让他闭嘴,对着来人抬了抬下巴,“什么稀世珍宝,拿出来看看。”
这年头敢往他们成府送东西的人不多,尤其是这么大胆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门口御林军盘查的。
那人嘴角含笑,“希望二皇子殿下能亲自过来揭开盖子,相信殿下一定会满意。”
这算是把楚锐的好奇心吊到了极点。
他起身,慢慢踱步到他的桶旁边,一只手覆上木桶上的盖子,淡淡地扫了旁边一直笑盈盈的人一眼。
揭开盖子,他垂下眼,只看了一眼,便啪的一声,动作迅速,又把盖子盖了回去。
“怎么样,二皇子殿下还满意吗?”那人胸有成竹地笑着问道。
楚锐面沉如水,看不出有丝毫的惊喜,他点了点头,语气寡淡,“满意。”
旁边的小厮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二皇子殿下说出满意两个字,这个人也太大胆了吧,居然敢这么跟他们二皇子殿下说话。
楚锐问来人,“你想要什么?”
那人摇了摇头,“报酬我已经收过了,我不过是替人办事而已,既然送到了,那么我便该离开了。”
楚锐点了点头,对一旁好奇得抓耳挠腮的小厮道,“你送他出去。”
小厮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只是这次对来人恭敬了很多,“您这边请。”
能让他们二皇子殿下满意,莫非这人真的有什么本事,藏了什么宝贝?
小厮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楚锐冷着一张脸,垂眼看着那个木桶,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只剩下楚锐和那个桶,他才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转开视线。
叹了一口气,他无奈道,“出来吧,亏你想出这么个鬼主意。”
若是有人在这里,怕是要被吓得跳起来。
原先安安静静的木桶上面的盖子突然被打飞,没过一会,一双漂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沿着桶沿探出来,还谨慎地左右环顾了一下。
确认没有其他人在,那双眼睛才对上楚锐的视线,没一会,就染上了笑意。
一个少年站起身,一边往桶外爬一边激动地喊了一声,“皇兄!”
楚锐?
楚锐不忍直视地挪开了脸。
☆、第87章第 87 章
楚瑜手脚并用地从高度及腰身的桶里爬了出来。
他身上换了一身麻布的衣服, 和刚才那人来的时候模样的衣服相似, 大抵是装作送供给的人偷偷混进来的。
至于为什么要钻进桶里——
“为了给皇兄一个惊喜啊。”
楚瑜一边理直气壮地解释一边艰难地从桶里跨出一条腿,后面那条腿还没来得及跨过来,桶就再也承受不了重担, 随着他倾斜的身子倒了下来。
楚瑜往前一倒,衣袂在空中划出一个不太完美的弧线,眼看着就要脸着地,吓得楚锐心脏骤停, 赶紧上前接住他的身子。
楚瑜摔进了楚锐的怀里, 下意识搂住楚锐的脖子稳住身子。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有多危险, 只记着自己终于见到楚锐了,此时攀着楚锐抬起头,激动地喊了一句, “皇兄”
只是话音未落, 楚锐突然动作, 双臂收紧把他搂进怀里, 头埋进了他的脖颈处。
楚瑜双手抵着楚锐的胸膛, 可以感受那里剧烈的起伏, 甚至可以听见强烈的心跳声, 脖颈上被喘息弄得有点痒。
过了一会,才听到楚锐有些沙哑的声音, “皇弟, 下次不要这么冲动。”
刚才楚瑜摔下来的那一刻让他突然想到那次楚瑜替他挡箭, 也是这样的场景, 少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然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好像所有事情都失了控。
楚锐好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此时再重演一遍,他只想把他的少年紧紧攥紧,哪儿也不让他去。
失而复得,楚瑜离开后,就像重要的东西被人从身体中强行抽走,现在又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才又获得了新生。
楚瑜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楚锐的呼吸声慢慢平静下来,他才微微挣扎了一下,小声讪讪道,“对不起,皇兄,我下次不敢了。”
“没有下次。”
楚锐的声音强势到不容置喙。
他往后退了一步,双眼紧紧盯着楚瑜的脸,像是要用眼神细细描摹他的脸庞,原本冷硬的眸子中染上了一分缱绻。
他的面容柔和了不少,把楚瑜从桶里抱了出来。
楚瑜脚刚一落地就腿一软,他半蹲着一边揉了揉在木桶里蹲麻了腿,一边抬起头,冲着楚锐讨好地笑了笑。
楚锐看着他的笑脸,叹了一口气,还怎么狠得下心训斥他。
只能无奈道,“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万一你被发现了怎么办?那么多办法可以走,为什么要走最冒险的”
楚瑜拉了拉他的袖子,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皇兄,你不想我吗?”
“”楚锐卡顿了一下,难得的失语。
他不是擅长表达自身情感的人,少年的问题却如此直白,直白到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少年却不自知似的自言自语道,“皇兄,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了,我可想你了,我给你寄的信你收到了吗?你”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你不想我吗?”
