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她在梁国唯有的依靠是皇上,可如今,皇上推开了她,那么的陌生。
这几年,赵起对她敷衍,到她寝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就是来了,两人也没有多少话能说,赵起翻书或者批阅奏折,她则在一边绣花折纸,逗逗鹦鹉,仅此而已。
那时候,五国联军大胜宁国,梁国皇帝提出与燕国结亲。兄长告诉她,梁国欲要结亲的皇子是阿七,她默默喜欢的人,所以她自告奋勇的远嫁梁国,她感谢苍天给了她这个梦想成真的机会。
可到头来,她要结亲的对象是梁国景瑞太子,是大哥与赵起合谋骗了她。
阿七……阿起……她不愿意承认,是她听错了。
但米已成粥,婚事不可能改变。
成亲之时,赵起说过一生一世只喜欢她蔺月如一人,每每寻些有趣的小物件逗她开心,赵夏小时小心翼翼的抱着儿子哄他入眠。可她那时候却恨死了赵起,恨赵起骗了她,恨赵起没有保护好赵凌。
赵起等了她许多年,可她始终没有回头,总是冷冷的甩皇帝脸色。赵起终于不等了,放弃了,再深的感情,也输给了时间,在深刻的誓言,也经受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是她咎由自取,是她亲手毁了赵起对她的爱,可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大梁的帝王,会嫉妒皇上身边的其他嫔妃,会在孤寂难耐的深夜念着皇上能来,想让儿子成为最优秀的太子,得到皇上的垂青。
但她高傲又任性,不容许自己主动乞求,那些她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她想要回来,却始终不敢踏出第一步,她怕赵起看不起她,她自己也看不起那样的自已。
泪水沿着脸颊一滴一滴的落下,她多久没有这么肆无忌惮的哭过了?
……
洛溢回府时,赵凌果然已经呼呼大睡。他的身体摆成一个大字,把整张床都占满。
他默默的爬上床,轻手轻脚的把赵凌缩起来抱在怀里。
“回来了……嗯……太晚了……困……”赵凌分不清是不是梦话。
“睡吧,”洛溢亲了赵凌的前额,轻声自语,“阿凌,你还在,真好。”
赵凌往温暖的臂弯里靠了靠,他做了个梦,非常真实,就跟刚刚发生过一样。二十年前,他没赶上大哥与蔺丫头的大婚,他与洛溢在凤凰江畔处理五国伐宁之战后留下的诸多问题。
伏天阵破后,他一度被困谷底沼泽,洛溢为了救他,独自离开,把漠北军的指挥权给了联军军师萧芦。他被救回来之后,战争已经到了尾声,他只赶上了些许小战场,与围攻梁都的最后一战。
一路北上,他没有半分喜悦,而是感到深深的恐惧。
宁国城里,几乎没有活人。
洛溢与他一样震惊,一贯淡漠的脸上多出些许悲怆,两人并排骑马走在宁国城池的长街上,地上全是血红的印子,雨水也冲刷不去的被屠杀过后的鲜血。
幸存下来的人,都被集合到了一处,像奴隶一般被印上印记铐起来,赤CL裸着臂膀鞭痕累累,做着搬运残骸清理战场的体力活。
赵凌望向街角,有个人因为搬不动麻袋,被一个士兵狠狠的踹倒在地,膝盖磕破了,疼的站不起来,士兵毫不犹豫的拔出腰间的长刀,就要砍上去。
可举刀的手腕忽然剧痛无比,眼前人穿着朴素的戎装,面色不善,狠狠的折断了他的骨头。
赵凌下马俯身,扶起倒地的人。
“你……你……你敢……”
“你们这么做,与宁国又有什么区别?”赵凌冷冷的说,“钥匙。”
那人感受到阴狠的杀气,吓得不敢说话,惹不起打不过,看那两匹马品质上乘,非富即贵,于是乖乖的把钥匙交出来,眼睁睁看着赵凌扶着那个宁国人走远。
墙边石梯,赵凌蹲下,用钥匙解开链子,听那人说,“赵凌,我该谢你吗?”
“我该谢你,虽然迟了些,”赵凌迟缓片刻,“你对我与大哥有恩,救命之恩,不光是我们,五国质子都得了你的恩惠,宁国皇帝有心杀我们,但碍于你的面子始终没有下狠手。小庄,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死了好几百次了。”
对方依旧不说话,赵凌索性挨着宁庄坐下,“大家都活着,真好。”
宁国十恶不赦的人是少数,可因为这些少数,大多数无辜的宁国人受到了牵连,被恨意冲昏头脑的联军肆无忌惮的残杀,如同牲口而不是活人。他破伏天阵之前,没有想过会是这个样子。
洛溢不认识宁庄,但赵凌似乎与这个人很熟,想必是为质子时认识的。两人沉默着坐在一起,他越看越不舒服,赵凌是不是忘了要去前面的营帐与周庚汇合?
