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听完,倒像是松了口气,沉吟一番后对谢惭英道:“阿英,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谢惭英去找宁拂衣时,发现他房里的灯竟还亮着。
听完母亲的一番话,起先只是震惊和愤怒,紧接着想到一些可能性,就只为宁拂衣心疼。因此他急切地要去看看他,却又担心在他面前显露了心事,犹豫不决了许久,夜便深了,于是在心里告诉自己,若师兄已经睡下,就不去打扰他。
走到房门前,谢惭英抬起手想要敲门,犹豫半晌复又放下,扭身便要离开,房里却传来宁拂衣的声音:“怎么不进来?”
谢惭英脚步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宁拂衣正躺在床边,不知在看什么书,谢惭英进去之后才放下,问他:“这么晚了过来,找我有事?”
谢惭英走到桌边坐下,侧对着他道:“没事,就是看看你伤怎么样。”
窗户开着,夜风温柔地吹进来,将红色的发带掀起。从小小的窗口望出去,正好看见玉盘似的的月亮悬在黑色天幕之中,四周绕着一圈淡淡的光晕。
“今天是十五了吗?月亮真好看。”谢惭英站起来走到窗边抬头仰望。
突然腰被圈住,身后的人贴上来,凑在他耳边轻声问:“有心事?”
温热的气息缭绕在耳际,谢惭英被弄得脸有点发烫,但还是忍不住往后靠了靠,道:“没有。”
宁拂衣笑了一声,道:“没有心事,就单纯找我赏月来了?谢公子今晚好雅致。”
谢惭英转过身去面对着他,仰起下巴道:“不行么?”
宁拂衣凑近了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才道:“怎么不行,公子夜夜来,都行。”
谢惭英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怪在哪儿,心咚咚咚跳了一会儿,伸手抱住宁拂衣,头靠在他胸前道:“师兄,我一定帮你报了大仇。”
过了片刻,宁拂衣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在岛上住了十多日,宁拂衣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谢惭英提出辞行。虽然对家人有万般不舍,但如今既知亲人安好,那么出门远行反更安心了些。
沈枝替他们备了最好的船,亲自打点好行李,塞了许多的盘缠。众人送他们到码头,谢夫人拉着谢惭英的手叮嘱了好些话,以前谢惭英只觉得啰嗦,如今却是一句一句认真听完,认真答应。
随后谢夫人又对宁拂衣道:“宁公子,阿英从小顽皮,我和他父亲又多有纵容,性子不免骄纵,你多包涵些。若他不听话,骂也骂得。你们二人在外,要互相照顾,别的都好说,自身安危最重要,好好在一起,有什么话要说清楚。”
谢惭英觉得这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神色复杂地看了宁拂衣一眼。宁拂衣却正笑着对谢夫人道:“阿英很懂事,夫人尽管放心。”
海风渐气,船帆渐渐胀满,似在催促,等两个人登上了船,萧茗一边冲他们挥手一边喊:“表哥,若有什么事,一定来信,我去中原找你们!”
船行得远了,码头上的几个人成了几个小点,谢惭英才终于收回视线。一年前一时意气出了沧浪山,当时只觉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如今离岛,心却已有了归处。
宁拂衣执了谢惭英的手,道:“阿英,你快十九岁了。”
谢惭英讶异地望着他。
宁拂衣道:“以前过生辰,是件伤心事,但如今可以开开心心地过了。”
谢惭英抱住了他胳膊,声音闷闷的:“你总是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
宁拂衣吻了吻他发顶:“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谢惭英笑出声来:“不要脸!”
一路上风平浪静,两个人倒有了闲暇好好赏了一番海上星光,宁拂衣便教谢惭英,哪颗星星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故事,时而给点提示让他去猜,猜对了就亲一下,猜错了亲两下。
谢惭英被弄得很不好意思,这个人有点太喜欢亲人了。
船刚靠岸,还没来得及去镇上安置,守在这边的宁拂衣心腹就递了消息来:昆仑派掌门之子贺霆联合正与朝廷起战事的勒穆人夜袭烟波庄,结果被楚天阔擒住,押了他去往昆仑山找贺掌门问罪。
宁拂衣明白这里面必有内情,敢联合勒穆人,便是通敌卖国,贺霆哪儿来的胆子,甚至还敢去偷袭烟波庄。
果然心腹解释道:“江湖上开始有传言,说……说盟主与在渊堂和昆仑派联合打压烟波庄,此前英雄宴上烟波庄也是被陷害。楚天阔说是去昆仑派问罪,恐怕只要以贺霆为质,逼迫贺江麟交出他与盟主谋划的证据。”
谢惭英看了那心腹一眼,给宁拂衣使了个眼色,宁拂衣示意他安心,又问:“盟主是何反应?”
