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我?”
“两位客官,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你们没钱也就算了,拿开平年间的钱币来诓我可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饶是在山沟沟里长大的万里也知道开平年间距离如今至少有三百多个年头。
“老祖宗……”
万里轻轻拽了下被掌柜这般嘲讽的脸色有些沉的余烬云的衣袖,压低了声音。
“您闭关太久了,现在我们已经不用这款钱币了。”
“……那你身上可有银两?”
男人听后面色稍霁,垂眸问道。
少年顿了顿,伸手摸进了自己的口袋 ,毫不意外的发现里面只有两个铜板。
他沉默了一会儿 ,和余烬云大眼瞪小眼。
最后,万里堆着笑,搓着手用商量的语气对黑着脸的掌柜说道。
“那个掌柜的,你们这里老人吃饭打折吗?”
见对方一脸疑惑,似乎没有理解自己的话。
万里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两千岁的那种。”
第十七章
最后即使万里搬出了余烬云两千岁高龄,也没有得到对方打折的优惠。
倒是因为变相吃了霸王餐,从一开始走进来的时候就一直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越发的多了起来。
楼上靠窗户位置的雅间里面坐着两人,用着帘子遮掩住了身影,只能从外面绰绰约约的看见颀长的轮廓身形。
可能是由于余烬云他们的气质太过超然脱俗,从一开始便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也可能只是单纯因为楼下的动静吵到了他们,一直静静垂下的帘子如同被风吹拂一般,慢慢被身后的人用手拨开。
那是一个衣着红衣的男人,眉眼如画,面部轮廓分明,看起来就不怎么像是南淮人。
虽然他的肤色白皙,但是那异于中原人的茶色瞳孔和像西域的风沙一样沉默而深邃的轮廓却将他的身份揭露的淋漓尽致的。
他微微一笑,茶色的眼珠陷在深深的眼眶中,晶莹剔透的像是两轮太阳。
男人唇角勾起,带着笑意,顺着众人的视线往楼下万里他们所在的位置看去。
他身边站着一个玄色衣衫的少年,恭敬地为他添着杯中未满的酒液。
“我当是为了多大的事情弄得这般吵闹呢。”
他的声音也噙着笑意,之前还有些嘈杂的酒楼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开口的瞬间骤然安静了。
“掌柜的,我看这两位的衣着举止,一看便非富即贵,不像是诓你的。想必一定是出门急了忘带足银两了。”
红衣男人说着,手朝着一旁的站着的少年挥了挥。
只一个动作,他立刻会意,将腰间挂着的钱袋递给了对方。
男人拿着钱袋漫不经心地掂量了一下,动作随意轻佻。
他感觉到里面的分量足够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头对着下面那掌柜的继续说道。
“这样吧,为了不让你难做,两位这顿饭算我的可好?”
那掌柜的一听自己的钱有着落了后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他搓着手一脸高兴,可在还没有来得及点头同意的时候。
余烬云比他更先开口。
“劳烦阁下好意。”
他的余光从对方开口的时候便扫了过去,眸光深邃。
余烬云的视线看似不小心,轻飘飘地和对方对上了。
只一眼,便教一直嘴角上扬的男人僵硬着弧度没办法继续做出风轻云淡的模样了。
那视线几乎如蜻蜓点水一般,撞上便移开。
可却依旧让对方心悸。
毫无温度,像是看穿了所有直达灵魂。
在余烬云眼里,你的一切都似乎无所遁形。
“嘿!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人家公子好心给你买单你还不领情……”
掌柜的话刚说到一半,一块剔透纯粹,做工精细的玉佩“啪嗒”一声 。
玉佩和桌面碰撞着 ,让他后面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的话瞬间咽回了肚子里。
这是一块上好的灵玉,他曾经在商人贿赂给大臣的那堆珠宝之中见到过。
“这块玉佩你且拿着,就当抵这顿饭钱了。”
余烬云平日里不怎么注重这些身外之物,这玉佩是他随身带着的,也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物件。
“够了吗?”
