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地,他们就半转了身避开那味道。
的确很臭,我看着唐文渊的一脸轻松,深深皱起眉头。
这时,我捆缚在身后的手忽然碰到一件东西,热乎乎软绵绵,突然,一阵恶心在我胃里翻搅,那玩意儿,难道是唐文渊刚拉的屎?!
我差点儿叫出声来,虽然我在地窖拉屎,但从来都是事后远观,等老娘来清理,从来没有亲手碰过!
我转过去看他,只见他轻轻的将捆在身后的手慢慢移向脚下,两只脚一前一后抬起,两只手竟然横在了身前。
他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也不笨,虽然不知道他接下来的计划,但我还是学着他的样子做了。
小孩子身体本来就软,再加上我比较瘦小,两只手很轻易的就换到了身前。
当兵的看了我们一眼,但四周太暗,他一时也没发现我们已经动了手脚。
快点儿!当兵的不耐烦的催促着。
唐文渊没有说话,将他身后的秽物从屁股下面拖到前面。原来他把屎拉在一片枯叶上,只要拉动下面的树叶,就可以变换秽物的位置。
他瞟了我一眼,我立刻会意,找到适才碰到那玩意儿的位置,轻轻地将它拉了过来。
唐文渊似乎很满意和我这样的默契,他一手指指那索秽物,然后又指指自己的嘴。没等我心领神会,他已经托着那秽物站了起来。
当兵的一看,以为他解完了手,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发现捆在背后的手不见了!
正要发问,我只觉脸旁生风,唐文渊快速的转身,几乎是跳了起来,狠狠将手上的秽物扣在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当兵的脸上。
我吓了一跳,恍惚中听他叫了一句“快”,我像着了魔似的,跳起来将我手上的秽物胡乱地掷向当兵的,不偏不倚击中他的眼睛。
“跑!”唐文渊又叫了一声。
我头皮一炸,也不及多想,提着裤子撒腿就跑。
我只觉得寒风在我耳边呼呼的响,完全不知道后面的人有没有追来,心头只有一个信念,被抓回去就是一个死!
唐文渊紧跟在我后面,突然脚下不稳朝我扑了过来。
我后背吃力,一下就被他撞出老远。
两个人在林子里翻滚几圈,方才停住。回头一看,几支火把正快速的朝我们这边移动。
是当兵的追过来了。
我心叫一声完了,不想唐文渊比我镇定许多,拉起我的手,又朝前跑去。
四周漆黑,我们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地上的石头越来越多,我们不断的摔倒,又不断地爬起,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没一处不在流血。
终于,我们到了死路,前面的路被石头封死了。黑暗中,唐文渊喘着气,对我说:“这是山洞,我们跑到山洞里了。”
一路走来,我已经知道山洞就是山里天然的深坑,其实和地窖有点儿像,只不过地窖的空间在地面下,山洞的空间在地面上。
“替我解开绳子!”他说。
我伸出手,在黑暗在摸到他的手腕上的绳索,又扯又咬,费了翻功夫才帮他解下。
接着,他也帮我解开了束缚。
我挥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只觉得空气中好像还有股屎味儿,一时心头有点儿别扭。
“狗儿,”唐文渊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没有答应。
“我们在这里分手吧!”他坚决的说。
我一时反应不及,两个人不是更好相互照顾吗?
他好像猜出我的心思,说:“兵不厌诈,咱们兵分两路,一则可以迷惑他们,二则即便被发现了,也不怕咱们全被抓回去。”
呵~你小小年纪还懂兵法呢~当然,我当时似懂非懂的,这是后来回忆起来对他的评价。
他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直接说:“你躲在这里,我到外面去,从今往后,咱们听天由命吧!”
不知道为何,他的话总透着一种超越他年纪的成熟,我在他面前,就是个白痴。
那个瞬间,我终于对他萌生起一阵感激,说:“我去外面……”
没等说完,他就抢道:“我比你大,你得听我的!”