语气中还有些委屈。
沉默。
半晌,楚锐一只手护着他的后脑勺,动作缓慢地把他摁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想问问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什么,想训斥他让他下次不要做那么冲动的决定,所有想说的话在这一刻全都说不出口,要说的只有一句话——
他下巴抵在楚瑜的头顶,深深地喟叹出一口气,过了一会,才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嗯,我也很想你。”
楚瑜高兴地眯起了眼睛,搂着楚锐的腰,头埋进他的怀里点了点头,闷声道,“皇兄,我也想你。”
不会的。
你永远不会懂,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少年单纯直率,担得起这世界上最美好的辞藻,大概永远不会明白这种感情,这种想要把他一辈子留在身边的感情。
失去过一次的楚锐尤其明白。
他已经尝过了几个月的苦果,几个月来没有一日不在煎熬,处事不惊不争不抢的表面下包藏的祸心,横竖写来写去都是一个瑜字。
楚锐摸着楚瑜的头发,垂下眼,遮住眼中翻涌的**和阴暗。
他不想再失去他了,不论是因为谁,楚倾或者他自己。
这么想着,楚锐放松了手上的动作,楚瑜乘机挣脱出来,再分开,他又是那个清冷冷淡的皇兄。
楚瑜看不出他有什么区别,只觉得许久未见,皇兄好像更加冷了一些。
只是当楚锐垂眼的那一刻,楚瑜又觉得是他的错觉。
皇兄还是那个皇兄,口是心非爱说反话的皇兄嘛。
楚瑜笑眯眯地拉着楚锐的手,“皇兄,你还记得踏云吗?我怕它进京城被人认出来就让朋友偷偷养在城外了。”
一脸我聪明吧,求表扬的表情,格外可爱。
楚锐微微蹙眉,“踏云已经送给你了,它就是你的马,随你怎么处理。”
楚瑜摇了摇头,他歪头想了一下道,“踏云一定也很想皇兄吧,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我可以看出来,他最近草料都吃得比以前多了,是不是知道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主人了?”
楚锐迟疑了一下,最终闭上了嘴,什么都没有说。
楚瑜本来也是想和楚锐开个玩笑,见他一脸无奈,偷偷勾了勾嘴角。
“对了皇兄,你知道孟哥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我进京后没能联系上他,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他。”
楚瑜突然想起来这件事,猛地拽住楚锐的衣袖,紧张地看着他。
这几天他都让刘大壮尝试联系了孟缜之,只是刘大壮告诉他他去所有他们的据点问了一遍,都没有人看到孟缜之。
本来他们回京之前就收到孟缜之一封没头没脑的信,搞得楚瑜就有些紧张,一路南下赶回京城,好几夜都没有睡好,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却又联系不上他。
楚瑜甚至都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听楚瑜提起孟缜之,楚锐沉默了一下,他看了他一会,答非所问道,“听说你和孟弟一起去的北地?”
楚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楚锐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再掩瞒也没有用。
谁知楚锐见他点完头,不慌不忙道,“他没事,前几日我还见过他。”
听到楚锐这么说,楚瑜才放下心,舒了一口气。
楚锐看着他的反应,突然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皇弟,你很担心孟弟吗?”
楚瑜没有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莫名地眨了眨眼睛,犹豫着点了点头,“孟哥对我挺好的,我怕他出事。”
“哦。”
冷硬地应了一声,之后便没有了下文。
楚瑜,“皇兄你怎么了?”
“没事,”楚锐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缓声道,“若是你特别想见到他,我可以写信给他,他收到信后过来的。”
虽然楚锐说了孟缜之没事,但楚瑜还是有些不放心,非得见到人才能安心,更何况他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他。
便点了点头,“好。”
“”
楚锐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案前,提笔只写了一个字,“来。”
笔劲雄厚有力,笔墨穿透纸背,一个字落笔锋芒毕露,是他皇兄的一贯风格,只是——
楚瑜,“”他皇兄和孟缜之之间的交流都是这么简洁的吗?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这个字透露出来的杀气,楚锐就随手把纸折了起来,没过一会,就有一只信鸽落在他们的窗口。
楚锐把信塞进信鸽脚上绑着的信桶里,把鸽子放飞出去。
有他的人在外面接应,鸽子不会被楚倾的拦截下来,并且这只鸽子只认孟缜之一个人。
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远,只是还没有过多久,它又扑棱扑棱飞了回来,停在楚锐的窗口左右来回踱步,时不时啄一啄身上的羽毛,就是没有再往外飞的意思。
楚锐蹙起眉,正奇怪,就听到一个调侃的声音,“这鸽子都被你府上的人喂成什么样子了,胖得路都快走不动了,你也好意思把它放出去,也不怕被小孩打下来带回家煲汤喝。”
楚锐还没看清来人,就见一个倒挂在屋檐上的黑影翻身落在窗外,鸽子被他吓得踉跄了一下,扑棱了几下飞到屋顶上去了。
孟缜之借机翻过窗,刷的一声,扇子打开,露出上面四个大字,“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