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怀璧[古代架空]——BY:杜冒菜

作者:杜冒菜  录入:12-28

  平怀瑱闻言苦涩顿起,间或亦狂喜丛生,觉世间万物再不要,只要李清珏,只念李清珏。
  他揽紧此人哑声在那鬓边轻声应着:“回来便好……你教我等得好苦。”
  李清珏不语,任他恣意拥着,不顾尚有他人在旁。
  好半晌过去,直到瑞宁养母自院侧小厨过来,惊讶瞧得此景,李清珏才缓缓松了手,抵着平怀瑱肩头将人推开一些。
  李清珏转身与她一礼,话里称谓亲切:“嫂嫂别来无恙?”
  那妇人立有喜色浮上眉梢,半字道不出口来,一下下冲他点头,行近几步后可见眼眶里漫着薄薄水雾,双唇开合数下后切切吐出几字:“瘦了……也高了。”
  李清珏确是高了,而今年近及冠,清俊五官更比从前成熟三分,眉目风姿如旧,但经年染出几重沉稳健气来,再不是昔日少年。
  屋里小瑞宁扒着门框好奇看他,一双眼眨巴眨巴,待与他目光相遇,又忽而生出些怯意来,一抬腿往娘亲身后跑。
  养母不容他躲着,蹲身将他抱起,送到李清珏手边儿去,那语气里似有道不尽的欣慰之情,直欲将这两三年间李瑞宁的一点一滴尽数说与他听,然万语千言凝至嘴边唯有单薄一句:“你快抱抱他罢……”
  李清珏将孩子接到臂间,对上那眼底里既欲与他亲近又迟疑踌躇的目光,心头被软软攥了一把,轻声哄问:“瑞宁,你可还记着叔爹?”
  小瑞宁一双眼儿骤亮,动着眉毛偏头望向平怀瑱,再偏头望回李清珏。
  “叔爹?”
  李清珏颔首,抵上他小小额头,令这娃娃登时笑开了脸,搂着脖子愉悦唤上两声:“叔爹叔爹,宁儿给你画小鸭子了。”
  李清珏扑鼻酸涩,竟是因喜,是头一回忆起何家血亲时不至于痛彻骨骸,而能朦朦带着宽慰与余幸,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父母兄嫂,告诉他们如今瑞宁这般康健活泼、无忧无虑,虽无锦衣玉食,却餐餐饱腹,得养父养母悉心疼爱照顾,有这世间最为厚重的福气。
  李清珏抱紧了他,如同抱紧了这一生烙于心骨的何家。
  当头的月更明了。
  是夜团聚,清粥几碗,小菜数碟,伴米酿五樽,令人食至二更。
  屋里娃娃早耐不住睡去了,犯困时惺忪揉眼,被李清珏哄了一阵拱着被褥入眠,软乎乎一张小脸透着粉,似正梦着缤纷绚烂之事。
  李清珏轻抚他鬓角细发,临去前于床畔坐了许久才不舍辞行,与平怀瑱二人登车返京。
  夜色分外浓重,幽月如钩伴车而行。
  马车入京将陈知鹤送归陈府,今日蒋常未随行身侧,乃平怀瑱亲自驱车驾马,穿行街巷复往赵珂阳府邸而去。
  这一途需经何家旧址而过,偌大一栋宅院数年萧索,宅外封条已遭日晒风吹泛黄起卷,衬得那笼罩满府的覆门重罪亦显出陈色来。
  平怀瑱特意绕了三道长街,将之避开。
  然李清珏贯来心思敏锐,虽一别许久,京中却是生他长他之地,一街一巷尽是熟悉,无需问便知平怀瑱体恤于他,不愿教他瞧见何府凄凉之相,于是也只字不提,身坐车内半阖眸休憩,不再透过帘缝去望空无一人的京城宽道,直等着马车驻步不前,终抵赵府。
  平怀瑱扶他下车,今夜已不作回宫打算,陪他在此歇下。
  李清珏回京前夕已令信函先行,将行程告与赵珂阳知晓。那信件早他半日到其手上,赵珂阳原要立即转告平怀瑱,怎知人去宫里只寻得蒋常,道是太子午时已独身去了京外。
  赵珂阳猜他是去了李家,想起李清珏信中所言,此次归来,会顺道先往那京外小村见一见侄儿,万般巧合,倒是将将好。想着也不再急于寻人,赵珂阳回府命人打理偏院客房,供李清珏小住。
  平怀瑱与他同宿于此。
  宫门早已落了禁,出入不便,或便是时辰尚早,平怀瑱也不愿独归。
