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现在这种状态就类似于空间阵法的折叠,目前失踪的所有人与物很可能都还在里面,而身在其中任何一方的五感暂时不能与另一面接触,正如他失去控制的那个化身。
不过这到底只是个猜测,如果不是走到绝路,暮残声决不会贸然往里钻,告诉白石也是作为对方最后的退路,五五开的生机总比注定的死局要好些。
白石对暮残声算不上十分了解,却莫名有种信任,何况他心知在这节骨眼上对方决不会故意让自己去送死,能开这口也许有赌的成分,但少说也有些把握在。因此在明知自己不敌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冲进那被雾气包裹的消失区域里,刹那间双目皆白,魂魄似乎都被拽出体外,四肢百骸都迟滞下来,有刻骨寒意从骨子里升起。
他的脚下空无一物,却如踩着实地一般稳妥,等到白石的眼睛好不容易恢复视物,他就愣在了原地。
城北有一家猿妖经营的酒肆,酒香价廉,白石曾是那里的常客,可惜它位于外城边缘,早随着周遭街道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白石现在就站在这家酒肆的门口,屋檐下的灯笼还没有熄灭,身形佝偻的老猴精保持着趴在柜台上的姿势睡着了。
随着走动,那些本已消失的屋舍、街巷都接连出现在白石眼前,失踪的城民也各据己位。包括那第一个失踪的夜巡士兵,他站在一个巷子里,脸上的神情已经凝固了。
这里的一切人与物虽然还在,却都变成了铜像,泛着冰冷的寒光,乍一看栩栩如生,细想便无比惊恐。
白石不知道这些城民是死了还是活着,他颤抖着用手指抚过一尊铜像的眼睛,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等等,白石惊醒过来,他发现这里越来越冷了,自己的动作愈发僵硬迟滞,从未感受过的沉重感拖坠着他的身体,很快便寸步难行。
“我也会变成铜像吧。”这个念头在白石心底升起,他能感受到自己平日里奔跑如风的四只蹄子此时像灌了铅一样重,手掌似乎与枪长在了一起,怎么也松不开了。
他下意识地想往回走,可最终还是咬牙向寒气袭来的方向赶去,妖力似乎都在这个地方被凝固了,只能在气脉之中艰难运转,使得本可飞天遁地的大妖现在只能像个凡人一样蹒跚前行。
当白石好不容易爬上雪原的时候,他半个身体都已经濒临铜化,因为勉强行动而让僵硬如铜铁的体表多出数道裂痕,仿佛只要一记重击,就能把他整个敲得粉碎。
扑面而来的风割得浑身都疼,白石终于看到了寒气的来源——那是一个盘膝打坐的黑发青年,半身道袍都被血染红,双目紧闭,枯坐如磐石,不知道是在冥思还是已经昏死。
“萧傲笙!”白石脸色微变,这正是他们久寻不见的封界令阳面执掌者,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在失踪事件突发后便也没了踪影,不料会在这种情形下再见。
他立刻向前走去,没想到刚踏出一步,凛冽的风席卷而来,不仅将他推出两丈开外,还在他身上割裂出数道伤口!
这风里像是藏了利器,白石心头一凛,凝神看去,只见一把三尺青锋在萧傲笙身前现身。
剑是剑修的命脉与半身,萧傲笙的这把玄微剑乃其师萧夙所赐,与灵涯本为双剑,被他用心血淬锋千载,纵观五境也少有人敢直面其锋芒。白石见状不禁后怕,若他没有及时调动妖力护体,恐怕刚刚就能被玄微剑风切成碎块。
“萧少主!萧少主,我是寒魄城的白石,请你收剑!萧少主——”
白石喊了数声,萧傲笙都无动于衷,他这才确定对方已经失去了意识,现在的玄微剑恐怕是在本能护主。
他一咬牙,感受到体内的迟滞感愈发沉重,再不敢迟疑,双手高举刺血枪,把妖力凝于枪尖一点,朝着萧傲笙掷了过去。
这一下激怒了玄微剑,枪尖与剑身短兵相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萧傲笙的身躯猛地一颤,刺血枪被远远震开,玄微剑却调转剑身,风驰电掣地刺向白石咽喉!
白石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就在剑尖即将洞穿他脖颈的时候,萧傲笙终于睁开了眼。然而他没有直接用意念召回玄微剑,反是抬手抓了过来。
这一手穿风而来,转眼间变成重甲覆鳞的兽爪,撕开了包裹着玄微的剑气,将那把要命的剑牢牢抓住。
长剑收锋,兽爪一闪即逝,白石几乎要怀疑自己眼睛花了,可他现在无暇多想,急急问道:“萧少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傲笙不答,拭去嘴角的血迹,慢慢站了起来。
白石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陌生,萧傲笙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是为人孤直坦荡,十年来与他相处虽不热络,但也没有过这样森冷狠厉还带着打量的眼神。
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好在萧傲笙开口了:“你是从寒魄城里出来的?”