宁庄忽然站起来,直直的跪倒在赵凌眼前,“七王爷,宁庄求您……”
“我知道,你放心。”赵凌知道宁庄要求他做的事,宁王府的亲兵,生死未知,如果有生还的,宁庄希望赵凌能救他一命。
原先庄王府的家将,赵凌基本都认识,赵凌沿着城转了一圈,发现活下来的人不少,被奴役干活,强撑着一口气等着什么。
几百号人,自然不能像救宁庄那样明抢,他拿着洛王爷的令牌,非常顺利的把人都接走。
“此事是不是该和周庚打个招呼……”洛溢说,此地是周庚在管,他们只是路过。
赵凌想周庚不会在乎这么几百个人,“不用。”
把人接走,怎么安置却是犯了难,薛家军此时还不是他的,舅舅不可能同意收留这么多宁国人,带回梁都吧,更不行,父皇那边也说不通,他看看洛溢,“我记得你漠北老家要修房子来着……”
“……”谁家要修房子了?
“记得前几天还有人暗杀老王爷……”
洛溢尚未回神,就听赵凌说,“送你个侍卫如何?宁庄功夫可好了,你记不记得方副将?他们同出一门,虽然他比方副将差咯额那么一点点,但保护你老爹是绰绰有余。还有他们,都不要你工钱,帮你修宅子,你只管给他们吃的别饿死就成。”
“……”
“等我有了封地,就把他们接回来,”赵凌拍拍洛溢的肩膀,“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
可他没有等到有封地的时候,就成了乱臣贼子,最终也没能把宁庄他们接回来。洛溢没有让他们修房子,而是编入了漠北守军,当时梁国反对声剧烈,洛王爷没有丝毫退让,坚持不分国别的选才,赵起刚刚登基,站在了洛溢一边。
他欠了洛溢多少个承诺……就像天上的星星那般,数也数不清。
……
“王妃!!!”
乌岚像一只鸟一样飞扑进来,激动的大喊,“在早朝上,皇上要废太子。皇上竟然要废太子……”
“嘘。”洛溢跳下床,捂住乌岚的嘴,“别吵。”
赵凌揉揉眼,“我已经醒了。”
这么大声,聋子也被他吵醒。
穿好衣服爬下床,“什么事儿大清早跑来?”
乌岚指了指脸黑成锅底的洛溢,在嘴上打了个叉。
“日上三竿,该醒了。”赵凌给洛溢一个吻,“别生气,是我约了乌岚来玩,睡过了头,把这事儿给忘了。”
乌岚可算解禁,“皇上在早朝上,要礼部拟旨废太子,说太子无德,不堪大任,大梁江山不可托付,萧丞相与周太傅现在还跪在书房门口求皇上收回旨意呢。”
“挺好,”赵凌觉得大哥做的对。
“不知道太子做了什么事,让皇上如此生气,”乌岚嘀咕,“可就算废了赵夏,太子谁来坐呢?三皇子吗?体弱多病,四皇子吗?容易冲动。五皇子……”
“赵原。”赵凌说,“三皇子前有二皇子,你给落下了。”
“他……”乌岚眼里有犹豫,“王妃……不……洛王府是想扶二皇子做太子吗?”
“如果可能。”赵凌没有隐瞒,乌家为皇商,地位不高但影响大梁命脉,皇储之事,赵凌也想听听乌家家主的意思。
“赵原出生时,风波亭的萧芦曾给他算了一挂,说他命中有贵人,得生帝王紫气。这个挂太过邪门,当时赵夏已经被立为太子,帝王紫气无疑是说他会篡位,于是萧芦就悄悄的换掉了竹简,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家主萧和与皇上。”
所以……皇上身边有你们乌家的奸细?
赵凌四面观察,洛王府有没有混进来呢。
洛溢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上辈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可以肆无忌惮的享受洛溢的保护。
第39章
“王妃如此想,朝中不少大臣也如此想,二皇子顺位为太子顺理成章,而且萧家还是大梁最有威望的世家,萧家主位列丞相,萧贵妃只在蔺皇后之下,二皇子本身的才干也是皇子中最出众的……”乌岚深吸一口气,“所以,蔺皇后会让一个发配皇陵的皇子,活着回来跟自己的亲儿子争皇位吗?”
