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凌的一问,他却是无法回答。
洛溢看着宫里的皇子们长大,谁有几两轻重都心知肚明。赵夏是太子不假,但若论才干学识,他是万万担不起大梁江山的重任的。赵起能在位几十年,如果几十年后的赵夏,还是如此,那皇位究竟给谁,是个未知数。
他偏向的人,是赵起决定的那个。
赵凌明白了,洛溢不说,是因为不好说。
说实话,会让赵起难做。
赵凌不再问,转而说出他的分析,“泄题这件事,你忘了一个人,蔺皇后。”
洛溢摇摇头,“蔺皇后虽然心性冷漠,但也知轻重,明是非。她的确可以自由出入皇上的书房,有机会接触到考题,可是……不该是她。”
“大哥当太子那会儿……宫师父让大哥每次都跟着考一遍。宫师父总说,身为太子,当熟知如何利用考题选才,方能物尽其才,人尽其用。”赵凌回忆说,“每次科举之前,玄乌阁的考题,都是从哪儿来的?”
洛溢咳嗽,“你偷的。”
“我又是从哪里偷的?”
“薛贵妃……的令牌……”洛溢观察赵凌反应平常。当年薛贵妃宠冠后宫,皇上的书房可以自由进出,赵凌总能想到办法偷出薛贵妃的令牌,晃过暗卫,溜进皇帝的书房,把考题给抄出来。然后,他给玄乌阁每人发一份,大家群策群力找答案,拼文章,等赵起考试的那天当做参考,省的答不好挨宫师父的罚。
蔺皇后如当年的薛贵妃,是皇上真心喜欢的女人,完全的信任,从不防备,考题摆在书房的桌子上,随便几眼就能记住。周庚当太子的师父,十有八九跟当年宫师父一个套路下来,太子想要提前看考题,然后……如果赵夏学赵凌那般……考题是从东宫泄露出去的。
“赵夏是无意的就罢了,如果是故意的,洛溢,以你对大哥这些年的了解,他舍得废太子吗?就算是不废,赵夏恐怕也难以在群臣中立足,蔺丫头为燕国公主,在大梁根基浅薄,新皇将来也会步履维艰,处处受制。”赵凌把考题平摊在桌子上,“无论如何,此事必须查下去。”
有王妃一句话,宁庄带着手下效率奇快,偷偷暗查,两天不到,所有的证据都被摆在赵凌眼前。
赵凌夸奖,“小庄,你训练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比从前洛溢家那些只知道明抢不知道偷看的强多了。东宫那边什么也没发现,自以为做的□□无缝呢。”
过去洛王府的人,让他们扛着刀杀敌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子,可蒙上脸去做偷鸡摸狗的事儿却如同要了他们老命。
赵凌先过目一遍,“这些,先别给王爷看了。”
今天一早乌岚送了他一本奇书,也不知从那家勾栏里画出来,传神生动,动作夸张,想想就刺激,晚上他还想跟洛王爷试一下的。但桌上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证据太过气人,洛王爷看了,定然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将严重影响他的直观体验。
宁庄说,“王爷已经知道了。”
“我不是让你先给我过目再给他看吗?”
“我凭什么听你的!”宁庄说完,从窗户跳出去闪到没影。
赵随手拿桌上的毛笔顺窗砸出去,好你宁庄,上辈子白救你了,谁跟洛溢说情,让他放过你的!是谁!是谁!是谁呀!