  他念了李清珏太久、过久,久到本以为已可惯于安然想念,却在忽得重逢时骤被搅碎了似湖面平静的自欺欺人。
  平怀瑱才知,他已念至穷途末路了。
  此刻李清珏回到身旁,到眼下才当真二人独处。
  两人回到房里,室内温茶已凉,清水早备,床铺整洁,经院里婢女仔细打扫,不似久旷无人。
  房门方一阖上,平怀瑱便将李清珏揽进臂间,吻自眉角铺天盖地而落,携着他一腔诉不尽之深情,不带只言又囊括千万语。
  李清珏抚着他的肩背,随他逸出的一身压迫感步步往后退着,慢慢退到了内室里去,沿路衣衫解落满地,把这数日之别偿还与他。
  一室间旖旎频生。
  李清珏于床铺间发了层层薄汗,听平怀瑱于耳边低述相思,字里行间之意,是怕他再同先前那般不告而别,直令他听得禁不住胸中隐痛,而仍将再返境南之事不知当何开口。
  他只可暂且不提,仰头迎着道道绵吻,低喘之余徐徐出口:“太子生辰将至,年及双十……此后,加冠厉心,便至成年……臣愿太子尊体长健,鸿……”
  平怀瑱俯首吞去后话,将他手掌扣紧,万分动容,不想李清珏是为他生辰而归。
  如此情意足可令他珍存一世,不过心中所愿从来不是尊体康健,而是同数年前一般并未变过。
  他最为祈求是李清珏常伴身侧,岁岁年年,至华发丛生亦不可止息……
  夜里情动之声至晨阳将升才堪堪消散了去,李清珏翌日醒来已近午时,室内无人,想来平怀瑱早便起身,只是不知此刻是回了宫里还是仍在赵府之中。
  李清珏合眸醒了一会儿神,罢了翻身下铺,见昨夜散落四下的衣物现整整齐齐置在床脚矮几上,他未探手去取,而是寻来行囊找出一身净衣,将就着屏风后凉凉浴水稍作清洗,更衣束发,行出房门。
  方一推开房门,便见平怀瑱与赵珂阳俱在院中,遥坐亭下交谈何事。
  亭外高树荫蔽,浓厚枝叶慵懒延展,如扇如屏,将雅致闲亭怀护其中。
  李清珏行上前去,于数步开外引来二人注目。亭下石桌上晨茶氤氲着烟气,将各人眉眼熏蒸出半分胧意。
  那茶盏之旁备有第三只小巧瓷杯,此时见他来了,赵珂阳便斟茶入杯,探手示请邀他坐下。
  李清珏遂意坐在两人之间,道声“多谢”接过茶杯在手,原想解释半句是因途中奔波才起得晚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反倒欲盖弥彰,想了想不作多言。
  平怀瑱起来一阵已用罢早膳,眼下向他问道:“可要先用些膳食?”
  “不必,”李清珏摆首间抬眼望了望当头艳阳,“日近正午,待会儿再一道用过午膳罢。”
  话落品清茶醒神,等他二人继续聊下去,好作旁听。
  平怀瑱不再相劝,目光落回赵珂阳面上,听其就方才之事往下说道:“昨夜我应柯远之邀赴醉枝楼用筵,去时打二楼楼厅路过,正有一小厮自一扇房里行出。那时房门未曾掩拢,我不经意一瞥,竟是瞧了一出好戏,太子可能猜到是何人在内?”
  平怀瑱经他一问,思及前言正谈到刘尹与监下流派私交之事,深知必与此事相关,于是揣着几分笃定回道:“舅舅莫不是瞧见刘尹?”
  赵珂阳沉声一笑:“正是。”罢了颔首,又道出惊天大料,“可不是刘尹一人而已,那堂间坐着七八位,尽都是其监下散派掌派之人。”
  此言一出,不仅是平怀瑱,连同李清珏亦觉诧异。
  平怀瑱随之沉思少顷,脑里一念渐渐成形,试探着问出一言:“如此看来,刘尹甚有可能先陈大人一步上谏招安之举?”
  赵珂阳再度颔首。
  平怀瑱不免失笑,霎时眸里卷起尘息,似欲掀起连江不平,幽幽置评道:“这倒是不请自来,省了一招请君入瓮之计。”
  隔日即是朝日,是否有此好戏,大可等着一瞧。
  万事尽在掌握,平怀瑱觉来轻松,又有李清珏在旁,眉间皱痕散去不少。随即,他忽而觉出赵珂阳话里异样,回想“柯远”二字,正是朝中户部侍郎,抬眼追问:“不知舅舅昨夜应柯大人相邀,所为何事?”
