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锋利,给我,你不会玩刀。”宋慎伸手,瑞王回神,一把将木料拽到自己眼前,继续比划。
得!宋慎妥协了,“行吧,小心点儿。”
瑞王威严问:“这大半个月,你都做了些什么?”
“养伤啊。”
“除此之外呢?”
宋慎下巴朝木料一扬,“雕木头解闷。”
“你又有所隐瞒!”瑞王沉下脸,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黑柄刻刀,“据我的人所查,你最近两次出城,是不是与镇千保有关?”
宋慎也沉下脸,“你一直派人跟踪我?”
“谁跟踪你了?”瑞王隐约流露失望之色,“我派人搜寻镇千保,你却横插一手——”
“暧,究竟是谁插手?”宋慎忍不住打断,正色道:“我是南玄武的掌门,镇千保乃本门叛徒,被查已久,活捉之后,我遵守诺言,把他交给庆王处置,如此而已。”
瑞王一怔,“你与三哥事先有约定?”
宋慎点了点头。
瑞王若有所思,“哒哒~”两声,无意识地用刻刀敲击木料,低声说:“我误会了。起初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曾经拿你师姐胁迫你制药,你不忿,故意针对,拒绝把镇千保交给瑞王府。”
“哈哈哈。”宋慎爽朗笑了笑,坦率相告:“宋某确实挺不忿,但不至于儿戏处理大事。无论如何,多亏了殿下,我师姐才能出狱,不然,她早被株连凌迟了。”语毕,他站起,郑重抱拳:
“多谢!”
瑞王摆摆手,“你医治娘娘有功,又救了本王一命,换取你师姐出狱,绰绰有余了。”
宋慎略弯腰,俯视俊美皇子,目光含笑,低声问:“那,不生气了?”
“有什么可生气的?”瑞王语调平平。
“消气就好!”
宋慎有意岔开话题,避免对方揪着“验药”、“镇千保”、“报仇”等问题不放,落座拿回刻刀,刀在指间灵活翻转,薄唇弯起,“想学木雕吗?”
“雕刻,该不会也是你师父教的吧?”
“嗯。”宋慎随手刻了两刀,木屑落下,“家师在世时,喜欢钻研竹雕和木雕,我小时候经常跟着他进山找料子。”
瑞王由衷赞赏:“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老人。”说话间,他端详木料,“你雕刻的是鹰吧?”
“没错!软木料不费劲,来,我教你。”宋慎把刀递给学生,指了指,“这一小块多余,凿掉它。”
“哦?”瑞王犹豫下刀,动作笨拙,莫名其妙开始学木雕,倒不反感,权当排解烦躁。
一转眼,傍晚了。
风雪交加,冬季天短,庆王返回府邸时,已是暮色沉沉,处处掌灯。
“瑞王殿下来了大半天了。”管家禀告:“他正在和宋大夫闲聊。”
庆王昂首阔步,逆风赶去见弟弟,“他用过晚饭了没有?”
“还没,等着您呢。”
庆王一听,脚步更快,大踏步抵达宋慎居住的客房外,尚在院子里,忽听见愉快笑声:
“早说了,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稀奇,是四弟的笑声。因着心疾,他性情淡泊,一贯含蓄稳重,今天为何如此高兴?
庆王纳闷之余,放慢脚步,拾级而上,透过半开的门,往里一望,须臾,眉头紧皱——
第19章 坦言
“啧,两种颜色明明差不多,为什么调不出来?”
宋慎皱眉,捣鼓半晌,用小匙挑一点颜料凑近已雕成的鹰,思考上色之法。
瑞王靠近观察,袖子与对方相贴,笃定说:“本该用广花,你却用了石青,花青和石青差别不小。少了广花,断断调不出你要的羽毛颜色!”
“管事说广花碰巧用完了,拿了石青来,就试试呗。”
“早说了,颜料不能混试。”瑞王不懂雕刻,却擅长作画,且精通调色,“还是等有了广青,明天再调吧。”
“也行。翅膀放着,先给脑袋上色!”
瑞王颔首,拿了一个干净的钵,熟练挑选颜料,递给对方。
宋慎左手按住钵,右手搅拌。为了木雕鹰,两人齐心协力,不知不觉间,并肩而坐,不时挨近商量。
冬季雪天,下人生怕冻着瑞王,特地添了三个熏笼,暖意融融,热得宋慎冒汗,把门推得半开。
宋慎怕热,热得难受,干脆脱掉外袍,袖子无意中一甩,甩向木雕。
“你看着点儿!”瑞王瞥见,连忙护住自己参与了雕刻的鹰,抬手一拨,把对方的袍子拨向空椅子。
“放心,木雕不是玉石瓷器,摔两下不会坏。”话虽如此,宋慎从善如流,把本想随手扔在桌上的袍子改为扔向空椅子。
瑞王初次尝试雕刻,轻轻摩挲鹰羽,“好歹是自己刻的,当珍惜。”
“这个只是练手解闷 ,正经雕鹰,其实十分复杂。”宋慎除去外袍,仅穿玄色中衣,因伤口未痊愈,衣带没系紧,松松敞开,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以及包扎伤口的白布。
瑞王打量几眼,忍不住问:“包成那样,当初伤口有多深?”