难怪洛王爷大中午了还不回府吃饭。
定然是去皇宫跟梁帝说此事,顺便在宫里边吃边商量如何处置。
此案牵出来的人数相当之多,记录名册的一半学子,都多少花过银子。赵夏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那脑筋动到了科举的头上,把考题偷出来,还不是送,而是卖,东宫缺钱吗?如此幼稚可笑,真的很难与大梁悉心培养的未来的一国之君画上等号。
洛溢的确是进了宫。
赵起刚找来几个用毒高手,正要打包送给洛王府,看看洛王爷的毒,结果洛溢没让通报就急急的闯进他的书房,还把几张纸几本册子扔在他的桌子上。
意思是,自己看。
几张纸是考题,而册子是每张考题的买家,列的整整齐齐,明明白白。连洛溢都跟佩服太子的经商能力,先把考题给几个亲信,让亲信化妆神秘人,卖考题给梁都里的客栈掌柜,说好五五分成,学生来梁都考试,一定会住店,掌柜观察有需要的学生,再把考题高价卖给学生。
“都是乌家的客栈?”梁帝面色略白,抑制住手抖。科举考题泄露,源头是东宫。他记得听暗卫回报,赵夏拿着蔺皇后的令牌进过他的书房,但他压根儿没有往偷看考题的方面去想,以为是皇后差事他来拿什么东西。
他经常气赵夏懦弱胆小,竟然看走了眼。
“乌岚不知情。”洛溢肯定,“那几家掌柜,最近都很缺钱,说是赌场输了一大笔,而且是同一家赌场,赌场老板是个燕国商人,在梁都,但凡生意做得不错的燕国商人,都与东宫脱不了关系。”
梁帝苦笑,“这孩子……用心良苦。”
诱惑客栈老板输钱,然后逼人还债,再把一个能赚大钱的机会砸在老板们的头上,让老板们不得不与之合作。
要不是倒霉被洛溢撞见,恐怕这一切,都将神不知鬼不觉,就算被发现,东宫摘得干干净净,全部罪责推到乌家身上。也唯有洛王府的手段,才能把赌场输钱的契约给弄到手。
“有这般聪明,不往正道上用,朕的好儿子!好儿子!”梁帝没话可说,“来人,宣太子立刻来见朕。”
洛溢要走,此事他做到此足够,之后是赵起的家务事,如果赵起要把这件事按下去,他也装作毫不知情,此时尚未开考,只要把考题偷偷换了,对于考试也没有影响。
“小三,你留下。”赵起声音有些沙哑,透着疲惫与无奈,“我知道这么问你不对,但这件事,也唯有你能给我一个最需要的答案。”
洛溢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半晌说,“无论皇上选谁,洛王府都会保他坐稳江山。”
“你又把这个问题抛还给我了!”赵起闭上眼,换做二十年前,你会拿着剑指着我大骂,大梁江山怎么可以交给这样的人。
“那样做的不会是臣,”洛溢眸中含光,“小七才会那样,臣永远不会。”
梁帝大笑,也是,世上唯有赵小七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才会不顾三七二十一的坚持他认为对的东西。
侍卫来报,太子到了。
“让他在门口跪着,”赵起很乱,烦躁不安,他之所以留下洛王爷,是希望洛王爷能在他可能丧失理智的时候,拦他一把,别让他一气之下把太子给拖出去砍了。
这些年,大梁经历战乱,百废待兴,太多的东西需要他亲力亲为,他勤于政事,却疏忽了对孩儿的管教,把太子的教育之事全都推给了太傅与皇后。转眼,赵夏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太子,应该是一展宏图担当大任的时候,他却发现太子并不是他所想象的样子。
懦弱无能,文不成武不就,遇上问题就知道依赖伴读与太傅。
宁秋墨当年也是如此,但他身边好歹有个楚笛听,有楚家给他当后盾,绝不会做楚笛听不喜欢的事,但大梁太子不但没有笼络自己的人脉,还喜欢自作主张,做下错事后不愿承担责任,几次下来,连本来支持他的也对他倍感失望。
多少人旁敲侧击的想要废太子,包括皇族里也有不少长辈对太子有意见,他一直装傻不懂,拖延看看,但赵夏也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揉揉眼角,事到如今,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科举选才,乃大梁国本,拿着国本赚钱,换做任何人都是死罪。
赵起在想什么,洛溢觉得无关紧要,此时他也挺急躁的,想赵凌该是等急了,他进宫前该给他打个招呼,中午饭别等他了……
梁帝留饭,让人拿来棋盘,两人下棋到天黑,洛溢咳嗽半声,示意自己该回去喝药。
“你的药宫里也有,今晚就别回去了。”
“……”
“王妃那边,我差人去通报一声。”梁帝想的很周到。
“太子……”洛溢想说太子还跪在外面,跪了一个下午了,您老人家难道不想见一面了解一下情况吗?可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赵起冷冷地说,“让他跪着。”
月上柳梢头,恍恍惚惚,洛溢每局都输的很快,总是赢很无趣吧!然而赵起不在乎,一盘结束,下一盘立刻继续。
终于,门外传来轿子落地的声音。之后,是太子痛哭求饶的声音。
梁帝放下棋子,“终于忍不住了吗?”