见白石点头,萧傲笙眉头一皱:“里头情况如何,你且讲来……”
第四十四章 秘境
逐渐进入揭秘阶段╮(╯_╰)╭ 小剧场—— 暮残声:我滴妈呀我师父来了!!! 心魔:……你这样子仿佛在喊狼来了。 伪萧傲笙 真御飞虹:你师父真的好可怕…… 伪御飞虹 真萧傲笙:讲道理我现在的处境才最可怕好吧? 净思:不急,一个一个慢慢来,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众:┌(。Д。)┐
柳素云在玉龙渡口等了快两天,暮残声那边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她试图用通讯灵符主动联系对方,可是符纸燃烧之后只剩余灰,根本得不到回信。
她是西绝境内现存资历最老的大妖之一,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也不缺乏耐心,可是此番事关重大,又透露着一股子诡谲劲儿,叫柳素云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眼看一日又要过去,就在她打定主意准备再派人往寒魄城去的时候,眼线来报说有一名自称出自寒魄城的妖族持信物想要见她。柳素云一挑眉,接过眼线呈上的一只小香炉,乍看平淡无奇,手指摩挲过孔洞时却猛地被电了一下,半截手掌都顷刻发麻。
柳素云捏紧了香炉:“带他去我的房间!”
白石这一天几乎都在奔波和生死间徘徊,现在终于见到了柳素云,饶是刀口舔血的大妖都险些跪下来,他抬手向柳素云行礼:“寒魄城外城统领白石,见过树仙大人。”
柳素云屏退左右,开门见山:“是暮残声让你来?发生了什么事?”
“详情听说……”白石不敢拖延,连忙将寒魄城里的变故悉数告之,说到银牙之死时难言悲愤,在提到自己遭到的连番截杀后更心有余悸。
柳素云的眉头越皱越紧:“你说的那个女人,是否长这个模样?”
她一挥素袖,翠绿色光雾在半空中幻化出欲艳姬的模样,转眼又如镜花水月般消散。
“是她!”白石握紧拳,“敢问树仙大人,此女究竟是何来历?”
“上古归墟六魔将之一,欲艳姬。”柳素云声音冷冽,心下已是涛浪翻天,她知道欲艳姬没有死在那场大战里,可是战后由真神在五境落下封印阵图,关闭了玄罗与归墟的全部通道,以至于魔族已经销声匿迹千年之久,欲艳姬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现人间?
不管是冒牌货扯旗混淆,还是真有魔族偷渡入境,昔年魔祸历历在目,纵观五境四族,无一能忘记那场生灵涂炭的劫难。柳素云在这一刻升起了浓烈的杀意,又很快按捺下来,追问道:“你说那些消失的地方还在原地?”
不等白石回答,一个冷漠的声音在这近乎密闭的屋子里响起:“它们一直在原地,消失的其实是寒魄城。”
柳素云瞳孔微缩,她看到一道湛蓝的光从白石身上溢散出来,落地即化人形。那是个颀长消瘦的年轻男子,面白无血,发如泼墨,眉心一点湛蓝剑纹,其衣胜雪,其人如霜。
“你是谁?”柳素云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不过是道幻影分身,本体恐怕在百里开外。
男子默了片刻,才道:“灵族重玄宫,萧傲笙。”
柳素云没见过他,却知道萧傲笙的存在,她跟白石确认了对方身份无误,眯起眼:“萧少主,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以前辈的道行,应当不难看出这水域有古怪,外人一入其中便无踪影,身在此间却一眼望不到江河远景。”萧傲笙目光微凉,“我现在从雪山之巅往下看去,也见不到那座城池。”
寒魄城仿佛断绝了首尾联系,消失在茫茫山水之间。
柳素云面色凝重,偌大城池当然不可能无声无息地从人间蒸发,她心思急转:“可白石就从寒魄城里出来,我妖皇宫的使者也已经身在其中。”
萧傲笙道:“那座城当然还存在,我的意思是说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你……”柳素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是说整个寒魄城都在天铸秘境里?!”