见掌柜的一直呆愣愣地盯着桌子上那块玉佩不说话,他压低了声音,耐着性子询问道。
“够,够!当然够了!”
他像是怕余烬云后悔似的连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伸手将那块玉佩拿在手里,眼纹都笑了出来。
余烬云将玉佩抵押做了饭钱后便和万里离开了酒楼。
在走之前万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朝着楼上那个红衣男人笑了笑,那人似乎没怎么在意,也眉眼弯弯对着他微微颔首。
然而这温和的模样在万里他们的身影完全从门口不见之后,也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将手中的钱袋看也不看直接往身后扔去。
里面装的是分量很足的银两,这么一扔直接砸到了站在一旁的少年的脑袋。
他的脑门儿处被砸了一处红肿,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似没有丝毫痛觉。
“十七,你说他为什么不要我的银两?”
“……约莫少主你刚才的表现有些像那些所谓的仙二代暴发户吧。”
男人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对方还真敢回答。
那红衣男子听后怒极反笑,他盯着对方红肿了的额头看了好一会儿。
而后抬起手,指尖轻轻地朝着少年额头处一点,之前还泛红的地方瞬间恢复了原本的白皙。
少年摸着自己的额头,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地看向对方。
男人眼眸闪了闪,将刚才扔在地上的钱袋捡了起来。
他打开钱袋,低着头看着里面白花花的银两。
“还真不好糊弄啊。”
他语气嘲讽地这么说了一句,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万里他们。
男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阴影落在眼睑处,看不真切他眸子里的神情。
半晌,他缓缓眨了眨眼。
如蝴蝶扇动着翅膀一般,静谧美好。
而除了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少年注意到了之外,酒楼里没有一个人看见——
那原本白花花的银两,顷刻间变化成了等量的石子。
————
离开酒楼之后,天色更暗了。
之前还热闹喧哗的街道渐渐的冷清了起来,好些铺子都关了门,除了极个别的饭馆酒楼。
街道两边灯光昏暗,河边树影婆娑,柔软的柳枝垂在河面上,一派静谧祥和。
漂浮的花灯被风一吹,那光亮便摇曳着,一闪一闪的星河一般美好。
万里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从刚开始离开酒楼到现在,他忍了一路。
见余烬云并没有打算主动给他解释之后,他抬眸看向对方。
“老祖宗,刚才您为什么不接受那人的银两啊?借了我们之后再还就是了,这灵玉抵一顿饭钱实在是有点儿亏。”
少年说的委婉,他小小的脑袋里充满着大大的疑问。
缙云一向节俭,讲究的是克欲,其中不仅是内在的欲 ,还包括外在的物质**。
简而言之,一句话——
他们一般都很穷。
“那银两是假的,是用法术变换而成的。”
他这个时候在听到了万里的话之后才停下了脚步。
余烬云其实从离开酒楼的时候便也一直在等对方询问自己。
虽然万里尚且没有通过剑冢的试炼,可到那之前,他都暂时算是对方的师父。
仙术是基础,更重要的是坚固的道心。
“世间万物,肉眼所见并非真实。”
余烬云负手而立,站在少年的面前,声音和着夜风,清冷绵长。
他的眸子似墨石,映照着灯光细碎,好像在这么一瞬间有了点儿暖意。
“万里,永远不要用眼睛去判断一切。”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魔怔了一般,万里迎着灯光,逆着光直直地注视着对方。
那光影绰约,雾里看花一般。
“……那我呢?”
这是第一次,他的脸上没有带上笑意。
也是第一次,他没再用敬称称呼余烬云。
“老祖宗,在你眼里,我是真实的吗?”