我心头不服,怎么你就比我大了,不过一想,我从身形上比他瘦小许多,可能他便是依此判断的吧。
“我走了!”他说完这话,人已经朝洞口走去。
“等等!”我学着他第一次叫住我的口气说。
他停了下来,在黑暗里,我只能看见他的影子。
“你~对我~好~,为什么?”其实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救我,可我那时候的确辞穷,只知道“好”是好的意思。
他却好像明白我的意思,回答说:“没有你的帮助,我也逃不到这里。你大可不用感谢我。”他顿了顿又说:“不管你是藏在我家的什么人,总归你不是姓唐的,我从前也没有见过你,咱们是萍水相逢,如水之交,从此谁也不欠谁的。”
说完这话,他再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茫然地看着洞外,突然发现真的只剩我自己一个人了,我禁不住想起了老娘,后悔没有跟她打声招呼就自己跑掉了。
这时,我看见洞外出现几处光点,心想一定是当兵的追来了。
我冷汗都下来了,摸到山洞最里面一动不动的靠在洞壁上,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所幸的是,四周太黑,追来的人完全没有发现这处山洞,径直从我视野消失,追到前面去了。
我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双腿发软,颤颤的瘫软下来。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尽管以前一个人在地窖,但我知道什么人会来,我又应该如何躲藏,可现在不同,我不知道这个漫长的夜晚会有什么东西闯进这个山洞,更没有地方让我躲藏,我突然很想哭,可眼流一滴也流不出来。
想着想着,我竟然贴着石壁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闻到一股腥臭味儿,那味道不像鱼干,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我猛地睁开眼睛,周围仍是一片漆黑,但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大致能看清近处东西的轮廓。
我睁开眼,就看见了一个近在咫尺的怪物。
它一双眼睛发着黄光,像一块石头,堵在洞口,并且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我心头一咯噔,心说难道遇到山里的野鬼了?对了,我老娘有给我讲鬼故事的癖好,你说你一个当娘的讲什么不好,非要讲鬼故事,这不是存心吓孩子吗?
这么一想,我更不敢动了,就看那东西慢慢朝我走近,那腥臭的味道越发浓烈了。
我轻轻的退出一步,不想踩碎了脚下的石块,那东西突然往后缩了一下,接着朝我猛扑过来。
我吓得不轻,一弯身从它身子下面冲了出去。
这下我靠近了洞口,回头一看,那东西已经调转了身子,已经作好再次攻击的协作。
也不及细想,恐惧让我顿时无比清醒,我大叫一声,冲出山洞,不顾一切地朝一个方向疯跑。
那东西显然十分擅于奔跑,不一会儿,我已经能听见它喉咙里发出的吼吼声。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用尽挥身力气朝前跑,心说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绝不能轻易放弃。
这时,我突然感到背后升起一团热气,回头一看,那东西已经跳上半空,两只粗壮的爪子转眼便要扑到我肩上。
完了!我心叫一声,心说这次再也逃不掉了。
可世上的事情,总有许多出人意料。兴许那时阎王见我年纪小,又没过过什么像样的日子,没忍心收我,给我指了条生路。
那生路,说来也是死路。
就在我心灰意冷时,脚下突然一空,我整个人顺势朝前扑去,不想,这一扑并没有碰着地面,而是不停的下坠。
原来,我是跑到山崖边了。
我回头一看,那东西已经停在崖边上,两只黄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之后我便摔晕了过去,期间发生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第5章 新生
之前说过,阎王为我指了条生路,死而后生。
那晚,我的的确确从山崖上摔了下去,并且摔得半死。
如果不是有一支商队正好从这里经过,救了我,我的人生在这里便已经完结了。
那些商人都是从广西沿海一带过来的,他们带着当地的特产,准备去到长安做生意。
我在他们队伍里呆了段日子,伤到的筋骨渐渐恢复,整个人终于也有了生气。
他们开始的时候总是询问我的底细,我总是欲言又止,后来干脆装作哑吧,不搭理他们。
也许是见我来历不明,而且带着我也着实是个包袱,那队商人决定进到长安,就将我卖给人贩子,好歹有一顿饭吃,他们认为如何也比我现在强。
当然,那是这无意间偷听到的。以至于后来他们把我带到人贩子那里,谎称去去就回而再没有回来的时候,他们仍以为我被蒙在鼓里。
不知道为何,我那时心里十分的释然,正如他们所说,与其一个人漂泊,不如跟着人贩子,好歹有一顿饱饭吃。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已经来到人生的转折点,我的时代即将到来。