赵凌也想过这一层,蔺丫头本就不是什么善人,一起在宁国做人质的时候,就坑过他们一把,要不他们怎么会被宁博给记恨上,三天两头的找麻烦?但萧家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家族血脉的皇子被害,蔺丫头的根在燕国,在梁国不可能是萧家的对手。
“萧家不会保二皇子。”乌岚说出重点,“二皇子伤你那次,萧丞相曾求皇上赐二皇子一死。”
赵凌难以置信,虽然萧和向着他这边,但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这个逻辑……讲不通啊!
“很奇怪吧?”乌岚拖着脑袋,“天下还有不希望自己外甥当皇帝的舅舅。”
赵凌偏头求教洛王爷,洛王爷言简意赅的说,“我不知道。”
不一会儿,宫里来人说,乌贵妃有请乌家家主入宫,有要事相商。乌岚不用想,就知道是关于废太子的事儿,蔺皇后与姐姐的关系不冷不热,姐姐应该不会求情,且乌家的立场必须顺着皇上的意思。
送走了乌岚,赵凌说,“现在可以说了吧?”
洛溢是知道其中缘由的,只是当着乌岚的面,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关系体大,不可张扬,赵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洛溢说赵原是他的儿子,他也能说服自己接受。
“萧贵妃嫁给皇上的之前,就有身孕。”洛溢说。
赵凌想果然如此,“大哥明知内情,还让孩子生下来,当做二皇子养大,看来二皇子的生父是他的熟人呢。”
掰掰手指,能让大哥做到如此地步的,大梁境内不多。
“让我猜猜……”赵凌把萧和与萧芦除去,把洛溢给去掉,难道是……
周庚吗?
若是周庚的孩子,他跟萧家奉子联姻就是,为何非要把大哥给掺和进去呢?萧家那么多女儿,也不一定非要把长女嫁进皇族。
“不是周庚。”洛溢知道真相也是在两三年前,群臣上谏,大理寺的案太子的处理的草率,冤死了人,皇上估计蔺皇后的情分压了下去,心里却隐隐担忧太子不得人心,将来江山不稳,二皇子的那个卦象他始终有所介怀,他喝酒时无意中提起此事,却也只说了个不是亲生的含糊意思,之后也意识到失言,再没解释。
洛溢自然不会去查,赵起不想说的事,他向来不会刨根问底,可当场还有邝侯爷,邝侯爷虽然算亡国之君,但清霁国旧部仍在,他手里依旧有能用的人才,一来二去,就把那陈年往事给掀了出来。
掀出来他就后悔了,他决定拉上洛溢一起后悔。
大梁知道这件事的人,唯有皇帝与萧和姐弟,加上后来知道的邝承宗与洛溢,五人而以。
赵凌继续猜测,“不是周庚,不是周庚的话……那会是谁呢?大哥那么多儿子,单单缺这个,非要认过来吗?也是,那么多皇子里也就赵原像个皇子的样子……”
洛溢觉得赵凌越猜越跑偏,“赵原是先皇的儿子。”
“啥……啥……啥?”
“他是你的弟弟。”
“父皇……知道吗?”赵凌努力压抑着自己的震惊。
“知道。”洛溢回想十八年前萧贵妃入东宫时的情景,皇上的后宫只有皇后娘娘,虽然皇后娘娘对皇上冷淡,到底也是怀了皇上的孩子,两人的肚子差不多大,如果萧贵妃的孩子先生下来,那太子非长子,世人恐有言论,皇上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答应认了弟弟当儿子,他只能归咎为一个孝字,“先皇那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弥留之际最后的请求,皇上不得不答应下来。”
所以,当萧芦说这个孩子有帝王紫气的时候,萧和害怕此事被人知道,害了萧家。如此,一切就有道理可寻。
如果赵夏当不成太子,那就会轮到赵原,可赵原的身世是他的软肋,很容易成为把柄被要挟。
一国之君被要挟,后果不堪设想,梁帝并非执着于血脉之人,但他必须预见到可能存在的危险。
没有人能够保证,此事永远成为秘密。
“我想去皇陵走一趟,”赵凌心情很快平静下来,“他是我弟弟,我不能明知他将死还无动于衷。”
赵凌是赵家皇族最小的孩儿,小时候总缠着父皇给他生个弟弟。父皇笑嘻嘻的摸着他的脑袋说好,可几年过去,后宫众位娘娘的肚子,却始终没有什么起色。
他一直盼弟弟盼到出宫去宁国为质,终于放弃了,那时候他已经懂事,知道父皇的因为早年有伤,心血有亏,注定子嗣单薄,就连薛贵妃能怀上他,都是个奇迹。可奇迹万年才有一回,自他之后,宫中再也没有皇子皇女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