少年仰起头看向余烬云,灯火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睫毛因为这光染上了层金粉般,眼眸剔透清澈,清晰地映照着男人的模样。
万里就这样,没有丝毫情绪地注视着对方。
可真是因为这样的平静让人觉得有些发怵,如深海之下。
由海面上细碎的光亮,渐渐地通往了无声黑暗的海底。
良久 ,久到少年觉得自己可能不会等到答案。
久到他想要开玩笑的,和往日一样将刚才看似抽风似的问题当做无事发生一样揭过的时候。
沉默了半晌,虽然余烬云并不知晓对方刚才骤然的不安。
即使他掩藏的很好,面上没有丝毫异样。
可他还是觉察到了,认真的思索着,斟酌着如何回答少年。
最后,男人的喉结微滚了滚。
他薄唇微启,垂眸和刚才万里那样专注注视着自己一样看着他。
余烬云的声音喑哑,顺着风一起,如细沙般拂过耳畔。
“你是我心之所见。”
再真实不过。
第十八章
万里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看上去并不是很认真的模样,可是只要涉及到修炼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他基本上都能够完成。
甚至完成的要比余烬云规定的还要好。
令人没想到是,万里从那次下山觅食之后便更加的发愤图强。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余烬云还是觉得挺欣慰的。
修仙之路除了讲究天分,更多的其实是要靠无尽的修行。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有真正沉得住气,不被外界所干扰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更何况少年的目标还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剑。
男人知道,要想超过自己,现在万里所付出的努力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而且……
少年还尚未学会辟谷。
想到这里,余烬云感到一阵头疼。
从那一次觅食回来的隔天,他便让陆绥备好灵米,去凡间买好每日所需要的食材。
与此同时,少年还尚未学会辟谷的事情也在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剑宗。
之后,缙云又贴了告示,公开在凡间招一名厨子。
随即,这个消息就像脱缰了野马一样传了开来,传到了整个南淮,甚至还隐隐有望更远处扩散的趋势。
而万里对此浑然不知,因此在少年每天啃着缙云剑谱努力练剑的情况下,他的名气日渐变大。
——甚至已经达到了未见其人便已知其名的程度。
这个时候的少年还练着之前余烬云教授给他的最基本的剑法,也就是缙云每一个内门弟子晨功时候必练的一套。
只有简单的几页,却很是考验基本功。
余烬云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旁看着万里练剑。
少年手执着一把长剑,一招一式地比划着。
他的眉眼冷凝,随剑而起所带起的风将他的额发吹起,而后骤然用力。
一片树叶恰巧从万里的头上落下,他手腕一转,剑锋凛冽,带起银白的光亮从中直直地将那树叶划成了两半。
叶落剑起,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头问道:“老祖宗,我这第一式算是学会了吗?”
缙云剑法入门级别分外三式,一式约二十剑。
别看一式剑招少,可要真正练成却也还是要花上好些功夫的。
第一式叶落,第二式破风,第三式入微。
而万里不仅只用了短短三日便将这第一式给吃了个透,甚至还在[叶落]的基础上隐约碰触到了第二式的门槛。
少年对剑的领悟之敏锐,是余烬云都没有料想到的。
就连正式选拔进来的内门弟子也需要足足一月的时间才能达到这样的地步。他却在短短三日内就做到了这样的水平。
余烬云心中思绪涌动,可面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
“尚可。”
他这样不咸不淡地点评了两个字。
余烬云淡淡道:“你现在灵体未淬,虽靠着领悟力练就了第一式,可长期这样下去你的身体是没办法跟上后期的剑术的。”
缙云剑法入门难,后续更难。
这也是每一次来缙云拜师的人多如牛毛,最后能够入选的人却只有凤毛麟角的重要原因。
没有好的资质,便没办法习剑。
没有持之以恒的努力,更没办法前进。
“……老祖宗你的意思是?”
万里脑子转的很快,一下子便听出了对方言语之中的潜台词。
“若不想停滞不前,你得尽快淬练灵体。”
余烬云说的时候,万里对淬炼灵体什么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他抬头看见男人面色严肃,愣了一下,在对方询问自己是否愿意的时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刚在外头练完了剑准备去沐浴换衣的少年看见余烬云正在一旁的灵草圃里仔细挑选着什么。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尖拂过上面饱满的草叶,感知着其灵力的程度。
男人薄唇习惯性地往下抿着,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