这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在心里反驳,锁住天铸秘境的封界令乃真神赐下,由三宝师亲手布置,只要封界令一日尚存,秘境就不可能打开,除非……
“没错,封界令出了问题。”萧傲笙素白的衣袍上有大块血色氤氲开来,“源头要从十七日前说起,那晚我在雪原之巅打坐,突然遭到了袭击……”
雪原之巅高寒无比,就算是长年生活在寒魄城的妖族也吃不消,唯有来自于北极境的萧傲笙适应良好,故而那个地方没有外人,他独自修行练剑,十年来都少有宵小敢来冒犯,少数鬼祟尚未登顶就会被密布的剑气化阵切割成碎块。
当晚,萧傲笙结束了练剑,在一块寒岩上入定,没想到原本平静的内息倏然翻涌起来,扰乱气海震撼丹田,就连他蕴藏于泥丸宫内的玄微剑都被惊动。
无端响起的女人笑声像绵密蛛丝笼罩住了他的身心,暴戾、蠢动、疯狂等强烈的负面情绪在体内纠结窜起,不给他留半点喘息的机会。萧傲笙当机立断驱动玄微,剑气在体内纵横四散,虽然伤了骨肉,却也将那入侵他内府的元凶给逼了出来。
当年破魔之战时,萧傲笙年纪还小,自然不可能上战场一展身手,但是他因师尊萧夙的陨落对魔族深恶痛绝,如欲艳姬这般大难不死的漏网之鱼几乎曾经被他拿了画像练靶子足有百年,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欲艳姬想夺取阳面,我与她交手数个会合不分高下,哪怕削去半截山头也没惊动寒魄城的守卫,我这才发现那片区域已经被结界罩住了。”萧傲笙语气带煞,“一个青衣人出手助她,我输了。”
柳素云盘算着先后袭击他们俩的青衣人当是同一个,便问道:“此人到底什么来历?有何手段?”
白石是以分身与其交手,一个回合便落了败,此时自然不知,萧傲笙沉声道:“他善咒法与搏杀,能化蛇身,遍体有毒。”
“蛇?”柳素云握紧拳,“什么样的蛇?”
萧傲笙回忆了一下:“本有三首,左右已断,双目猩红,长逾百丈。遍体黑鳞刀枪不入,吐出的毒雾可惑人心智,还能吞剑气入体而无损。”
他一边说,白石也适时幻化出青衣人的模样,柳素云的脸色顷刻煞白。
萧傲笙观察入微:“前辈认得他?”
柳素云苦笑一声,看向白石:“你既为寒魄城部将,当真是对这张脸毫无感觉吗?”
白石一愣,他只见过那青衣人一次,的确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此时被柳素云提醒,忍不住细细回想,脸色慢慢变了。
若是将那青衣人脸上血纹褪尽,那张脸分明像极了上任妖皇,青鳞。
寒魄城里有头有脸的老妖都是当初青鳞妖皇的旧部,哪怕先皇故去已久,这些以银牙城主为首的千年老妖仍在城中修建了祭庙,让画皮鬼绘制画像用以供奉,他们这些大将也要每年朝拜,哪怕没见过青鳞妖皇生前风采,也能从画像上得窥一二。
“他……”白石猛地甩了甩脑袋,不可置信,“不对,先皇虽然也是蛇妖,却是青鳞黄瞳,未闻有三首怪相。何况他已经故去千载,也没听说有血缘留在世上,怎么可能……”
“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柳素云点到即止,看向萧傲笙,“你输给他,所以丢失了阳面?”
萧傲笙冷笑道:“我就算死,也不会丢了职责。”
在发现自己中了蛇毒渐渐不支、周遭又被结界笼罩不得外援后,萧傲笙做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将封界令阳面打入自己体内,用最后的真元激发了玄微剑反扑,在雪原之巅布下剑阵,就算对方能把这剑器碾碎、使神魂灰飞烟灭,阳面也只会跟着他一起化为灰烬。这样一来,欲艳姬和青衣人不仅得不到阳面,还会直接惊动重玄宫,可谓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他们退走,我的身体也不得动弹,只将元神出窍去找银牙城主,本打算让他替我联系重玄宫,同时加紧布防,没想到……”萧傲笙扯了扯嘴角,“他跟这两个魔物狼狈为奸!”
白石听他辱及主上,差点就没忍住当场暴怒,在被柳素云按住之后勉强平复自己的怒火,脑子里却浮现出暮残声对银牙城主的怀疑。
柳素云冷冷道:“银牙干了什么?”
“他将封界令阴面出卖给这两个魔物了。”萧傲笙深吸一口气,“阴面接地,在千年前就被人法师投入寒魄城外水域内,与坎水阴气融为一体,哪怕是生活在其中的水妖也不可寻,更别提外人,但是……”
坎水之阴谓灵泽,每于阴极有阳生,转至阳尽则阴起,当初静观选择那片水域就是因为玉龙河川流不息,没有死气凝而不散,更无生气盛极而衰。然而这样一来,注定了阴面与水域相互影响,若有人对水域下手,阴面也不可能安然无恙。
萧傲笙眼里浮现出森冷的杀意:“我亲眼看到他对那个青衣人下跪叩首,告之他们阴面的弱点,然后……”