推门而入的是蔺皇后。
“皇上,”蔺月如依旧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他看见洛溢行礼,也回了一礼,“打扰洛王爷雅兴,回头月如定赔罪。”
赵起叹气,“月如,洛王爷今晚留宿宫中,我们兄弟叙叙旧,你回去吧。”
蔺月如上前,直接拉住赵起的胳膊,“我有话与你说,请洛王爷回避。”
洛溢巴不得蔺月如把赵起拖走。这个点儿,赵凌是不是已经睡下了?看来今晚又不能如愿做那事儿了。
“皇上,臣告退,”洛溢出门,拐出院子,见石梯下,赵夏弯着身子跪着,骨头都是软的,旁边有两个丫鬟在扇风打蚊子。
“洛……王爷……”赵夏见洛溢来,吓得爬起来跪好,说到底,他挺怕洛王爷的。
洛溢错身过去,苦笑摇头,真是,如果让小七看见,大梁储君这幅德行,几鞭子抽下去打死活该。
屋内,烛火盈盈。
蔺月如不习惯温情脉脉,此时她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表现的像一个妻子,“皇上,您有许久未到臣妾院子去了,今夜……就去臣妾那儿歇息吧。”
赵起把手轻轻地从蔺月如的掌心抽出。
“皇上……”
“你知道太子做下何事吗?”赵起叹息,“看看桌上,都是证据。”
蔺月如拿起两张,细细的看着。
赵起背着手,望着窗外明月,“朕想保他,可做不到,月如,我不瞒你,明日朕准备在大殿之上,与群臣商议废太子之事。”
蔺月如把纸扔进了炭火盆,火光映照白墙,很快,纸化成灰。
“就凭这些?烧了不就没人知道了?”
“事实如此,这些纸已经不重要了。”赵起不想解释,就是因为蔺月如一次又一次的纵容,赵夏才会变成这般。如今他不能再犹豫,赵夏如此性情,就算以后登基,也不得民心。
“废太子……赵起,你总算找到理由了呢。”蔺月如冷笑,“自从夏儿出生,朝中废太子的议论就没有停过,因为我是异族,我不是梁国世家大族的女儿,而是燕国的公主,夏儿是我的儿子,配不上你大梁的皇位。”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么想的。”赵起有些激动,“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朕本想夏儿做梁燕世代友好的桥梁,却不想他会做出如此大错特错之事。”
蔺月如心知此事赵夏有错,赵起生气应该,但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受半分委屈。
“月如,我想你理解我,我必须给夏儿一个教训。废太子是最轻的处罚,好歹能保住夏儿的性命。就算将来夏儿当王爷,也会有最好的封地与田产,我保证,除了天下,我把最好的都给他。”
蔺月如冷笑,“自古废太子有几个有好下场?你死了谁又能护我们!你们大梁的世家大族早就视我们母子如眼中钉,就等你死了把我们千刀万剐。赵起,你是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难怪当年你护不住赵小七。”
“够了!”赵起推翻了桌子,上面稀稀拉拉一杆物件都摔在地上,“蔺月如,我心意已决,我不想与你吵架。”
赵起夺门而去,留下蔺月如在书房中,她听着不远处,夏儿喊着父皇,喊着父皇孩儿知错了,可赵起越走越远,根本没有停下脚步。
她与赵起在一起十八年,认识了二十多年,从宁国的质子府时,她便知道赵起是堪当大任的国君,小小年纪,遇事从容,胸有大局。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被兄长带来献给宁国做礼物的黄毛丫头,情窦初开小心翼翼掩饰着的燕国公主。她克制着自己的害怕与恐惧,摆出一份冷漠的容颜,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想着兄长能快些选出自己的未来夫婿,这样她就能依着兄长的计谋,嫁做□□妾,成为安插进宁国的眼线。
她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却不想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不甘心,不甘心就这般沦为宁贵权贵的玩物。于是她反抗了,拿起刀捅进了欲要强迫她的宁国二皇子宁博的心窝。
天下传说,景瑞太子杀宁国二皇子,是五国联军伐宁的□□。可事实上,杀宁博的是她,赵起只是路过,替她把过错认了下来。
赵起理所当然的毁了兄长的计划,豁出了性命救了她,把吓得呆滞的她带到了角落,换过衣服洗过手,让她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宁博之死,惹得宁国皇帝震怒,逼迫梁国交人,还要挥兵讨伐梁国。燕国顺势联合梁国,加上其他三国,五国联军的大旗竖起,与宁国的战争打响。
第38章
五国联军声势浩大,却完全被挡在伏天阵外,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赵凌带着他的亲兵,破了伏天阵……
蔺月如捂住脸,缓缓的蹲下,她贵为梁国皇后,早就不是那个人尽可欺的母家低微的燕国公主,可她并不快乐,她嫁给了不喜欢的人,她教不好儿子,她眼睁睁看着儿子失去一切,却什么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