心腹答道:“盟主说,此事他并不知情,若果真昆仑派与勒穆人有染,他一定亲手除贼,但若是烟波庄图谋不轨,勾结勒穆人演了这出戏,借机颠覆中原武林,那他也不会顾及楚老庄主往日的情面。”
“哼!”谢惭英冷笑了一声。
宁拂衣道:“我知道了,你盯紧那边,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心腹退了下去,谢惭英立刻道:“这人是武林盟的,可信么?”
宁拂衣道:“是我进了武林盟之后自己招揽的,虽然名义上是武林盟的人,但只忠于我一人,你不用担心。阿英,你是觉得此事盟主有问题?”
谢惭英却不答,先问道:“若当真是他有什么阴谋,你会怎么办?”
宁拂衣道:“你是怕我会失望,或者难受?”
谢惭英道:“毕竟那个时候你初入江湖,得了他的赏识,虽然本来就是你能力出众,但也算借了他的东风走到现在。而且相处多年,总归是有些情谊的……”
宁拂衣摇摇头:“失望大抵是会有的,但我也说过,他和我不是一路人,所谓赏识,也不过是利用吧。”
谢惭英听了这话,还有什么可说的,撸起袖子道:“那就不用废话了,打啊,这一次看我不把中原武林搅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歌:宁仙子,你好sao啊~~
阿英要开始武林斗争了……撸起袖子加油干啊!
☆、绮梦
两个人打算去昆仑派一趟,虽然事情缘由到底如何还未可知,但两人都更倾向于相信烟波庄。因此,若昆仑派和盟主之间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那么昆仑派里或许当真能找到一些证据。
三月初,春回大地,草长莺飞。昆仑山绵延千里,在天际蜿蜒出一抹翠绿轮廓,只山巅之上积雪未消,与天空融为一色。
去往昆仑派,要从鬼哨谷进入,过天鹰峡,经由碎玉口登一千三百三十三级石阶,抵达昆仑大殿正门。
从谷口到大殿如今有弟子重重把守,山后险要处亦有弟子来回巡逻。山顶风大天寒,两名弟子换了班,迫不及待躲回房中,温了酒,边吃边聊。
“你说掌门预备怎么办,少掌门在烟波庄手里,掌门当真要交什么证据吗?”
“哼,如今烟波庄就算有霜月阁撑腰,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只要盟主出手,烟波庄也只有乖乖交人的份儿。”
“你说,咱们少掌门真的和勒穆人有来往?”
“嘘!慎言!叫掌门听见,不乱棍打死你。咱昆仑派好歹也是百年大派,掌门和少掌门怎么可能这么糊涂。”
“希望如此吧。诶,酒都喝了一半了,王风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后山小路靠近后殿的灌木丛里,横七竖八躺倒了七八名昆仑弟子。谢惭英把草拨过去遮住人,问宁拂衣:“接下来去哪儿?”
昆仑派屋宇众多,要找到掌门住处却非易事。宁拂衣想了想,指指房顶,示意谢惭英跟着自己。
两个人在屋顶上纵跃,不多一会儿看见一对巡逻弟子走过,宁拂衣停了下来,一脚踢下去一片瓦。底下的弟子立刻惊觉,纷纷拔剑:“谁?”
宁拂衣纵声大笑,带着谢惭英在屋顶来去。昆仑弟子只见房顶之上红白的衣角闪过,却始终追不上对方。
“敌袭!敌袭!”有弟子大声疾呼,点燃警告的信号烟花。很快,大批弟子纷纷聚拢,朝着中央一处院落奔去。
宁拂衣藏身在屋脊后,指指弟子奔去的方向,道:“想必那边就是贺江麟的住处了,我先过去探探情况,阿英,你把那些弟子引开。”
谢惭英不及答话就已经跳下去,飞石打中跑在最后的一名弟子,喊道:“喂,找我吗!”
众弟子纷纷回身,拔剑围来,谢惭英却一个纵身,又消失在屋顶。
大部分弟子散去后,宁拂衣落在一间屋子后窗底下。屋内已经点了灯,但屋内似乎过于明亮。
一个女人的声音十分紧张道:“爹,有敌袭!”
“莫慌,先把这些东西处理了要紧。信号放出的地方离这儿不近,就算有人,过来也需要一点时间。”
那女人却并不是为这件事感到着急:“爹,当真要把证据都毁了吗?”