长安,这座天下最繁华的都城,在不久的将来,会在时光的缝隙中张开双手,为我,铺就一条通天大道。
初入长安,我的要求,仅仅是一顿饱饭。
奔着这个目的,我学会讨好别人,尤其是人贩子独眼张。
独眼张是那个人贩子团伙的头目,四十出头,二十岁和人打架被挖掉一只眼睛,从此独眼张便成了他的绰号,不知道他的本名是什么。
我去的时候,他那儿已经有十来个贩来的小孩儿和三个帮手。小孩儿最大的十一二岁,小的只有两三岁。都是外地贩来的,到了长安却找不到好主顾,于是便成了没人要的可怜虫。
我是独眼张花钱买来的,某种意义上我比那些小孩儿更金贵,所以独眼张对我也是各外在意。
第二天他就派手下四处打听哪里需要我这样的小孩儿,我听见他特意叮嘱手下告诉主顾,说这小子是上等货。
上等货三个字,我在商队里时常会听见,意思就是货好。
我听他这样讲,心想这个人不至于讨厌我。于是,我壮着胆子,走到他面前,喊了声大爷。
他先是一愣,遂即问道什么事。
本来我想说,我饿,想吃饭,可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独眼里看到一丝嫌恶,几乎没有预想的,我脱口道:“您累了,我给您揉揉脚。”
独眼张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说,他一定以为我会说求他放了我之类的话,是以,我此话一出,他几乎是将他的独眼睁到最大,转头对同伴讲:“哟,这小子挺有眼力劲儿。”说着也不客气,转头对我说:“既然如此,大爷就享受享受!”说罢,坐到一把破椅子上,跷起一只脚来。
我走过去将他的鞋袜脱了,一股臭鱼干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心里暗骂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双手捏着他那只又短又肥的脚板。
独眼张舒服得脖子一缩一缩的,不时数落坐在不远处的小孩儿,叫他们跟我多学。
独眼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狗儿。他又问起我的身世,我脑子转了转,就说自己是个孤儿。
他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最后说道:“等张爷给你找户好人家!到时候你小子吃香喝辣可别忘了你张大爷!”
我急忙点头,心想这第一关算是得过了,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
那天晚上,我是唯一一个吃上大白馒头的小孩儿。
我永远忘不了那些孩子向我投来的羡慕嫉妒的目光,我第一次有了一种与众不同,高高在上的感觉。而今后我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为了追求那样的感觉。
但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独眼张的手下连续在外打探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主顾。
曾经有一户人家儿子失踪了许多年,决定买一个儿子。独眼张听说后,派人搭上线,谈好了价钱,可那家主人见过我后,又反悔了。这让我有些懊恼。
后来我听独眼张的手下说,那户人说我面相不好,指不定以后是个祸害,他们也很无奈。
我多少有些打击,毕竟,我也不想一直跟着独眼张过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但我把这样的想法藏得很深,表面上仍是一副讨好的模样。
而独眼张根本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他见我听话,似乎真心有些喜欢我,终于决定将我留在他身边,作他的帮手。
我暗自叹气,却无计可施,毕竟,这若大的长安城,除了和这些人贩子在一起,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我绝对不要再回到那口地窖里,死也不要。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三个月,那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
我刚来时见到的小孩儿,有两个病死了,有个运气好的被卖到一户人家作奴婢,运气差的便被卖到了妓院,剩下的,全都成了街边要饭的乞丐-独眼张舍不得白养他们,将他们撵出去了。
我算运气最好的那个,与独眼张同进同出。从他那里,我学会了许多市侩的伎俩。
八年的独居生活,我就像一张白纸,要把这几个月见到的、听到的东西全部写上去,一点儿也不难。
我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看到的却只有虚假、浮夸,还有残忍,可我无法分辩,这对我来说,是好的,还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