“假如再深半寸,性命休矣,万幸有师门列祖列宗英灵庇佑,躲过了一劫。”宋慎忙碌许久,渴了,手臂越过一堆颜料碟,伸向茶壶。
茶水恰在瑞王手边。
瑞王不假思索,顺手帮伤患倒了一杯茶。
“哟?”宋慎一怔,没去接,“殿下乃天潢贵胄,草民何德何能让您倒茶?使不得,忒折煞人了。”
“啰嗦,一杯茶而已,喝就是了。”瑞王把茶杯一塞。
“多谢多谢!”
宋慎解了渴,笑眯眯说:“如果王公公在场,必定又会责备我‘没上没下’、‘没规没矩’。”
“他有些唠叨,不听也罢。你不是下人,私底下无需拘礼。”说话间,瑞王拿起糙布,反复打磨木雕,以便上色。
“我来!”
“你有伤在身——”
“无妨,已恢复大半了。”
宋慎抢过活,“刷刷~”打磨,大咧咧道:“殿下哪里干过粗活?万一磨破手指,不知多少人心疼。”
瑞王一听,蓦地有感而发,“除了亲人,谁会真正在意?有时,甚至连至亲也——”他停顿,神色淡淡,沉默了。
老皇帝为了家丑不外扬,选择包庇八皇子,确实伤惠妃母子的心……杀妹之仇,难怪他暗中设法报仇。
宋慎明白弦外之音,没戳破,一边打磨,一边闲聊。
这时,庆王已在院中遥望了半晌,纳闷暗忖:
奇怪。因为制药的事儿,他们互相不满,宋慎曾气愤告过四弟的状,几时变得如此要好了?
庆王屏退随从,迈步登上台阶,目不转睛:
身穿玄色中衣的俊朗大夫,身穿霜色锦袍的文雅皇子,紧挨着坐,有说有笑,显得十分亲密。
一丝怪异感,浮上了庆王心头。
外面北风呼啸,下着鹅毛大雪。
屋里,宋慎打磨的动作一顿,警觉扭头。
庆王刚巧站定,推开了半敞的门。
做哥哥的终于来接弟弟了!接下来,您自个儿哄弟弟开怀吧。
宋慎笑了笑,放下刻刀和糙布站起,愉快告知:“庆王殿下回来了。”
瑞王亦站起,“三哥。”
“见过殿下。”
庆王颔首,杀伐决断积威深重,不苟言笑,扫视摆着颜料碟、茶具、糙布、刻刀等物品的凌乱桌面,“你们在忙什么?”
“雕刻。”瑞王捧起木雕,“三哥觉得如何?”
“鹰?你雕的?”
“绝大部分乃宋大夫手笔,我略划了几刀。”
庆王看了看,赞道:“唔,不错。”他扫视四周,皱眉问:“怎么一个下人也没有?”
瑞王无奈叹气,“雕刻时,我一碰刻刀,他们就啰嗦,扰人清静,索性叫他们下去。”
“定是怕你割伤手。”庆王戍边十年,发号施令惯了,语气惯常不容拒绝,“管家说你还没用饭,走,先去吃饭。”
瑞王下意识看向宋慎,“宋大夫,不如……一起?”
皇子小聚,我凑什么热闹?宋慎摇头婉拒,“我师姐炖了药膳,不吃的话,她会不高兴。”
“哦。”瑞王恍然点头,“你伤势未愈,估计饮食多有忌口,那就不勉强了。”
耳房中候命已久的下人入内,为瑞王穿披风,悉心伺候。
宋慎站在桌旁,发觉庆王隐含审视地盯着自己,疑惑回望:怎么?有事?
两个男人,一样高大健壮,一样自幼习武,对视数息,庆王什么也没说,转身,兄弟俩离开了。
宋慎目送,“二位殿下慢走,请恕宋某有伤在身,不能相送。”
瑞王没回头,却挥了挥手,示意不用送。
不久之后
夏莉拎着食盒进屋,迫不及待问:“瑞王呢?”
“跟他三哥吃饭去了。”
夏莉麻利收拾桌子,把木雕捧起看了看,“这么快就雕好啦,为什么没送给瑞王?他似乎挺喜欢的。”
“还没上色。”宋慎饿了,落座揭开食盒,“你今天张口‘瑞王’闭口‘瑞王’,殷勤套近乎,莫非有什么企图?”