宁拂衣皱眉。
女人接着道:“那阿霆怎么办?”
贺江麟叹了口气,道:“毁了证据,霆儿还有活命之机,留着证据,霆儿才必死无疑。楚天阔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他只要证据,暂时不会对霆儿下手。也怪霆儿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宁拂衣用口水沾湿窗纸,捅开一个小洞,向里面望去,见屋子中央搁着一个铜盆,盆中火焰即将燃尽,黑色的灰烬在贺江麟和一个年轻妇人之间飘散开。
妇人忧心忡忡:“盟主当真会帮我们救人么?”
贺江麟冷笑:“救得了,他自然帮我们救,救不了,怕就只能弃车保帅了。”
“那……”
贺江麟抬手打断了她:“救人须得趁早,我带人去迎楚天阔,设法救人,你和余下弟子收拾好行装,若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昆仑山便不能呆了。”
宁拂衣见证据已然被全部烧毁,只得先离开再想别的办法,但盟主和昆仑派之间确实有阴谋,这已是昭然若揭。
他飞身离开,打了个呼哨,和谢惭英会合,沿着来路飞快下山,山上只余众弟子的呐喊。
“怎么样?”到了山脚下,谢惭英迫不及待问。
宁拂衣把自己听到的说了,道:“贺江麟要提前救人,恐怕是害怕盟主路上对他儿子下手。”
谢惭英被眼下的情况绕晕了,问:“为什么?”
宁拂衣道:“对于盟主来说,眼下解决事情最好的办法是救人还是不救?都不是,而是把贺霆之死的罪名推在楚天阔身上。这样既让楚天阔没了人质,又让贺家和楚家结下死仇,顺便又把勾结勒穆人的罪悉数推到贺家身上。”
谢惭英更加不解:“既然贺江麟猜到了,为什么还要把证据都毁掉?”
宁拂衣道:“那些证据不光证明了盟主与此事有牵连,更是能把昆仑派的罪名坐实。”
谢惭英有点烦躁:“绕来绕去的,麻烦死了,一个个心眼怎么那么多!他都已经是盟主了,怎么还不安分,为什么要对付烟波庄?”
宁拂衣心中对盟主的最后一点感激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道:“以前的三大世家在江湖上声名太显,他这个盟主做起来大概也无甚滋味。自从宁家出事,楚家没落,整个武林渐渐以他马首是瞻。人心之厌,莫过于此吧。”
“那就不能让这个老家伙得逞,师兄,怎么样,要跟着我去捣乱吗?”谢惭英叉着腰。
宁拂衣笑道:“是,我自然唯师弟马首是瞻。”
两人赶在贺江麟之前,赶了几天的路,到了一处市镇。楚天阔等人距离此处只有一天路程,贺江麟等人也已抵达这里,预先做好准备,打算伏击烟波庄一行人。
谢惭英和宁拂衣在客栈里歇下,只等双方动手了,好去搅一趟浑水。没想到盟主却突然给宁拂衣来了信,让他相助明晚的行动。
宁拂衣把信收进怀里,道:“楚天阔有碧落宫在一旁协助,盟主担心敌不过,让我帮忙。”
谢惭英讥嘲道:“他也真有脸,敢把他那些花花肠子告诉你?”
宁拂衣道:“自然不会明说,只说这其中有误会,让我帮忙救人即可。”
“成啊,我一定好好帮他个大忙!”谢惭英露出狡诈的笑。
晚上睡下之后,想到明天的事,谢惭英就有点儿睡不着,翻来覆去许久,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结果又做了个奇怪的梦,同上次在海岛的山洞里一样,只不过这次感觉更加真实,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上发热,腿间却是一片凉意。
他赶紧爬起来,红着脸准备换条裤子,刚把裤子褪下,突然宁拂衣推门进来:“阿英还没起吗?该……”
剩下的话像是被一刀斩断,宁拂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惭英光溜溜的两条腿。
谢惭英忙拉过被子遮住,道:“我……我换身衣服就出来。”
宁拂衣终于回过神来,慌乱地把门关上:“好好,你……你换。”
谢惭英道:“你看着我,我怎么换?”
宁拂衣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转过身去,犹豫了一会儿,问:“下去了吗?”
“什么?”谢惭英怕他偷看,正躲在被子里穿裤子。
本来以前两个人脱光衣服一起洗澡的时候都没觉得有什么,但谢惭英做了那个梦之后心虚,宁拂衣更是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如今两个人反倒避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