  赵珂阳早料他有此一问,并不急作答,揣着份心安斟茶缓言:“不急,再待数日,太子即知为何。”


第五十二章
  一句话止了平怀瑱的疑思,他贯来信任赵珂阳,听这话里深意又知柯远邀他私聚亦与招安事宜脱不开干系,索性全权放手,且等着来日再看好戏。
  之后也不多说,赵珂阳话锋一转与李清珏关切起来,李清珏昨日抵京,今日才真真与他碰面,他感慨望去片刻,一别许久只见少年长了年岁,神容里端着一派沉稳相,是以那一重重愁绪与深恨尽在面上瞧不见了。
  时隔数久,李清珏已将往事无痕压在心底最不见光之处,虽不同过往爱笑,但亦与旁人无异,并无半分消极之态。
  两人细碎聊着,不时谈及境南琐事,平怀瑱在旁听着看着,目光静静覆着身边此人,间或也把这两三年间发生在境南之事听进耳里,件件皆曾在信中有所悉知。
  他想起李清珏于境南收养了两位幼子,其一为怜华,而于那半年后又偶逢机缘,得一年岁相当之子,名为容夕。
  怜华容夕两相伴在膝下,想来如今也该与瑞宁一般大小了。
  此两子可说特别,因李清珏为蓄军力,年间早已断断续续收络孤子过百,皆在六、七岁数,正值习武时候,各个由着赵珂阳派遣之良师传授武艺,仅有怜华容夕不分昼夜养在李清珏身旁,从牙牙学语至蹒跚学步,都为他亲手带大。
  此去境南,李清珏与数位武师曾多次带人探入虞山之西,幸在山深之处瞧见大片凹谷,谷底地势平坦且临着一道悬瀑,水源充足。众人历时半载于谷中搭起竹屋间间,此后武师携百余弟子潜入山里,而在此之中,仍独是怜华与容夕例外。
  李清珏致信与平怀瑱时,不少提及两位养子,平怀瑱倍感宽慰,觉得他在境南这般过活,起码不会孤苦寂寥。
  但此一时,平怀瑱却忽而回过神来:李清珏此番归京未令两子同行,莫不是还将再返虞山?
  他握紧手中杯,沉眼看着日思夜想之人,到头来未问一字。
  至午时三人一道用过膳,太子出宫整日终该回去了,然而李清珏早不用那方人皮面具,不便随他进宫,只在赵府等着。
  平怀瑱守在榻旁待他合眸午睡才肯离去,当夜未再来过,独自于寝宫内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及五更时起身仔细梳洗,带着倦意赶赴乾清殿上朝。
  旭安殿就在这宫里,但平怀瑱不比诸位大人到的早半刻,而是踏着时辰迈进威威高殿中,一路穿行过因众臣齐列两端而生出的宽道,至队列最前停下,顺眉抬眼,目里疲惫立时掩尽,又是那副唇角带笑的莫测模样。
  殿里杂谈声静下半分,过不多时见大太监王公公绕行龙座之后,扬嗓一声“启朝”喝唱,殿下臣子霎时静得落针可闻,随即黑压压跪伏连片,恭候宏宣帝落座高处。
  “平身。”宏宣帝目光自列前太子身上一扫,待他与各臣一并起后,收回视线瞥眼一看身后的太监。
  王公公得此圣意,再替皇帝呼道:“各位大人可有国事上奏?”
  一片肃寂中,平怀瑱默不作声地垂首敛了眉,浑身精神尽在此刻暗向列后一人投去,然待了片刻,始终不闻其声,倒是工部又提了一遍京北城墙修固之事,道春来雨多,危墙处根体不稳,经水腐坏难免塌崩,已不宜迟。
  宏宣帝允之拨款支银,然虽不匮财力,工部却因另有筑船之事仍在期中而短竭人力。本可于民间招工,偏偏巧逢春耕时节,各户壮年忙于务农,一时间成了棘手难题。
  宏宣帝不愿令其因工废农,此事愈发难解,不得不延期再议,使得工部几位从尚书到侍郎一并蹙起了眉头。
  此后又有户部奏及征收春税、国子监上禀两日后的春闱事宜,接二连三,独独始终不见那一人的动静。
  平怀瑱心中渐生疑窦,既赵珂阳已在醉枝楼中瞧见了刘尹与诸派私聚之事,奈何今日刘尹依然稳坐如山,似乎毫无打算?
  正想着,忽闻声起。
  有刺耳熟悉之声在这空旷殿中清晰传来:“臣,有禀启奏。”
  平怀瑱眉峰渐展。
  刘尹奉笏行出队列两步,余下所言皆为平怀瑱亟待已久:“启禀皇上,自江湖流派入案以来,形势已一分为二,各门各派或有暗与朝廷划清界限者,亦或有竭力示诚者。臣观日久,察些许门派甚有归附朝廷之心,几经思虑,觉利多弊少,不如顺势招安,使有能之士为社稷所用。”
  宏宣帝听出几分怡然,想当年太子私与他谏言录案门派之时,他便心有所期,指望此举不仅起到监管束缚之效,更能有朝一日谋得利处,使得朝廷广纳异仕、兼并能人。
  今刘尹所言落入宏宣帝耳中自是应了圣心,当即得一“善”评。
  刘尹暗喜,立马趁热打铁,将方尚还略有顾忌之话一并道出:“皇上,臣监察流派近三载,私以为略有心得,倘行招安之政,愿一肩担责为皇上分忧。臣所在之刑部素理刑事,各吏司长需广纳人手,而江湖中人正有功夫傍身,身强体壮、胆识过人,乃不二之选。”
  “刘卿所言,与朕意无殊。”宏宣帝面上隐隐起了笑意,一掌撑着龙椅扶手上金雕玉刻的叱咤龙首,缓缓站起身来,往前踱了两步,复又赞誉有加,“可依刘卿之见试行招安之策,所得人才暂列刑部各吏司下,予从六品以下之职,细加审查,若有能者,再行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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