“哎唷,师姐全是为了你!”
宋慎挑眉,“此话怎讲?”
“傻师弟,机不可失呀。”夏莉难掩兴奋,烛光下红唇鲜艳,耳语说:“庆王端方威严,整天板着脸,沉默寡言,难以讨好,瑞王却不同!瑞王温文尔雅,虽然话也不多,但为人随和,咱们若能与他攀上交情,今后行走都城,还怕谁?”
“攀交情?”
宋慎沉下脸,严肃坦言并告诫:“听仔细了,咱们与天潢贵胄不是一路人,身份悬殊,攀不来真交情。我不想和瑞王攀交情,眼下只是受庆王之托,不得不哄着他,你不准再瞎套近乎,否则,我会安排人手送你回南境,以免你无意中得罪权贵。”
“可是——”
宋慎不容置喙,“记住了没有?”
夏莉不敢惹恼掌门,“记住了。”
“记住就好。等办完庆王交代的差事,咱们就回紫藤阁。”宋慎缓和脸色,“好香,什么菜啊?”
“药膳,黑鱼,吃了伤口好得快。”
“师姐辛苦了!”
“赶紧吃吧。”
宋慎埋头用饭,夏莉怏怏不乐,暗忖:小师弟出人头地,在都城站稳了脚跟,我死也不回家乡,死也要死在都城!
因为风雪严寒的缘故,瑞王留在兄长府邸做客。
三日之后,风停雪止,天放晴。
这天,宋慎随庆王外出办事,午后返回客房时,路过园中观景亭,发现熟人在亭中:
瑞王好奇问:“他为什么不害怕?”
夏莉笑吟吟,透露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民妇那小师弟啊,天生胆大,还在襁褓中时,躺在摇篮里,他就——”
她忽然听见“咯吱咯吱~”踩雪声,扭头,见是师弟,瞬间心虚后退两步。
宋慎微笑靠近,“就?就什么?说来听听。”
第20章 泄密
“哟?师弟回来啦。”
夏莉靠讲述师弟童年趣事逗瑞王开怀,心虚后退,讨好地问:“晚饭吃了没有?”
宋慎摇摇头,微笑跨进亭子,本就肩宽腿长,穿着玄色修身武袍,更显挺拔昂扬,俊朗中透着不羁,“见过殿下。”
瑞王颔首,嘴角眉梢笑意未褪,“说曹操,曹操就到。”
宋慎挑了挑眉,眯起眼睛端详夏莉,顺势问:“师姐,又编排我什么了?”
“没,没有,师姐怎么会编排你呢!”
夏莉矢口否认。她年逾不惑,无亲戚可投靠,从情窦初开寻觅归宿至今,挑挑拣拣,屡次跟错男人,未能生育,无儿无女,唯恐晚年孤苦凄凉,故不敢真激怒掌门师弟。
瑞王病情慢慢好转,心情随之松快,虽然脸唇仍缺乏血色,但精神足,含笑说:“闲聊而已,她说了些你小时候的趣事。”
任谁也不乐意童年之事被四处宣扬。
尤其,瑞王身边日夜有下人伺候,譬如此刻,小厮和侍卫在旁,内心把夏莉当卖艺说书的,凑近听一听,笑一笑,取乐解闷。
谁乐意被当成谈资或笑料?
因此,宋慎心里不太痛快,屈指掸了掸横穿树丛时落在肩上的雪,“什么趣事啊?”
瑞王嗓音清越朗润,“她夸你胆子大,天生不怕蛇。”说话间,他指了指空椅子,“宋大夫,坐下说话。”
宋慎道谢并落座。
夏莉定定神,靠近了,耳语解释:“咳,今天可不是我主动的!午后只是路过,谁知瑞王叫我进亭里来,陪他聊天。”
“师姐一向有睡午觉的习惯,今天为什么出来溜达?”宋慎心知肚明。
夏莉讪讪的,“吃撑了,散步消食。”
“哦?”宋慎似笑非笑,“奇怪,你竟能一次次地‘偶遇’瑞王。”
“哎呀,时候不早,师姐该去给你做饭了!”夏莉果断打岔,辞别瑞王,迅速离开,打算做两个拿手菜,哄小师弟高兴。
宋慎目送妇人风风火火的背影,颇为无奈,头疼思考对策。
瑞王喝了口茶,“她似乎很怕你。每次一看见你,就像个避猫鼠似的。”
那是因为我怕她惹祸,所以不允许她设法攀近你!
宋慎有苦难言,叹道:“哪里?是我怕她才对。我师姐年纪虽不小,规矩却懂得不多,有时说话做事不过脑子,若有失礼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